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营出来后,柳静姝伴着初升的月色,趟着泥路回了刘大娘的住处。
饭桌上已经摆上了热乎的饭菜,刘大娘抱着柴从后面的炉灶处出来。
“大娘,今天军营的朋友同我说,刘进还活着。”
她刚跨进门,正用袖子擦脸上的水。
“您甭担心,不过他现在估计还不能给您消息。”
她给自己糊上去的泥实在多,洗脸的时候还搓了好几下,脸都隐隐有些泛疼。
刘氏忽然听到消息,惊得怀中的柴差点没抱住,喜色跃然于脸上。
“好!好!姑娘快吃饭!姑娘真是好心人!”她拉着柳静姝到饭桌旁,柳静姝两眼弯弯,嘿嘿一笑。
该怎么查探消息呢?
……
磐石关地处芦槿两国交界。
它的西边是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因此关内西边的商贩多是以煤矿生意为主。
叶佟的铺子就开在城西,铺子所处地段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就位置来说不算很好。
但煤矿生意不似吃食的生意,需得要好地段来招揽客户,开在这处倒也合情合理。
叶佟自己家就在铺子后面不远处,是一座不大的宅子,从外头看过去宅子里还种了一棵参天的大树。
柳静姝这日支了个摊子,就支在叶佟铺子的对面。
这街上偶尔会有商队牵着马路过,马蹄敲起的哒哒声让街上更冷清了几分。
虽是夏日,但因上一战芦国战败,这关内的空气似乎都带上了秋雨一样的萧瑟。
夏雨忽来。
神神叨叨坐在摊子前等客开张的柳静姝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懵,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东西来。
“哎!姑娘,快来!”
她右手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柳静姝眯起眼睛在雨中往右看去——是一只白净的手从早点铺子里伸出来,上下摇晃,在招呼她过去躲雨。
柳静姝连忙抱上摊位上用于算卦的工具,往右手边跑去。
那位姑娘麻利地将自己在外面放着的做早点的工具挪开,给柳静姝腾出一条缝,能让她进去。
幸好两人的动作都够快,柳静姝身上的衣裳倒也没湿多少。
“多谢姑娘!”
她匆忙放下怀中的东西,腾出手来作揖答谢。
“客气了。”
早点铺子老板也礼貌地应她。
柳静姝拿着折扇一点一点,忽然跟站在身边望着外面雨珠的铺子老板说:“姑娘要算上一卦吗?就当作是你借我地方躲雨的报酬?”
铺子老板看起来是个不大的姑娘,从神色上来看,她显然是没计划要算卦的。
“姑娘是怕算不准吗?别担心,小道我行走江湖两年来便是靠这身本领吃饭的,算得保准!”柳静姝语调带哄,杏眼笑眯眯地望着,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意味。
“小道就是想给姑娘算上一卦,不然平白占了姑娘的地儿,小道也不好意思啊!”
“今日我刚来这摆摊,奈何天公不作美,我这还没开张呢,就下起来这瓢泼大雨!我给姑娘您算上一卦,也算是小道的开门红了啊!姑娘你也是做生意的,这开门红也就是图个吉利,你说是不?”
那扇子摇啊摇,摇得铺子老板终是开口答应了。
“那……好吧,你算吧,反正我也不用付钱。”
“姑娘姓什么?叫什么?生辰八字如何,最近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事情吗?”
柳静姝将工具都放在一张长桌上,折扇在空中一指,示意铺子老板在长桌的另一边坐下,自己也在对方坐定后在另一边坐下。
“我看姑娘似乎颇有些愁绪啊!”
铺子老板开口回答:“我姓叶,全名叶慧,就是那个灵慧的慧字。年方十八,八字是癸酉、戊午、戊申、己未。”
“哎呀呀!灵慧的慧,这字在五星中属水,是个好名字!”柳静姝点头夸到。
叶慧有些害羞,她问:“这能看出来什么吗?”
柳静姝摇摇头,继续说:“叶姑娘还没告诉小道你想算什么呢!”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叶慧更加害羞了,她想了会儿,说:“那你帮我算算我做这生意的未来吧!”
“好嘞!”
柳静姝拿出三枚铜钱丢进了卦筒,又闭上了眼睛,手中不停地来回晃动,听铜钱与卦筒碰撞后产生的那一串叮铃叮铃的声音。
摇了八、九下左右,她将卦筒打开,唰啦一下三枚铜钱流畅地从筒里钻了出来,在桌子上整整齐齐地列着。
她看了眼后,又收起三枚铜钱,再扔进去,再摇晃,如此反复了大概六次。
“姑娘的八字是……癸酉、戊午、戊申、己未……”
柳静姝凑上去看桌上的三枚铜钱。
然后,她的脸上就出现了遗憾的神色。
她说:“从卦象上看,是小凶。物腐虫生,不进则退。你这生意恐怕有些不大成啊。”
“物腐虫生,不进则退?”叶慧脸色有些不好,“我这生意要不成?”
“姑娘别急,听我继续说。”
虽然上来就说人家生意不好做这种晦气话,但柳静姝仍旧笑眯眯的,她收起卦筒,跟她解释道:“风入山下,闭而不出,即物腐虫生,意气不通,因循败事。”
“这风或许是你周围的人或者是事,阻碍了你的发展,使得你的生意受阻。若是要改变,那就需要不再按照以前的方法做事,需要大胆改变。”
“叶姑娘自己想想,您是受到了什么阻挠,在那点上做出改变,或许会有转机哦!”
