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祝水雯就感觉要糟。
因为太着急，她忘记自己“感冒”的设定，用原嗓说话了！
……没、没大碍吧？
隔着门应该会声音失真，听着大概会没那么真切吧？
但让她更加发虚的是，好一会儿，她对着的这扇门，冰冷的黑色金属门板后面，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既没有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人来给她开门。
她咽了口唾沫，又去看偏移值。
——没有任何变化。
这跟她的预想不符。
难道……她猜错了？
她刚还觉得反派难懂，但一旦窥探到真相，好感的增减似乎也不再是那么难以捉摸。
在荣锦巷，好感节节下降，是因为她“自作聪明”地赶跑了宿启鸣。
在炸鸡店，好感略微上涨，不是反派当真“好为人师”，而是因为——
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的“延迟回家”提供了一个绝佳借口。
小姨，幼儿园，回去认错。
再联想到，他在店里，对吵闹的孩子露出过厌恶表情，说出“我讨厌小孩”……
多么显而易见的真相。
但直到现在，她才迟缓地将它们组合起来。
一想到水漫过刀刃的画面，祝水雯的心脏就跳得厉害。
是她想多了吗？
还是说，事情已经酿成，她来得太晚了？
也不怪她胡思乱想，一般在影视作品里，迟迟不开门的，不是在掩饰婚外情，就是在收拾尸体。
但好在，没多久，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
{偏移值：41%}
她愣住了，看了好几遍，才确认：当真是下降了。
原本清晰起来的脉络，再度回归混沌。
她又搅了反派的计划，他不是该生气吗，怎么好感度还上升了？
还没想明白过来，门轴一转，门彻底打开了。
“你好。”
开门的是一个围着围裙的妇女，显然是刚匆匆整理过仪容，压平的头发丝上还沾着一些水迹。
她的眼神飘忽躲闪，腰杆子却挺得直直的，硬生生撑出一股若无其事的味道。
祝水雯被面前的场面震惊到了。
有小孩子的家……竟然会这么乱吗？
满地都是七扭八歪的积木和玩具，几乎让人没有下脚的地方，拥挤得好似密密麻麻的蜂窝。
“阿姨您好，我是贺雪岐的同学。”
大概是馥九的校服起了定心的作用，那妇女脸上多了些笑，连声道：“哎哎，你好你好。哎，对了，饭吃了吗？”
她殷勤得有些奇怪。
贺雪岐却是没有任何反应，站在一堆鲜红鲜绿的杂乱玩具中，连头都没抬一下。
妇女顿时有些埋怨：“琪琪，你同学跑来看你呢。”
“不用了，我吃过了。”祝水雯忙道，“是贺雪岐请我吃的，谢谢阿姨。”
妇女明显愣了一下：“琪琪请的？”
倒是她身后的女性先说话了，笑吟吟道：“我就说雪岐今晚怎么没在家里吃，碰上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要我也不回家了。”
那大概就是那所谓的“小姨”了。
能看得出来，小姨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个标志美人，即便睡衣略显臃肿和邋遢，笑意盎然的模样也透出一份亲切与温和。
祝水雯窘迫地摆着手：“不是不是，是我有事找他……”
小姨主动走上前，拉住了祝水雯的手：“进来吧进来吧，在门口受冻多难受啊。谢谢你专门过来看我们雪岐啊……”
一转头，她又道：“睿睿，去给漂亮姐姐拿点水果。”
小男孩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噔噔噔拿了个苹果出来，双手捧到祝水雯面前：“姐姐，吃！”
小孩子本来就跟天使一样，这会儿透出一份纯真的讨好，自然更是可爱异常。
祝水雯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谢谢你。”
虽然是笑着的，她心反而更提了起来。
从她进屋开始，贺雪岐就没有说过话。
她迅速环顾了一圈，除了满地铺着的凌乱玩具，其他并没有什么异样。
“当啷”一声，尖刀从彻底破开的塑料袋里滑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小姨的脸色微变。
许嘉睿刚好奇地一动，她一把扯住了小孩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姐，麻烦你去收一下了啊。”
“哎。”许卉枫应了一声，很自觉地收拾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妹妹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变化。
许卉枫本想从厨房里再端点菜出来——这是她的待客方式——但被祝水雯拒绝了。
“我很快就走的。”少女从帆布袋里拿出一张崭新的卷子，“主要是，他的竞赛卷子我忘了给他。”
太机智了。
这个理由，祝水雯都想给自己点赞。
先前为了怕自己弄毁，她把同一张卷子复印了三份，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
她也是刚刚才想到，这卷子不可能只给了祝绯绯。贺雪岐的桌子上卷子堆成了山，大概率早就分了他一份。
只要周一她早点去学校，把数学卷给抽走，这事就能称得上“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但母亲的反应之大，还是出乎了祝水雯的意料。
“竞赛？”许卉枫惊讶道，“谁？我们琪琪吗？”
她表现得好像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一样。
“啊、对……”
祝水雯不知所措地应着：“他、他很厉害的，我不会做的题目，都是问他……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我们黄老师都说，没有意外的话，他以后随便都能保送进首都大学的！”
馥海九中的竞赛是强项，招生的金字招牌。对有潜力的学生，学校无一不是下了血本去悉心培养。
