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浮光三千尘 > 2. 浮光
    北区教学楼。


    天花板上的三排吊扇呼呼作响,三十四度的高温里,吹出的风也裹挟着湿热黏腻。起初还有同学抱怨学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空调修好,几分钟后,全部热得萎靡不振,连眨眼都很费力。


    思修老师是个即将退休的老教授,此刻站在讲台上,锐利的眸子在台下逡巡一圈,而后大手一挥用力拍在思修书封面上,“闭着眼睛的同学,用不用给你们打120?!”


    身旁的方染被吓得一激灵,她摘下宽大的金丝眼镜揉揉惺忪的困眼,嘟囔着,“这老头也太吓人了,一惊一乍的。”


    舒愿正在专心写段子,闻言抬眸看她一眼,笑道:“醒了?还不快跟着刘教授灵魂上道?”


    方染打了个哈气,含糊不清地刚要说些什么,刘教授义愤填膺地大喊:“看看你们萎靡不振的样子,灵魂都是残缺的,这还能上道吗?”


    灵魂上道是刘教授的口头禅,经他推广逐渐成为财管专业热梗之一。


    前排周砚被他震得手一偏,生生丢了个人头,他放下手机一脸求知若渴地说:“他们都扶不上墙了,老师您讲,我这能上道的可想听。”


    刘教授瞥他一眼,似乎颇为受用,继续高谈阔论起来。


    方染被吓得精神了许多,拿起手机随手扒拉着朋友圈,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一声,“这届网友战斗力可以的,心理讲座才刚结束,她们就连沈医生的工作医院和上下班时间都扒出来了,”她将手机递到舒愿面前,感叹道,“你看,这高清大图简直堪比明星站姐出图,真是专业。”


    舒愿停下笔,目光右移,停在表白墙最新的一条朋友圈上。


    这是一个没有贴吧,表白墙得自己加的年代。但舒愿没加,因为她没有朋友圈。


    图片里的人一身白衬衫黑西裤,温文尔雅中透着一丝疏离,五官线条清晰流畅,矜贵从容地站在讲台上,正专注地讲述着心理专业知识。


    刚刚平缓下来的心跳声再次活跃起来,舒愿状似无意地说:“工作时间有什么重要的,有没有女朋友才是重点呢。”


    方染收回手机,下随口感叹,“我猜有,毕竟名草都是有主的。”


    前排周砚动了动耳朵,拇指动作不停,双杀。


    舒愿没出声,脑海中的灵感瞬间截流,正写字的笔停住,她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窗外蝉鸣响彻天际,教室在二楼,绿化带里种植的矮树不规则地蔓延,其中一只顺着窗户爬进来,刚好搭进窗台的大理石板上,和舒愿心中突然破土的幼苗如出一辙。


    时间倒回一小时前。


    少女清脆的提问声环绕在诺大的阶梯教室,关于一见钟情与日久生情的较量算是恋爱中经久不衰的难题,大家都很想听听这位威名远扬的沈医生会怎样回答。


    沈郁微昂着头站在讲台上,坦然应对着数百道目光,慢条斯理地答:“这是一个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问题。日久生情有习惯与依赖的成分,一念钟情有见色起意的嫌疑,理论上都不够纯粹,但感情其实是没有办法用靠不靠谱这样非黑即白的词来形容的,都有靠谱的例子,也都有不靠谱的例子。”


    沈郁的回答中肯且一碗水端平,同学们各自思索着,究其根本这件事是没有定论的。


    然而提问者舒愿听到的只有四个字。


    见色起意。


    她有些憋闷,垂眸看脚尖,白色运动鞋并拢在一起,比她的肤色还浅。


    “谢谢沈医生”几个字还未出口,舒愿听见温和低缓的声音自讲台传来,“但我本人,更相信一见钟情。”


    暗掉一半的眸光再次亮起,舒愿惊喜抬头,唇畔的梨涡若隐若现,她的声音带着点雀跃,“真的吗?”


    沈郁点头,“真的。”


    这一声回答勾起不少女生的小心思,舒愿充耳不闻,仿佛做了场天大的美梦,她的一见钟情一定是靠谱的,是他相信的。


    可是……万一他相信的是别人的一见钟情呢?


    舒愿合上小本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真想立马冲出去揪住沈郁的领子问一问,你是单身吗?


    手机被放在桌上,嗡嗡的震动声连着桌子一颤,舒愿回神。


    是舍友阮笛。


    “宝贝!下课之后陪我出去一趟好不[可怜],我小舅舅来给我送画板,他听说我几个月没回过家没准又要帮我妈训我,你陪我去他好歹能给我留点颜面[可怜][可怜]”


    阮笛是舒愿这十八年来遇到的最为契合的伙伴,有发展为好基友的趋势。


    舒愿想也不想,对着屏幕轻轻敲出三个字:“大门见!”


    消息发出后,她想起阮笛好像是提过这个小舅舅,似乎是个很不近人情的天之骄子,面对大神的碾压,难怪她害怕。


    “爱你!一会带你去吃大餐!”


    欢快的语气顺着文字流向烦闷的课堂,舒愿眉眼舒展开,眯着眼轻笑一下。大餐好,只要吃得饱,人间没烦恼!


