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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水岸福郡”的施工图绘制完成，魏峥在例会上宣布，陆尧调岗，搬去小隔间和夏曦搭档，组成公司的首席设计团队。
并给出了一个非常说得过去的解释，“我前段时间出差呐，谈了两个大单子，对方明确要求，要公司派出首席团队，才肯进行合作，我们得做做样子……”
韩笑笑听得憋笑。
赵红山抱胸靠在椅背上，眼神一瞟一瞟地仇视着陆尧，那两个建模师也浑身不自在。
三大金刚齐齐喝茶，谁接单，施工图照样得交给他们画，况且，都拿到分红权了，越是能接到大单子，才越是在为他们挣钱。人家，想得通。
会议结束，陆尧抱着电脑搬向小隔间，简颖开心地撵钱坤走人，“钱总，地方小，真挤不下四个人！”
钱坤怏怏地环视周围，寻找着自己还能留下的机会，无奈这隔间确实太小，只能为陆尧让开位置，“桌子，就留给你用了啊。”抱起他的鸭绒抱枕，端起紫砂茶具，很不舍地走出小隔间。
简颖开心得无声鼓掌。
“这么看，他是怎么都追不到你了？”陆尧安装着电脑问。简颖瞬间僵住，“啧，”弯腰凑近他，“这种秘密，你都知道啦？”
“这公司里，13个人，拉了8个群，还能有什么秘密？”陆尧轻声反问，装好电脑坐进办公桌。“哦——”简颖凑过去，“那你和韩笑笑，也拉了个小群没？”
“两个人怎么拉群？！”陆尧一推眼镜，好笑问。简颖撇撇嘴缩回座位，夏曦抬手一指她：八卦！
陆尧搬来的第二天，魏总带着几个打扮得财大气粗的男人走进公司。
向团队隆重介绍道：“这是金冠地产的何总，以及公司的各位高层。这次啊，委托给我们的项目是1200亩的文旅地产，但要先做售楼体验区的景观设计。”
又郑重介绍夏曦和陆尧给甲方认识。
何总听完这两人的履历，微微点着头。在钱坤引导下，率领团队进入布有桌花、果盘的会议室。安排手下的营销副总，向设计方展示售楼体验区的现状。
“我们之前啊，也做过一轮方案，已经在施工了，”何总手捏激光笔，指着投影幕布上的照片，“种了很多树，也花了不少钱，这些树，都是从外地引进来，在落城，我敢保证没有人见过……”
夏曦好奇看向照片中的植物，这貌似是……沈总苗圃里的那批货？
“但这景观、尤其是水景啊，一做出来我就不满意，不上档次嘛！根本看不出我花了那么多钱！所以呢，树要保留，景观要重做！”他激光笔一扔，看了看夏曦和陆尧，“听懂我的意思了吧？”
“懂，重做设计。”夏曦开口回话，“先请问您，树木我们可以移动位置吗？”
“移位置？”
何总眯起眼又看向现场照片，指着屏幕，“这几棵大树，我是请大师看过风水的，不能动，这些小的嘛，你看着办，适当调整。”他起身道：“既然懂了，就跟着去现场吧，景观，我要的感觉我知道，等下再带你们去一趟盛景，我就是要那种，上档次的设计，你们看了就知道！”
见他不由分说，已经带队走出会议室，动都没动桌上的茶水和果盘，魏总赶紧让钱坤去拿相机，“夏曦陆尧，你俩准备好测绘工具，我和钱坤在停车场等你们！”
四人集合完毕，开车跟着何总的车，前往项目地。“这什么情况，景观都施工一半了，才要改，说的好听，到时候动静大了他又心疼？”陆尧在车上问。
魏总坐在副驾驶叹气，“他现在施工出来的区域，花了两百万，这钱砸下去没出效果，对我们来讲，确实是个包袱。”
他转身看向身后，“他这个项目，大，何总这人呢，我接触下来，他是个舍得花钱的，就是一定要让他满意。这个体验区做过一次方案也好，有对比，才能显出我们的实力，我是想啊，先替他把这里改好，后期，整个项目的景观设计，我才能继续谈判？”
