温暖包容的话语化作一股热意顺着周蓉蓉的心脏流向四肢百脉，最后汇聚到鼻腔眼眶。
吧嗒！
吧嗒吧嗒！
吧嗒吧嗒吧嗒！
周蓉蓉的眼泪倏地落成了线。
订婚以后，所有人都羡慕她高嫁找了一个好婆家，爹爹娘亲也喜得见牙不见眼，只有笑得欢喜又感激的自己，才明白那一刻自己汹涌的恐惧。
世人都说女子出嫁后就是其他家的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回娘家只能是客人。可出嫁女子在婆家没有几十年熬成婆之前，也被认为是外人。
左是客右也是客，那出嫁的女子到底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但这话她问不出来，或者也不敢问。
娘亲没办法给她回答，爹爹也只会板着脸骂，她默默的吞回了所有的疑惑不安，只能强撑着笑脸，忐忑恐惧的等待着以后无数的岁月给她答案。
但……
周蓉蓉吧嗒吧嗒的落着泪，望着她的言姐姐笑得如夏日繁花，灿烂而热烈。
她知道言姐姐身边永远会给她留一个位置。
……
“娘，您进去，儿子在外面等你！”
医馆这会儿没人，清露和蓉蓉正一起检查药柜里的药材，听到声音两人转身看去。
一个精明干练的男子扶着头发半百的妇人在门口。
蓉蓉赶紧出去接人，言清露放下药材，拍拍手上的浮灰，转身回诊疗桌后坐下，等着。
“老人家，我扶您进来吧！”蓉蓉伸手扶着老妇人。
“麻烦了！”男子对蓉蓉点点头，退后一步等在医馆外的屋檐下。
蓉蓉扶着老妇人进来坐下，老妇人一声不吭，手也不往桌子上放。
言清露认出这是上次胸痹的那位，轻轻笑笑，“老人家，上次的药回去吃了效果怎么样？”
老妇人愁苦的眉眼耷拉着，不吭不响。
想到上次拿药后老妇人那张流泪流得更凶的样子，言清露无声轻笑，看来老夫人心里是有怨呢。
不紧不慢的整整药单子，言清露眼也不抬慢慢道：“唉，看来上次效果不佳，这次的药，人参灵芝什么的，得多加点才是！”
老妇人瞬间抬头瞪大眼，“你、你。”
“嗯，我怎么了？”言清露慢慢悠悠抬眼回她，干净澄明的眼眸中特严肃无辜，一瞧就知道很有大夫的威望。
对视片刻，老妇人终是泄气的认了输，把手拿出来放手枕上，“您别唬我，我知道您不会干这种事。”
“那可不好说。”在老妇人略震惊的目光中，言清露把手搭上摸脉，“如果您一直郁结于心，病情无好转，我自然得加药才行！”
这话是不假，胸痹最忌情绪波动，若一直这样下去，言清露就是再妙手神医，也救不了一个自己不想活的命。
“人参灵芝是不便宜，但我想，对于您儿子来说，只要您的病能好，我开再贵的药他也愿意花钱。”
言清露不紧不慢的说完，望着老妇人复杂难言的表情轻轻笑笑，“您觉得呢？”
老妇人沉默下来，就是知道儿子的性子，她才会这么难过，儿子一片孝心，想让她安享晚年，可她当母亲的同样也是为了儿子，若是一个劲的把钱拿来救她，那他以后又怎么办呢。
老妇人脑子里思绪纷乱，坐在那儿又默默的流了泪。
“唉～”言清露无奈叹息，老妇人这胸痹还不到最严重的时候，但她一直这样下去就能支撑多久，到那时她真的开再好的药也救不了人，“老人家，您何苦来哉？看您儿子也不是挣不到钱的人，您现在这样自苦，真把自个身体拖垮了，于他才是真正的悲苦！”
男子身上衣服虽然穿得差了点，但是一身健硕的腱子肉，还有那刚毅沉稳的面容，就不像个没主见的挣不到钱的，就算一时落了难，看那男子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是不能起来，可老妇人何苦这样为难。
大夫说的那些话，她不是不懂，只是人的情绪哪是说明白就能释怀的，她家之前遭逢巨难，一家人搬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儿子他爹到了这儿后就一病不起，耗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财，最后还是没能留住。
种种压力之下，心里不得开怀，儿子又为了维持一家生计，常常在外说不上几句话，长久之下，她怎能不得心病。
面前的女大夫面容年轻，但一双清澈的眼眸却有种历尽世事的沉稳，又或者在这陌生的地界，还没有人这么温和柔软的和她聊过，老妇人隔着眼泪望着人，心里一直堵着的那口气松了松，终是开口吐露了心声。