    下课铃声响起,舒愿刚好写完一个包袱。她和方染周砚分别打了招呼,撑开伞独自走进人群里。


    阮笛这节没课,早早等在大门口,下课期间主干路上人潮汹涌,阮笛站在树荫下朝远处张望,毫不费力地捕捉到了那抹惊艳的身影。


    奶白色遮阳伞下,高挑的少女踏着西斜日光走来,额间碎发随风向两侧飘动,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鸦羽般的睫毛微垂,肉嘟嘟的红唇微抿着,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大概是察觉到阮笛的视线,舒愿下意识抬起头,刚好与投过来的视线交汇。舒愿抬起手,歪头浅笑着打招呼,唇畔的单边梨涡若隐若现,是一种男女通吃的美。


    阮笛钻进舒愿的伞下,没头没脑地感慨,“突然很担心,你这么招人喜欢,万一把你带到我小舅舅面前被他抢跑了可怎么办?”


    二人挽着手臂往校外走,舒愿惊奇道:“你小舅舅还没有女朋友吗?他多大了呀?”


    “二十五岁,不仅现在没有,而且从来没有,”阮笛的语气颇有些无奈,“他其实很帅而且不缺人追,但就是一直单身,我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


    “取向……”阮笛为难地看了舒愿一眼,“你懂吧?”


    舒愿一阵好笑,“周砚也是啊,他今天还被当众怀疑来着,不过我哥肯定不是,但愿你小舅舅这样的优质男也别是哈哈哈哈!”


    阮笛扯扯嘴角,“我也希望,我可不想对着个男的叫小舅妈。”


    舒愿正要说什么,阮笛举起手臂朝远处挥了挥,甜甜地喊:“小舅舅!”


    舒愿顺着她的目光向停车场望去。


    黑色保时捷在盛夏的暖阳里闪出质地不凡的光芒,舒愿一直觉得这车长得像丑陋的大青蛙,但此刻看着倒是顺眼得不行。金色盾牌车标前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拿着手机讲电话,听到招呼声向对方交代了几句,而后挂断。


    临近黄昏的阳光温柔和煦,晃在白色衬衫与那头松散短发上,清冷感四散,周身皆是烟火气。


    舒愿亦步亦趋跟在阮笛身后,短暂的惊喜过后是铺天盖地的紧张。


    阮笛的小舅舅竟然是他?!


    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一天之内她竟然见到了他三次。


    阮笛在男人面前站定,恭敬又讨好地说:“辛苦小舅舅帮我送画板!”


    沈郁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朱唇轻启,慢条斯理地问:“听说你好几个月没回家?寒假还跑出国了?”


    他的声音平缓,语气无波无澜,但阮笛就是莫名心慌,她十分怀疑这位小舅舅是老天派给她的五指山,从小到大每次他这样说话,阮笛都会吓得一口大气不敢喘。


    但这次她准备了救兵。


    阮笛拉着舒愿,将人轻轻向前一推,委屈地说:“我有同学在呢,你别说我啦!”


    舒愿:!


    沈郁一顿,这才注意到阮笛身侧的人,目光错愕一瞬,朝舒愿礼貌地点点头。


    耳边心跳如雷鸣,舒愿故作镇定地打招呼,“沈医生好,又见面了。”


    “我叫舒愿,愿我如星君如月的愿。是阮笛的舍友。”


    小姑娘长着一张小圆脸,弯弯的细眉下是一双漆黑澄澈的鹿眼,鼻尖小巧微翘,嘴角是微微上扬的形状,不做表情时也仿佛是在笑的,亲和感浑然天成,是一种单纯无害的美。


    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在桃花眼下透出一片阴影,沈郁看着面前笑容明媚的小姑娘,一种异样的感觉悄悄涌起。


    愿我如星君如月。他在心底默默重复一遍。


    “真巧。”沈郁说。


    阮笛跑到后备箱去翻画板,闻言一阵惊奇,她扶着车盖探出头来,“你们认识?”


    舒愿回神,简短地回答:“心理讲座时向沈医生请教了一个问题。”


    阮笛拎出画板,砰的一声盖上车盖,随口玩笑道:“哦?提个问题就认识了?小舅舅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好啦?”


    虽然是玩笑,但阮笛说的也是实话。沈郁空有一张让人不放心的妖孽脸,内里却是月老给根钢筋都能被他徒手掰断的佛祖心,接近过他的女生数不胜数,可惜全部表白即炮灰,他甚至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住,也难怪大姐沈静怀疑他的取向……


    一句无意的打趣传到舒愿耳朵里转化成千言万语,连标点符号都是烫人的。


    暗恋,就是会让人不自觉地幻想自己也在被对方特别对待。


    沈郁注意到小姑娘逐渐烧红的耳朵,淡淡瞥了阮笛一眼,转移话题道,“周末回兴化公馆?”


    这是疑问句,也是命令句。


    阮笛忙不迭点头,“一定回!”


    沈郁满意地点点头,“走了。”


    “小舅舅!”阮笛突然想起什么,一向大大咧咧的人竟突然为难了起来,“妈妈问你要不要抽时间回老宅一趟,外公……”


    开车门的手不停,沈郁几乎不需思考,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不回。”


    黑色保时捷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盛夏的晚风里。


    在提及老宅时,舒愿清晰地看见那双向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短暂里地结了一层冰,清冷淡然的沈医生原来也有这样阴沉可怕的一面。


    “沈医生……很久没回过家了吗?”舒愿试探着问。


    “也不算久,七八年而已。”


    七八年?


    舒愿有些惊讶,微张着嘴,欲言又止地看向阮笛。


    这……几乎是失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