陆尧点点头，“我就是担心，他想要的效果根本没人能做到。”
“怎么会……”魏总笑，“人家不是说了嘛，就是要盛景那样的，等下看完现场，我们跟着他去盛景，听他仔细讲。”
陆尧闭紧嘴，摇摇头，不再回话。
夏曦回忆着照片中的景观细节，其实做的也挺精细，就是整体布局没有逻辑。等着看吧，瞧一瞧，究竟是哪里不如这位何总的意？
一到现场，何总就亲自上阵，指出现状里他不满意的点。
夏曦听了半天，提纯到的关键词是“不上档次”、“不够大气”、“不是我要的感觉”，至于他要的感觉，一句话总结，“就是盛景那样的！”和在会议室听到的一样，诉求，空乏又抽象。
陆尧也听得皱眉，调整着情绪主动询问：“这个水池，要砸了吗？”
“我觉得不好，但水池我肯定要一个，而且要大。”
“那，您看这个大水池……出现在哪个地方，才更大气？”
夏曦听着陆尧的问话，有点想笑。身旁的何总皱眉凝思，突然扭头盯向她和陆尧，似乎很怀疑他俩的设计能力。
陆尧谦虚地讨好笑，“何总，要不这样，我再陪您到处走走吧，其实您的想法很好，您也非常有远见，带我们来现场沟通，一起拿出个雏形来，才能更精准地理解您的需求？”
“好吧。”他勉强妥协。
陆尧手指着场地，一处处给出自己的设计猜想，试探着甲方的修改意图，眼神示意钱坤，对每一处已确认的区域进行拍照。
半小时后，何总对他与陆尧研讨得出的新布局，颇为满意，扬手一拍陆尧，“好，那就你来改这个方案吧，跟我再去一趟盛景，你就照着盛景的感觉，把我们刚才说的这些，好好调整过来！”
陆尧认真点头，缓缓吁出口气。夏曦笑着凑近他，“我去测量一下风水树的位置，好协助你修改方案？”
“行，我帮你一起测。”
“你明白他要的感觉是什么了吗？”画着定位图，夏曦问。
“鬼知道。”陆尧甩甩皮尺，去找放线点。抓紧时间核实完风水树的定位，又驱车跟随何总，前往盛景正在开发的文旅地产——云天山居。
瞧见何总“大驾光临”，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穿过停车场，疾步来迎接。自我介绍完毕，他热情说：“实在抱歉，我们盛总，今天要在集团总部开一天的会，特意交代了我，来项目上等候您，欢迎您能来参观和指点。”
何总摆手笑，“盛总忙，我理解。指点谈不上，我带了设计团队来学习，你这样，也不用陪着我们了，找个专业人士给我们介绍介绍？”
“行！”对方点头，立刻领着一众人进入售楼中心。
招手叫来一个妆容精致的微胖女人，介绍道：“这是项目的案场经理，杜艳。杜经理，这位是金冠地产的何总，以及他的设计团队，来‘云天山居’指导和交流，由你亲自接待，陪同何总参观项目！”
杜艳颔首致礼，标准手势一摆，“何总，请。”眼神示意礼仪小姐，对方马上将送餐车推至体验区入口处。
“请各位贵宾，跟随我，进入体验区，您右手边，有为您准备好的酒水饮料……”
杜艳说着，站在门口恭敬等候。瞧着一众人自取酒水，钱坤震惊得跟在队伍中，左顾右盼，靠近餐车时，才犹豫着挑了一杯鸡尾酒，拍拍夏曦，“你喝什么？”
“橙汁。”
话音刚落，礼仪小姐已经双手递上一杯鲜榨橙汁。夏曦朝她点头致谢，陆尧对着餐车一摆手，“谢谢，我不用了。”
“那您带一瓶矿泉水吧，天气热。”她弯腰取出矿泉水递给陆尧。
钱坤瞧得咂舌，等队伍完全进入体验区，他才轻声感叹，“盛景果然牛X啊，这售楼部盖得真上档次，服务也是，啧啧……”
夏曦一听“上档次”三个字，加快步伐跟上何总。陆尧也紧跟过来。
杜艳介绍着项目情况，何总摇着手中的红酒杯问：“我听小蝶说，你们这个项目，一共要开发五期？”
