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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宽阔的北城大街,阳光穿过悬铃木树梢,沉睡了一个冬季的枝条,开始伸展嫩叶。夏曦想起钱坤昨天的话,说等通知再来上班,看魏峥还想不想再开这个公司。她抬起头来,目光穿透萌芽的枝条,望向湛蓝的天空。
一边走一边拨通了电话,“小姨,上次我和您说过的素县那个文旅项目,盛景……有兴趣投资吗?”
“项目,已经核实过了,这两天公司都在开会研究这事,暂时还没结果。”
她点着头,看着眼前的北城,随处可见盛景正在开发的项目,“那您忙,我改天来龙城找晴晴玩?”
“好,来之前告诉我喔!”
装好手机,散着步逛去公司。已是上班时间,平时很少在这个时间点漫步在落城,发现看到的景象竟和自己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路上少了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多是推着婴儿车的老年人,三三两两,说起今天的菜价,聊起宝宝的辅食。
每隔一段路,就会遇到有人塞来传单,家电促销,整容广告,技能培训学校……服装店门口站着目光空洞、发着呆的年轻导购,合着震天响的音乐机械性地拍手。腋下夹着文件袋的商务男人打着电话急匆匆地撞身而过,“对不起对不起,哎,我在路上了”……
夏曦停下脚步,看着身前身后一条条熟悉的路,和这些不熟悉的光景。
想起昨天自己对唐昊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适应不了变化,有时候,觉得我变了,可它们却不改变;现在它们变了,为什么我又迷茫了。
“因为你看到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你心里的世界。”
她站在人流穿梭的街头,回想他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自己心里的世界中,向着所能看见的目标,跨越眼前有形的障碍,战胜对你剑拔弩张的对手……正是这些目标、障碍和对手,帮你构建了对世界的认知。”
“所以,我应该感谢它们?”
“不,它们只是幻象……是真实世界在某一段时期里,呈现出来的影子。”
“那真实的世界,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回味着唐昊含笑的回答——你就快明白了。
到公司,门开着,却看不见一个人。进小隔间,陆尧也不在。把包往办公桌一放,夏曦拉开电脑椅,独自坐了下来。十分钟后,玻璃隔断外才出现钱坤的身影,“钱总?”她滑动椅子,凑到隔间门前。
钱坤扭头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峥哥和尧哥……都还好吗?”
“魏峥他女儿肺炎住院了,陆尧……被那王八蛋刺激得不行,跑去K市了……”
“他……还回来吗?”
“不知道啊。”他走到隔间门口,看了看她,“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就是回来拿点资料,一会儿去医院找魏峥,和他一起去素县再找徐总问问。”
听见这话,夏曦放心点了点头,“那我先走,要什么需要你随时叫我?”
“行,去吧。”
不知道该去哪儿,出了写字楼,她拎着包,独自游荡在落城的街道。她想起以前,在这种迷茫的时候,她要么会回古城,去看一看那片楼顶,她梦想诞生的地方。要么会去泽海,眺望远方的壮阔……要么会回落泽一中,对着他俩的名字,记忆起“当时明月在”的通达。
可此刻,她哪里都不想去。
她忽然意识到昨天唐昊说的,青春,是一段有目标、有战友的征程;而人生是一场……可能会失去目标、失去陪伴的旅途。
昂头望着天,她回忆起当那个彩虹世界轰然崩塌时,那一片黑暗里,光再也照不进来的孑然一身的孤独。“你曾以为的人生壮阔,是理想中的幻象,只有从自我的世界解绑出来,才会看到真实的世界。”
解绑?
“它在很多时候,不是你抗争的结果,是你认知世界的媒介,忽然消失。”
揣度着这些话,夏曦细想着最近突然就迎刃而解的婚姻,和又骤然失控的变化,琢磨起唐昊的解释,真正的成长不止意味着自由,还意味着勇气,是你要在无垠的时间中,去独自面对,那些有形的障碍终将会变成无形的浩瀚。
她屏气凝神,站了会儿,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一路映在车窗玻璃上的流光与画面,朝凤凰城驶去。
从上周末退婚后,一连三四天,家里的氛围就一直处在低气压中。父母虽不说,但夏曦能感觉到,这场错误的订婚也给做出决策的他们带来了猝不及防的“浩劫”。
回家精心准备了一桌菜,等着父母下班。秦文珍走到餐厅错愕两秒,奇怪问:“你怎么不上班啦?有时间做饭菜?”
