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烬欢 > 4. 子嗣
    耳房是紧靠着正堂的一间屋子,平日里是值夜的女使暂时休憩的地方,以备主人家要茶要水。


    故而,正堂里的动静,耳房里能听得十之七八。


    此刻,原本该在正堂里圆房的江华容便待在而耳房里,去听隔壁的动静。


    女使不明白她何苦自讨苦吃,但江华容的心境极为复杂,她一面既希望今晚能成,另一面却又不甘心看着自己的夫婿如此轻易便同旁人圆房。明明害怕听见动静,又害怕一点动静也没有。


    夏夜闷的有些热,蝉鸣阵阵,蛙声聒噪,江华容坐立不安,便掀开了眼前桌案上的纱罩,拿起剪子去剪着噼啪的灯花,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闲。


    听了小半晌,隔壁静悄悄的,仿佛躺下后便没动作了。江华容眼尾微微挑着,心想这个庶妹也不过如此,果然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


    好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声响,江华容正欲撂下剪子时,忽然,隔壁的拔步床猛然晃了一下。


    她一惊,手中的剪子也失了力道,不小心将整个灯芯都剪断了。


    耳房倏地暗了下去。


    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隔壁便传来了晃动的声音,吱呀吱呀不绝于耳,时不时夹杂着几声闷沉的低喘,愈发让人汗流浃背。


    江华容盯着眼前熄灭的灯芯,整个人似乎僵住了。


    一旁的女使不敢吱声,只当没发现江华容的异样。


    然而隔壁实在无法忽视,仿佛是风雨欲来,狂风掀起一重重巨浪击打着礁石,将成堆的浮花尽数拍碎,又好像是瓦子里跳胡旋舞的舞女踮起的脚尖,在加快的鼓点声下越来越急促,越来密集……屋子里越发热了,女使后背已经汗透,她舔舔干裂的唇,抬起袖子擦了擦。


    再一抬头,只见江华容仍是同先前一个模样,怔怔的出神。


    女使心生不忍,上前唤了她一声:“娘子,天晚了,您该休息了。”


    江华容生来便是伯府嫡女,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屈辱?


    听到有人唤她,她缓缓回神,嘴唇一颤,却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耳房与正堂仅仅一墙之隔,女使没料到她会哭出声,慌忙伸手去捂:“娘子,哭不得啊。”


    江华容一激灵,登时便止住了泪,慌张地望着冷冰冰的墙壁。


    然隔壁还是察觉到了。


    陆缙一贯敏锐,即便在此时也不例外。


    他倏地顿住,黑暗中沉默了一息,微哑着声音道歉:“抱歉。”


    他手臂一支,一滴汗从喉结滑了下来,砸到江晚吟的颈下,江晚吟被烫的颤了一下,也跟着睁开眼,才发觉陆缙是在对她说话。


    但方才哭的并不是她……


    江晚吟只思索了片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应当是隔壁传来的。


    听着仿佛是嫡姐。


    可嫡姐,此时怎会在听?


    江晚吟耳根顿时红透,偏过了头,轻轻地掩饰过去:“没事。”


    陆缙撩开她贴在脸颊上的一缕长长的额发,确认她果然好的很,便不再顾忌,紧接着扣住她的双掌往前一托,江晚吟始料不及,这回是真哭出了声。


    夜已经很深了,经过刚才那一遭,江华容尽管再委屈,再憋闷,都不敢再惹出动静。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没关系,只要等事情了结后将这个庶妹除了,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江华容还曾经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江华容起身推了窗子,嘈杂的蛙鸣和沸腾的蝉声齐齐涌了进来,吹散了满身的汗,也挡住耳边难以忽视的声响。


    又过了三刻钟,女使床边的铃铛终于被拉动响了一下。


    紧接着隔壁传来一道略哑的声音:“备水。”


    耳房里尴尬的沉默才终于被打破,女使连忙答应了一声,逃也似的推了门出去。


    正房里还是暗的,但窗户大开着,微凉的夜风徐徐的拂着床幔,等女使叫人备了热水踏进内室的时候,房内只残留着不多的靡靡气息。


    而陆缙已经披了衣下了榻,霜白的月光下,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后隐隐露出女子半边后背,似乎染上了一层薄汗,正伏在枕上微微颤着。


    美人如玉,惹得女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下一刻一道凌厉的视线便打了过来,女使随即低了头,恭谨地回禀道:“世子,水已经备好了。”


    陆缙淡淡嗯了一声,转过身对那帐子里的人道:“你先去。”


    江晚吟还记得嫡母对她说过的话,将堆在腰际的薄衾往上拉了拉,闷闷地拒绝:“我有些累,想歇一歇。”


    这确实也是实话。


    陆缙眼神从她雪白的肩背上掠过,眸色暗了暗,没再强求,只吩咐女使明日叫小厨房备一些补气血的药。


    陆缙走后,等耳边传来了水声,一直背对着的江晚吟才转过身,微微舒了口气。


    平心而论,这位姐夫样貌与风度俱佳,时不时便会捋开她的额发,关切的看看她的状况,便是下了榻也不忘关心她,的确极有涵养。


    但这些也无法抹去他们之间天然的悬殊。


    江晚吟在小娘子里也算是匀称适中的,到了陆缙面前,却将将只到他的胸口。


    他手掌宽厚有力,一只便可攥住她半边腰。至于纤长的双臂和腿在他的双掌之下也仿佛泥塑的一般,他微微一用力,像剪刀开合一般容易,轻易便压到最底。


    一切都差的太多,江晚吟有些后怕,她阖着眼歇了一会儿,稍稍回了力气便叫早已等候在外头的晴翠扶着回了自己的水云间去。


    江晚吟走的极慢,不长的一段路几乎是挪回去的,幸好这条小路极为隐秘,否则落在有心人眼里定然瞒不住。


    然而,在江华容看来,却只觉得她矫情。


    江晚吟自然也看到了守在耳房旁的嫡姐,推开了扶着她的女使,仍是分外客气:“不早了,阿姐还未休息吗?”