虽然她撒了谎，以贺雪岐的成绩，即便是首都大学，估计也是……
哎？
……奇怪了。
她使劲想了想，发觉自己竟然想不起来贺雪岐考了什么学校。
但没关系，即便是老鹰头在场，他也会赞同自己的说法的！
这可是年级第一！
“保送？首都大学？”许卉枫像是在听天方夜谭，微张着嘴，一脸难以置信。
倒是小姨先笑了起来：“哎呀，我就说，我们雪岐很厉害的，我平时就老让睿睿多向哥哥学习。姐，你也得多夸夸孩子啊，不能老是损他，现在孩子自尊心都很强的。”
祝水雯松了口气，有小姨帮腔，她接下来的话也顺畅了许多：“今天我题目问得有点多，贺同学人太好了，也没有嫌弃我笨，但是就，教了很长时间……可能耽误他回家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许卉枫本来就没太生儿子的气，一听这话，她脸上当即笑开了花，连声道：“没关系，没关系！学习重要嘛！”
祝水雯鼓起勇气，说出了她这一行最重要的目的：“因为竞赛马上要来了，这段时间可能……就……还要交流……”
她说得吞吞吐吐，但许卉枫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哦哦！好的，欢迎欢迎！”
这可事关考首都大学，小孩晚点回家怎么了？
就算是彻夜不归，那也不是不可以！
幼儿园？什么幼儿园，都一边去！别打扰她儿子念书考大学！
*
屋子内的氛围一时间其乐融融。
作为一个母亲，许卉枫自然是喜欢听人夸自己儿子的。
贺雪岐几乎不跟她说学校里的事。她虽然知道儿子的成绩不用操心，但具体好到了什么地步，她也搞不清楚。
现在好了，有了祝水雯，这个“好”就是可以量化的程度了。
“咱学校光荣榜上头，只要有名次的地方，第一肯定是他！”
“今天老师出题特别难，然后好多人都说，‘完了，学神不在，这题谁解啊’……”
“拿卷子也是，别人竞赛卷都是要去老师那边申请的，只有贺雪岐不用，直接就给他拿过来了。”
许卉枫听得都乐开了花，嘴上却是道：“哎呀哎呀，我家琪琪也没那么厉害的，还是得再接再厉……”
“姐，你也别太扫兴了。”小姨捧场道，“这搞不好，可是我们家第一个出的首都大学的高材生呢！”
大家表现得都很开心。
然而，话题的中心人物，却是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贺雪岐微垂着头，灯光扫在他的身上，但莫名呈现出一种深渊般的湮灭感，仿佛把明耀的光斑尽数吞噬，连带着旁人的视线和情绪都一起扭曲。
所有人都在讨论他，但都一致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站在那里，却是……
好像一团虚无透明的空气。
兴许是察觉到了祝水雯的视线，小姨笑道：“对了，男孩子不能叫女孩子出钱。这样吧，雪岐，姨姨等会儿给你发个红包，你记得请小妹妹去好点的地方哦。”
祝水雯连忙道：“不不，下次我请……”
还没等她说出口，冰冷到骨子里的声音截断了她。
“不用。”
贺雪岐说出了她进门以后的第一句话。
少女本来逐渐平缓的心脏，被激得一阵皱缩，好像无数细密冰冷的尖刺扎了进来。
见她脸色苍白，小姨主动打圆场道：“他心情正不好呢，不是在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
祝水雯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因为……偏移值没变化。
但是——
她小声问道：“他怎么了吗？”
小姨面露难色，好一会儿才道：“住在一个家里，难免有矛盾的。我的小孩多占一点空间，雪岐的位置就少了……他不开心也正常的。”
确实是这样。
少女的脑海中闪过祝绯绯那张受伤的脸，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小姨的解释合情合理。
许嘉睿乐颠颠地拿了个汽车过来：“姐姐，给你玩！”
祝水雯摇头拒绝了。
“那姐姐，我请你看故事书！”许嘉睿抱着本恐龙画册，甜甜地往她手里塞。
天使一般的小朋友，温柔体贴的小姨。
就连一直在状况外的老妈，也并不是个难说话的胡搅蛮缠之人。
那么、为什么……
她的脑中闪过那把掉在地上的尖刀。
刀刃的方向，正冲着笑得天真无邪的许嘉睿。
——「我讨厌小孩。」
在店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少年的眼中，杀意盎然。
*
“琪琪，送一送你同学。”
少年垂着头，一言不发地换鞋。
楼道里相当安静，门后传来不同家庭的欢声笑语，但这些和默不作声的二人都没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一前一后地走着。
少年一直低着头，细软的碎发从耳畔柔软地垂落下来，看着像是一只无害的小兽。
在无声中，这条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你路上小心。”
少年平静道。
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异样，刚才那声充满了戾气的“不用”，好像根本是她在做梦。
她深呼吸了数次，做了一件在数小时前，她绝不敢做的事。
“贺同学。”
少年站在稍高一些的台阶上，下意识弯下腰，试图听她说话。
但下一秒，他的神情便僵住了。
少女毫无征兆地踮起脚，手轻柔却坚定地探过来，拨开了他额边的碎发。
他知道自己要躲的，但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却是动弹不得。
她的指尖顿住了。
在贺雪岐的眼后位置，赫然有一道尖锐物品划过的血痕。
苍白而脆弱的肌肤上，明艳血腥地绽放着一朵血色的花。
也许是积木造成的，也许是玩具，又或许是绘本，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渗出的血珠来看，这一定很疼。
“贺同学，你受伤了。”
少年那双充满了麻木的瞳孔，第一次失态地紧缩起来。
微茫的亮光，落在深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