“是的，一期的双拼别墅，现在正在认筹，您看到的这片区域，是项目未来的主入口，样板区在您左前方，我带您参观一下？”
“等下再参观吧，我先和设计师看看你们的景观。”
“好的何总，那我不便打扰了，在样板区等候您？”
“好好，你去忙。”
何总对她这副识趣的态度很赞赏，杜艳瞧了瞧他身后的一众人，颔首鞠躬，从容地走向样板区。
魏总端着香槟上前，环视着眼前这一大片设计精美的景观区，“何总，您带我们看了个好项目啊！”
“我就说吧，你们来看就明白！”他转身找到陆尧，“你，跟上我，我一处处和你说我那地方要怎么改。”
陆尧陪到他身旁，详细记下何总说的要点，夏曦也跟过去，边听边看。
整个一圈看完，正好走到样板区，杜艳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何总勉为其难地进屋参观，钱坤、魏总也在物业小姐的指引下走进花园。
“你现在搞懂他的想法了吗？”夏曦退到样板区外的树荫下，问陆尧。
他跟着退过来，“盛景这项目，和他那项目根本就不是一个风格……”摇头苦笑，“反倒是，他现在施工的方案和他那项目比较搭调……”
“所以呢？”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他不满意和想要的点……究竟是什么！”
夏曦点头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扬一扬手里的笔记本，“在项目现场和这里，我已经强行引导着他去把需求具象化，按他这些构思先弄个标杆出来吧，但必须是一个他认可这样调整后，就一定能达到他要求的标杆！”
“然后呢？”
“等着你去击破咯？”
夏曦笑着指指他，“战斗经验够丰富的啊……”
陆尧无奈地拧开矿泉水，“工作这些年，被各种甲方折磨死……”喝着水看夏曦，“问了我半天，他要的那感觉，你有没思路？”
“你先去冲锋陷阵，我不急，数据正在加载中……”
陆尧听得呛到。
离开“云天山居”，何总给了陆尧一个手机号，“这是给我做景观的沈总的电话，你找他，把之前的图纸要过来，一个星期时间，能改好吗？”
“中途换了团队，对方愿意配合的话，七天，我能弄好。”
何总思考一会儿，一摆手，转向助理，“你来，对接沈总，”指指陆尧，“留一个陆工的号，需要什么，你去替他要来，要快，我的项目一期也是双拼别墅，盛景这边的认筹卡卖得很好，市场不等人。”
助理连忙和陆尧交换联系方式。
夏曦终于观察到这位“茫茫然”的何总一下子抓住两个核心点，那他……应该能被正确的方向引导吧。
回公司的路上，夏曦核对过何总给陆尧的手机号，这个没能让何总满意的沈总，确实就是她的前老板。云鼎装饰公司、云鼎园林工程有限公司的——沈云鼎。
还是先让陆尧去试试水吧，我得藏会儿，以免被这小肚鸡肠的沈总跳出来，搞砸了魏总的单子。
沈总给过来的资料还算完整，不仅有体验区的景观设计图纸，还有项目售楼中心的装修方案。夏曦一边看资料一边笑，沈总，还是老一套啊，只要打通一层关系，就把能拿的工程都要拿下。
“你别说，云鼎装饰的室内设计还算有格调吧。”陆尧翻看着效果图，再一对比景观，“这个就拉跨了，广场铺砖搞得花里胡哨，水景、树池、细细碎碎的，看着吧，像在往场地上放软装？”
“尧哥英明！”
夏曦拉过椅子，坐他身旁，“他们呀，老本行就是做室内的，但还只懂装饰，不懂解读空间，”指指图纸，“得亏这售楼大厅的空间单一，如果，面对更为复杂的建筑空间，这种只为天花板和墙壁“化个妆”的设计逻辑，就要Low爆了……”
“哟，看不出，龙还对室内设计有研究？”