“言大夫，您说，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他爹一病好多年，耗光了家底，最后还是没能留住，如今我又是这么个富贵病，除了白白拖累儿子，又能有什么用呢？”
老妇人抹着眼泪，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腾儿都二十好几了，若是成家早的，孩子都能有十来岁了，可他受我们拖累，到现在都未成家，而且他整日在外走动挣钱顾家，家里却连一身好的衣裳都没余钱给他置办。”
“若不是心里还担忧着他未成家，我走了没人给他操心这些，我真想死了算了。”
“您既担心您走了没人操心他的婚事，那您更应该照顾好自己才是。”言清露温和的安慰，“您的病虽说是叫富贵病，但并不是一直都要花钱养着，只要您自己能想开，心境开阔，等您好些了，就是不吃药也是可以的。”
老妇人并不是真不想活，只是种种压力之下，产生了抑郁情绪，言清露望着老妇人已经停止流泪的眼睛，轻轻道：“您还要儿孙满堂呢，您真舍得这么走了吗？”
老妇人不再哭泣，言清露也就不再多讲，开了药单抓好药，扶着老妇人出门，男子接过药付了钱。
言清露瞧着男子交代，“虽说挣钱维持一家生计很重要，但家里也是需要多关注，偶尔也是要多陪陪你母亲的。”
“嗯？”男子一愣，转头看向娘平缓很多的情绪，眉间微蹙，回忆起他家搬到这里定居，娘与村中人不熟悉，确实很少出门，爹走后家中更是只有娘一人在家，所以这也是娘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吗。
男子端正神色向言清露点头致谢，“言大夫，我知道了。”
两人走后，周蓉蓉在门边探头瞧着人走远，偏头回望言清露，“言姐姐，你说他们能听进去吗？”
“不知道！”言清露敲敲周蓉蓉的脑袋，“回去对药材去。”
周蓉蓉嘿嘿一笑，转身跟在言清露身后。
几日时间晃眼而过，蓉蓉准备回去待嫁了，言清露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她。
“蓉蓉，这个你收下。”
按理来讲，她在这里做工的钱言姐姐早就给她了，她不该再收姐姐红包的，但周蓉蓉还是弯着眼睛笑得开心的收下了，“好，谢谢言姐姐。”
这是言姐姐的心意，她只需要欢欢喜喜的收下，而不是故意去推脱。
果然，见周蓉蓉收下红包后，言清露的表情轻松了些，面上带着笑，"回去安心绣嫁衣，等你出嫁那日我去送你！"
周蓉蓉低头摸着鼓鼓的荷包，能遇到言姐姐是她一生的幸运，当初若不是言姐姐愿意拉她一把，她现在指不定成什么样儿。
到了言氏医馆的这一年，她过的比她前半生什么时候都要好，能穿不打补丁的衣服，能吃的饱饱的睡觉，能每日在温暖柔软的床上醒来。
言姐姐教她为人处世识文断字，让她的世界不在局限于小小的村庄，她学着姐姐抬着头挺着背，落落大方的待人待物，言姐姐夸她能干聪慧，可这些不过是她平日里做惯了的活，只有言姐姐会把这些当成她的优点去夸赞。
若是可以，她宁愿一辈子跟在言姐姐身边。
可若她真这样，一定会给言姐姐带来麻烦，她不想给言姐姐添麻烦。
周蓉蓉有还能多话想对言清露说，想说谢谢，想说感激，想说很多很多，可最后她都吞下这些话，只是偏着头，望着言清露笑得又甜又美。
“言姐姐，我要回去嫁人啦，我能抱你一下吗？”
“好！”言清露毫不犹豫轻笑的张开双臂。
“言姐姐。”这份无言的包容，让周蓉蓉瞬间红了眼眶，幼鸟还巢一般扑进言清露怀里。
言清露拥着她，轻柔的揉着她的脑袋，“别担心，以后你的日子一定会更好的。”
“嗯！”周蓉蓉埋在言清露的肩上，闷闷的回答，被言姐姐拥在怀里，周蓉蓉终是泄露了一丝情绪，一滴泪珠按耐不住的滑落眼眶，滴在言清露的肩头，晕开小小的一片痕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除了那双微红的眼脸上看不出一丝难过，面上依旧是开心的笑意，“言姐姐，我走啦！”
言清露点头：“好！”
周蓉蓉如她来时一样背上背篓离开了，言清露的小院又恢复了一个人的日子。
索性今日医馆歇业，院子里的事情蓉蓉在走之前都做完了，言清露准备出门去书店转转，刚好家里的书看差不多了，可以去找点新的补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