“公司最近出了事,暂时休假。”
“什么事呀?”文珍帮着盛饭,偷偷瞧了瞧刚出洗手间的丈夫,凑头问女儿,“对你有没有影响?”
“可能有吧!”夏曦不收音量地坦然答,“或许,我会失业,得重新找工作。”
秦文珍一脸呆愣,夏长毅已经坐到餐桌前,端起一碗饭默默吃着。
夏曦端正坐到父亲的对面,“爸,妈,我能和你们聊聊天吗?”身旁的秦文珍听得停了停筷子,扭头看一眼丈夫。夏曦也看向正放慢夹菜速度的父亲。
“从搬来落城以后,长这么大,好像我……还没有和爸爸妈妈聊过天,也不记得我小的时候……是不是会缠着你们聊聊天?”
她轻声问着,在严格的家教下,聊天,这种平等而轻松的词语,从来没有出现过。父母对她,只有“教育”。
“你要聊什么?”夏长毅终于开口,放下筷子,看着女儿。
夏曦对着他那副严肃认真的表情,微微一笑,“爸,您觉得我算长大了吗?”老夏瞧她一眼,重新拾起筷子,不答话。
秦文珍也瞅着女儿,“你长没长大,自己不清楚啊。”
“我觉得吧,还没。”夏曦懒洋洋答,“至少还要你们想尽办法保护我……”
文珍听得哼出一声,夏长毅平静地挑起一筷头青菜放进碗里。夏曦晃了晃身子笑,“我以前吧,老觉得爸爸妈妈不了解我,明明是你们培养出来的女儿,但偏偏不信任我,我想学设计,我爸不赞同,我想出国,不支持……”
夏长毅棱起眼看过来。
夏曦无赖摆手,“听我说听我说,”把手压回腿下,“从帝都刚回来那会儿,特别难熬,觉得自己被折断了翅膀,再也无法飞翔,每天和你们吵啊吵……”她垂垂眼憋住泪,“后来,就无声地和你们抗争,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
“嗯。”老夏扒口饭,接了接话。
夏曦探身向他,“爸,但我还是得长大啊,现在我知道了,在这条人生的路上,我可能没办法成多大的气候,可能……会一生平庸。所以我理解了,您和妈妈并不是非要站在我的对立面,而是因为您比憋着一股劲的我更懂,这片天空不知有几千里高,它上不见顶,下不着地……”
夏长毅不作声地吃饭。秦文珍捏着筷子看着女儿。“我一旦飞出去,到处都是航道,却又都没有精准的航道,”夏曦终于视线模糊,“所要面对的东西,是穷尽您的智慧,也可能会预料不到的结局。”
她流着泪,看向沉默中的父母,“所以,您和妈妈……才限制着我,希望我走一条你们帮我选择的路,因为那是你们飞过的轨迹,是您的经验下,最安全的航线。”
夏长毅叹息一声,抬起眼心疼地看女儿,“但你……不愿听。”
“爸,”夏曦泪笑着望他,“不管您用什么样的方式,能护我一时,能护我一生吗?我终将会面对您为我挡住的风险,不让我看到,它就不存在吗?不让我看到,我只会觉得天空无垠湛蓝又壮阔……是您不放我飞翔。”
她看向早已停下筷子的父母,“让我……去面对吧,我已经清楚了,这片高空会很大,暴雨和雷电,会爆发在我意料不到的时刻,晴空和云海,也会猝不及防地回来,如履薄冰,会是我未来的常态。”
夏长毅平和地看着她,指一指她的碗,“你聊的事情,我听懂了,吃饭。”
“那您表个态呀!”夏曦谨慎瞧他。
见他浅浅一笑,端起碗,“要去,就去吧。”又和蔼地看过来,“我还是那句话,自己选的路自己走,有思想准备了……行。”
夏曦咧开嘴笑,端起碗筷瞧了一眼身旁的母亲。文珍翻个白眼,筷子指了指女儿的碗,“说了半天饭菜都凉了,你写作文呢,长篇大论的……”
“咦,秦老师的女儿嘛,”夏曦伸长脖子够手夹菜,怅然道,“也就这水平呗!”
在家里做了两天饭,周四傍晚,忽然接钱坤通知:素县那项目有动静了,明早十点半到公司集合,要去再报一轮方案。夏曦捏着手机回复:是向投资方汇报吗?
——好像是,你准备准备,可能要在那边住一晚。
——知道是哪家公司来投吗?