“没——有，”夏曦笑着一抽他，“我只是懂，建筑，是一门创造出空间的艺术，景观，面对的是更为巨大的环境空间，两者的设计，都不是只搞一搞这些表面上的装饰，而是要对空间进行探讨。”
陆尧听得愣住，“你才该去学环境艺术专业……”
“是吗？”夏曦蓦地笑，“陆师兄，教教我？”
“咦，不敢当不敢当。”
陆尧笑着继续翻看沈总给的景观方案，“这……应该也是抄了盛景的设计吧？怎么看着又和云天山居不大像啊？”
“因为糅合了盛景的‘时代印象’……”
“你怎么知道？”
夏曦抬手一指屏幕，“喏，这个水景，还有这景墙，是我替他们抄来的。”
“什么！”陆尧一甩头，眉心拧成麻绳。
“我以前……就在这家公司，专门替他们抄袭方案。”
简颖一口水喷出去，“曦姐，这绝对是你的黑历史……”
陆尧吸口气，反手指身后，“行啦你坐回去吧，等我弄好了方案再叫你，现在有点无法直视你……”
“至于嘛，”夏曦摇摇头笑着搬走椅子，“我那会儿对行业还是有贡献的！”
“什么贡献呀？”
“图上那一大堆你们没见过的树种，就是我挑的！”
“瞎——嘚瑟！”
夏曦闭紧嘴，呆呆望着他俩，从不能出国后，确实颓废了一年多。偏离了曾经的轨迹，也脱离了熟悉的圈子，想把自己藏进茫茫人海，藏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她不是没想过离开落城，但几次离家出走，都惊动了全家，也遭到父母更严厉的惩罚。加上星怡的事业刚起步，还需要她的帮助……她只能留在这座记录过她飞扬的青春，曾助她起航的城市，却看着自己被折断翅膀，再也无法飞翔。
桌上手机震动，短信来。
——在加班吗？明晚约了你家一起吃晚饭。
傅霖。
夏曦捏了捏手机，瞧着隔间里一边聊笑一边工作的简颖和陆尧。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了好队友，领悟到了中国园林的未来雏形，可以重回那个彩虹世界，而现实，却要逼我交出一个交换条件是婚姻。
她望着夜色渐深的泽海，记起离开帝都的前一天，江朔对她说过，“人生，是一道复杂的题，会有很多种解法，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才是你的答案！”
“你那颗大设计师的种子，种下去有四年了吧……”
这条路，我会去走到底，那颗母校教给我的种子，也一定要长成森林！可……顺着手机翻看傅霖最近发来的短信，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一道超纲题，倒是比唐昊好解得多。她遗憾得又想到夏局长每周一次的训话，“你准备什么时候才报考公务员？！”
“夏曦，我弄好平面图了，你来看一眼！”陆尧抬头望过来。夏曦放下手机，走向他的电脑。“这景观，现在看着高档大气了吗？”他笑问。
“比之前，大气。”
“那你有在这个思路下，档次更高、更大气的建议吗？”
“没了。”她拍拍桌子，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朝他竖个大拇指。
陆尧点开工作群，上传文件，“让他们来建模，先把这个标杆搞出来，你这几天就好好琢磨，等着给何总讲课吧！”
“万一用不到我了呢？”
“不可能！”
他关了电脑，起身道：“以我的经验看，对于这类甲方来说，不管怎样的设计，都很难满足他们的幻梦，你做好思想准备，这个壁垒，有点厚……”
夏曦招呼简颖一起下班，“没事，我现在，只为这一件事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