    可她一低头,那微敞的领口下几个鲜红的指印愈发扎了江华容的眼。


    “你……”江华容顿时生怒。


    江晚吟不明白她在气什么,抬起头:“怎么了?”


    也对,如今得偿所愿,江华容才是受益最大的人,正如母亲所说,何必跟一个玩意儿计较?


    她敛了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正要休息,只是我想着你明日你便要进家塾,特来嘱咐两句,这国公府里最讲规矩,德容言功,样样需谨慎,你这副样子……”


    她将人扫视一遍,微微皱了眉:“须得束胸,再打扮的素净些,没得叫旁人说轻浮。”


    一旁的晴翠心生不忿,小娘子如今这模样还不是大娘子叫人教出来的。


    江晚吟忽然想起了那时隐约听到的哭声,总算明白了江华容这莫名的敌意是哪儿来的了。


    同一个深闺怨妇有何计较的?江晚吟并不在意,只淡淡地说“知道了”。


    不过这倒给江晚吟提了醒。


    她是泡了那么多的药浴后才变成这副样子,那江华容呢,如今看来她对陆缙的在意并不是假的,那为何——丈夫出征两年,甚至一度传来死讯,她不见消瘦,反倒愈发丰满?


    江晚吟多看了江华容一眼。


    江华容察觉到了一丝打量,心底滑过一丝慌乱,随口将她打发下去:“不早了,你今天也累了,休息去吧。”


    江晚吟隐约察觉到嫡姐的病似乎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但她不过是为了裴时序才答应了相替,无心与她相争,便没深究,让晴翠搀着回了水云间去。


    此时,披香院的正房里,陆缙正沐浴完出来。


    然等他回了房,灯亮了,榻上原本趴伏的人却不见了。


    值夜的女使上前解释道:“世子,夫人说她尚且有些不习惯,想一个人去偏房睡。”


    陆缙一言不发,当掠过那张染着血的元帕时微微一顿,并无责怪之意,只吩咐道:“收拾吧。”


    等一切收拾完,天边已经泛了白。


    这一夜,三个人几乎都彻夜未眠。


    ***


    习惯使然,第二日陆缙仍是同往常一样,卯时便醒了。


    江华容也同所有的新妇一样,领着女使端了热水和帕子进来,伺候夫君洗漱。


    经过了昨晚,陆缙对这个妻子印象好转了许多。


    然而当帐子一掀开,他看到那张笑吟吟的脸时,眼神却忽然顿住。


    “郎君,怎么了?”江华容笑着递了热帕子过去。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陆缙,挺鼻薄唇,领口没有束紧,隐约看的见微耸的喉结,比之平日的拒人千里,多了一分说不出的风流。


    江华容脸颊微微红了,声音也低下去,将拧好的热帕子又递了递:“郎君,今日需去立雪堂请安,婆母还等着我们呢。”


    明明这张脸同陆缙昨日初见没什么不同,但莫名的,陆缙却略觉不适。


    他又闻到了那股浓香的脂粉气,香的过了头,倒不如昨晚清清淡淡的,什么都不用。


    但这是圆房的第二日,不好落了妻子的面子,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只随口嗯了一声,接过了帕子。


    更完衣,两个人便一同去了立雪堂。


    那张沾血的元帕早就被呈上去了,长公主差使人瞧了一眼,确认无误了,对着江华容态度也和蔼了不少,特特拉过了她的手安慰道:“这两年你着实辛苦了。”


    江华容自然也瞧见了那帕子,心口被猛地一扎,但脸上却还不得不装成含羞带怯的模样:“都是儿媳分内之事,哪里算得上辛苦。”


    长公主愈发满意,从腕上褪了个镯子替她带上:“既圆了房,你也该注意调理调理身体,早日为二郎诞下子嗣,他祖母一直盼着呢,如今又病重,若是有了喜也好叫老人家欢喜欢喜。”


    江华容心里愈发酸的发苦,摸着腕上的玉镯什么都不敢说,只连声答应:“儿媳知道了。”


    交代完江华容,长公主又看向陆缙:“二郎你也是,三月后又要赴任了,到时候不好携家眷去,趁着这段时间还在府里,你也该多同你夫人亲近亲近,若是这几月便能有了子嗣就再好不过了。”


    陆缙如今是长子嫡孙,自然知晓自己的责任所在,放下了茶盏也应下。


    出了门,江华容小心地跟在陆缙身后,想搭话又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快出院子的时候,她碎步跟上去,忍不住试着问了一句:“郎君,晚膳你是否过来同用?”


    陆缙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脚步一顿,暂未搭话,反倒打量了她一眼。


    自兄长去后,他便是长子嫡孙,自小便养成了沉稳的性子,喜怒不外露,少年老成。


    对于男女之事,他从前在军中见的也不少。边地风气开放,兵士又都是壮年,夜巡时不时便能撞见野鸳鸯,甚至耐不住的兵士拉了营妓便幕天席地的作弄起来。


    教养使然,那时他无波无澜,只觉得他们如同禽兽一般野蛮。


    未曾料到,轮到他时,有一日他竟会做的更过分,底下人越哭,反倒愈发极其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沉默着却一次比一次发狠,直到她连哭也哭不出来……


    的确是有些过分。


    所以,他更未料到第二日妻子还会主动邀他。


    陆缙略略皱了眉,觉察出一丝不对,反问道:“你昨日,不是说想歇一歇?”


    江华容根本不知他们之间的约定,猛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瞬间血色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