——不清楚啊,甲方也正在谈,只说对方想先看设计。
她按下锁屏键,走到客厅落地窗前,看着夕阳西沉时,院墙上逐渐抬高的影子。拨通了陆尧的电话,“尧哥,你还好吗?”
“死不了……”电话里重重叹口气,“钱坤通知你没,明天去素县。”
“刚给我打过电话,你现在方便吗,我来找你一趟?”夏曦轻声说,“那5%的内容,需要扩充!”
电话里笑了笑,“龙……还藏着招啊……”
“没藏。”她吸着气看天空,“就这一点胜算了,怕邵总在听汇报时,注意到,只敢让你改一张图,没仔细展开……免得又被人偷了。”
陆尧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从凤凰城赶到陆尧住的地方,天已黑。房门打开,陆尧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夏曦照例递给他一杯果茶,“没放糖,白桃乌龙!”他接过去笑了笑,等她已经进到里屋,才关紧了房门,走回电脑桌前。
“要增加的内容,多吗?”
“不多,PS就能搞定,只是我不会用……”她站在电脑前,瞧见他的三台显示器都开着,“你在……忙私单?”
“嗯。”
他拉过电脑椅,关掉屏幕上的3D,点开文件夹双击PPT。
夏曦坐到一旁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感觉他似乎变了,依旧听着她的指挥,快速操作着电脑,只是眼神比从前呆滞,眼睛里的光,黯淡了。她往后靠了靠身,从背后看着他,这一场暴风雨,摧毁了太多的东西……
垂了垂眼,听见他问:“还有地方需要调整吗?”
“没了。”
瞧着他又检查了一遍文件,认真拷入U盘。夏曦安静地看着如此寡言的他,忽然想起在那个第一次观摩他建模的落日黄昏,他抑扬顿挫地自言自语“改一改这里——我一定你搞得让水面遇到风都起不了浪——”……
“尧哥,你累了吗?”
陆尧蓦地停了手,缓缓转头看过来,“怎么?”
夏曦对着他的眼笑一笑,“我有一个……和你一样,关系特别好的男闺蜜,他也是天蝎座,”她瞟了一眼窗外的星空,“他人,很赤城有能力,什么事给他都接得住,对人对事,总是一个人扛下所有,在感情方面也一样。”
“一样……什么?”
“真心。”她眨眨眼,“真心地对着这个世界,所以……遍体鳞伤。我另一个朋友就说他‘你那点良知,全在人家的阴谋里’!”
见他动了动身子,亮起目光看过来。夏曦直愣愣对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放松一笑,使劲一摁他的肩膀,“天——蝎座啊——”陆尧苦着脸一阵笑,盯着她问:“和你有仇吗?!”
“咦——”她摆摆手,“深仇大恨算不上,”起身跳开几步,离他远一点,“同样傻X差不离!”
陆尧舔着槽牙看着她,哼笑一声,抖抖腿盯回电脑屏幕。
“复活啦?”夏曦悄悄凑头过去。
见他咬着牙,半晌才答:“赶紧说,你的胜算在哪里!”
她安心地坐回椅子,独自笑了会儿,等他开始“发毛”,才认真问:“你小时候,玩过七巧板吗?”指着总平图上的多个地块,“我们所设计出来的内容,就像七块确定了颜色和形状的木板,它也得到了甲方和县委领导的认可!”
“这个项目,有这七块木板在,就能被盘活,”她看向陆尧的眼睛,“赵红山,把木板复刻走了,在甲方和县委领导眼里,只要这些东西在,两份方案,就是一样的,没有区别。但在投资方眼里,想看到的不仅仅是木板,而是它们所能拼出的图案……”
陆尧瞧了一眼屏幕上已被完全调整过的平面布局,“那你之前……让他偷的,是个什么图案?”
“前期投资大,运营起来可持续性差……要想保运营,就得牺牲优质住宅地块的开发,反正全盘下来,损失不少……”
瞧着她摇头晃脑的苦恼样子,陆尧笑,“你是要赢在,对地产开发的了解上?”
“这个,赵红山偷不走,对人对事,我们也无愧于心!”
陆尧想了想,立起手掌同她一握。
第二天中午到达素县,在县城简单吃了个午饭,进入项目地,依然被安排住在了上次的那栋民宿。徐总和邵总都没出现,听带着他们来民宿的工作人员说,两位老总现在忙着接待投资方。
“投资方是哪里的?”钱坤打听问。
“落城,盛景。”
陆尧看了一眼夏曦,魏峥的脸上略有轻松,和接待人员握手言谢后,他独自坐到了民宿的餐桌前,眼神示意钱坤关紧房门。
“盛景啊……”关了门的钱坤走回桌旁,“哎魏峥,照这么看,这投资方就不可能站在邵海那边咯!”
魏峥杵到桌上叉起十指,抵着额思考,“邵海……盛景肯定是不在乎,徐总……也未必能在盛景面前说得上话……”他皱着眉,想起自己当年背离公司的往事,“毕竟,徐武当初也是带着人从盛景出来,在老东家面前,没底气呐。”
钱坤拉转过一把餐椅,坐下说:“只要他们不是邵海找来的,大不了,比方案!夏曦在路上也说了,我们的方案在投资方眼睛里,有优势。”
魏峥这才抬头看夏曦,“面对的可是盛景啊,你有信心吗?”
她点点头笑,“互相检验,拭目以待。”陆尧嘬着腮,嘴噘得老高。夏曦扭头瞧见他的表情,他迅速恢复常态,漫不经心地走向客厅,躺在沙发上,补觉。
下午5点,甲方来人通知,投资方和邵总徐总刚刚开完会,听说两家设计方都已到场,邀请大家6点钟一起吃晚饭。
魏峥被这波操作搞得无奈,钱坤咬着牙,又不想见沈云鼎,又回想起他那番应酬能力,担忧得连连摇头。
走在去餐厅的路上,魏峥叮嘱钱坤,“一会儿在场面上,你压着点,别跟人家冲撞。”
憋着气的钱坤忍不住抱怨,“这叫去吃饭啊,纯粹找气受!”
进到餐厅的豪华包房,沈云鼎的团队已经到齐,依旧是那些人,全都坐在沙发区里等待着。大圆餐桌前,空无一人。见魏峥的团队进门,沈总老油条毫不羞耻,热络地扬起手打声招呼,“哟,魏总,别来无恙啊!”
钱坤轻蔑地哼哼,魏峥顾及场面,淡淡回应着他。尴尬间,徐总已经领着投资方进门,“盛总,您上座?”他招呼着,邵海也很殷勤,“哎——让盛总坐我旁边,大美女,能多看会儿是一会儿——”
沈云鼎的人都站起身,魏峥的团队也退开路,夏曦看向被两位甲方保驾护航的盛总,她双手抱胸披着西服斗篷,确实很美,又飒又妩媚,“徐武,你调侃我呢,你怎么不上座呀?”
徐武眯起眼睨着她笑,“我又不姓‘盛’……是吧?”
盛总好笑地看着他,朝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指指徐武,“瞧瞧,就这一个梗,他玩了十来年还不腻!”跟在身后的人淡淡笑,夏曦看向这人——身穿着休闲衬衫白T恤,双手插兜、短发潇洒的少年。
邵总朝着沈云鼎招手,“盛总,给您介绍一下,沈总,沈云鼎,那是魏总,魏峥。”
站在餐桌边的盛总放下抱胸的手,朝着两位老总、两家团队点头笑道:“抱歉,明天是周六,还劳大家跑来一趟。”抬手邀请,“沈总,魏总,各位设计师先落座吧!”
“您先坐您先坐……”沈云鼎客气着,小跑上前,殷勤地为她搬开面前的座椅。邵海在她身旁款款坐下说:“沈总啊,替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盛景集团的营销副总,在落城商界鼎鼎有名的大美女——盛小蝶!”
“盛总久仰久仰,真是人如其名,一样美呐!”沈云鼎弯腰和她握手,又看向投资方的另外一人。邵海指着继续说:“盛景集团的策划总监,苏巍,苏总!”
沈云鼎对着这位苏总,一时间似乎不知该如何恭维,邵海敏锐补充道:“苏总可是女中豪杰啊,在落城地产界有‘策划鬼才’的称号!”
一句话出,一桌子人都看向这位不辨雌雄的女中豪杰……
“邵总,谬赞。”
苏巍淡定说完,绕开沈云鼎已经为她搬出的座椅,在这把椅子的旁边,自己拉出餐椅,飒爽坐下。沈云鼎尴尬地瞧着自己面前的空椅子。
徐总坐到苏巍另一侧,指指不远处留给沈云鼎的位置,微笑道:“坐吧,沈总,盛景的少总,跟着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