叶慧神色恹恹,嘀咕着:“可不就是受人阻挠么……”
她趴在了桌子上,只有右臂枕着脑袋,眼帘半垂下去,眼神随着脑袋的方向无力地歇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另一只手将桌上筷子筒搂到了靠近自己的地方,将里面的筷子抽到半空又松手,反复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只留下筷子咚咚的声音。
半晌无言。
柳静姝看着对面的女子,想了想决定暂时不说话,让这位姑娘自己先好好缓缓,她看起来像是备受打击。
她放松了自己的坐姿,不一会儿右手手背也搁在了右脸下,她的眼神穿过叶慧的脑袋,望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陷入了沉思。
该怎么才能得到关于三个货商的消息呢?小将军给的任务似乎有点不好做啊!
她其实在城内已经游荡了两日。
起先,她想一个个跟踪过去。
因为城东距离关外最近,所以第一个目标便选择了康贾晖,但后来发现跟踪这件事她真的做不来。
一来她无武功傍身,跟着跟着就差点被察觉,有时康贾晖进入了什么不方便进去的屋子,她也做不到用什么轻功跳上房檐偷听,就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屋外的角落里鬼鬼祟的干等。
二来她势单力薄,平时靠不着调的油嘴滑舌尚能混口饭吃,现在去跟踪人,她着实有些害怕被人发现后围起来揍她一顿。
诚然某次,她见康贾晖搂了一个女子从青楼出来后,跟得有些紧了,被那女子有所察觉,差点被当成什么奇怪的人抓起来。她实在不愿做跟踪的事了。
所以后来,她决定先来叶佟这边看看,就拿摆摊当幌子吧,反正她也需要赚点钱了。
“姑娘,你是哪家道观的?”
耷拉在桌子上的叶慧突然出声问。
“小道?小道的道观在很远的荒山上。”柳静姝答。
叶慧又说:“哦,那你不是关内人。”
她神色不开心极了,郁闷了半晌,突然又说:“你能听我倒苦水吗?反正你也不是这儿的人,我心里实在苦闷得慌。”
“乐意之至!”
反正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
叶慧自觉会失态,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将降火。
“我有一个做生意做得颇具美名的爹。”
“外头的人都夸他好,但对我来说他是个让我想要远离的人。”
“小时候我特别爱吃,整个人胖得像个球,他从那时候起每回看到我就都会发愁我长大了嫁不出去了怎么办。我那时候才几岁?七八岁都不见得有吧?”
叶慧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怒火中烧的样子和刚才招呼柳静姝躲雨时候的温婉判若两人。
柳静姝拎起茶壶给她把水倒满,推到她的面前。
“我长大了就瘦下来了,但我仍然喜欢吃的,我研究各式各样的点心,但他又要我学女红!”
“总跟我说什么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学好女红以后嫁入夫家也能有个贤惠的名声,我呸!他为什么一天到晚都想着什么嫁人,什么美名?!”
“我觉得他简直有病!”
“每天回家就念叨什么他一个颇具美名的人,有我这样一个跟贤良淑德半点沾不上边的女儿,将来一世美名都会被我毁了?!我呸!我呸呸呸!!”
叶慧怒上心头,差点将筷子掰了。
柳静姝连忙止住她的手,把那被水又往前推了推:“喝口水,消消气,消消气。”
她也没想到叶慧刚才还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吧唧的,突然就那么生气了。
“叶姑娘的父亲是做了什么让叶姑娘很生气的事吧?比如偷偷给你说了门亲事?”
“小道士,你真是神了!”
叶慧惊讶,所有的苦水都咔在了喉咙里,出口就变成了这么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前段时间我因为被他念叨得觉得耳朵快要长茧了,就跟他大吵了一架!”
“我说我做点心的手艺不差,就凭这手艺我去做点小生意也不会比他差几分。用我攒下来的钱租了这件铺子。”
“有天我回家拿东西的时候,撞上他在大厅里跟两个我没见过的长辈谈笑风生。他看见我就招呼我过去说那是我未来的公婆,我当时真的是气炸了!!”
叶慧想到那天的场景,稍微平息的怒火又噌的窜了上来!
“他怎么可以偷偷给我把亲事说了?!”
柳静姝给她倒水的手抖了一下。
这事……是一缸水都浇灭不了的烧山火吧?这世间真无奈!
“小道士,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这么早嫁人,还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叶慧夺过柳静姝手中的水壶,似乎是想用水灭了心火,抑或是以水代酒解忧愁。
她直接对着壶嘴就喝了下去,洒满了一嘴直至溢出些许后才不继续往嘴里倒,闭上嘴巴就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咽。
这会儿的叶慧,带上了些江湖儿女的豪气。
“那叶姑娘有喜欢的人吗?”柳静姝习惯性地拿折扇点了点桌子,“小道也能算姻缘哦!”
“有喜欢的人又能怎么样?这姻缘不用算我也能知道成不了。”叶慧苦闷地说。
柳静姝又“哎呀呀”了一声,她说:“这卦我也不收你钱,姻缘这种是天注定的,万一算出来是好结果呢?不吃亏的!”
叶慧纠结了半晌,眼睛一闭心一横,说:“算吧算吧,左右算算也不吃亏。”
铜钱唰啦唰啦的声音在这雨中格外好听。
又一卦结果出来了,柳静姝笑眯眯地说:“叶姑娘,这卦象好啊!”
叶慧暗淡的严重陡然放光:“是、是吉卦?!”
柳静姝点头表示肯定。
“那卦上怎么说的?”
“坤为地卦,你的姻缘难在亲事难商量妥当。这从你刚才说的来看,多半原因在你父亲。但若能解决这个问题,你与他往后是一段良缘。”
“小道士,你好像真的有点神!”叶慧说。
柳静姝趁机打了下招牌:“小道自三四岁起就学习道术,不说能窥得多少天机,但算机缘等还是不在话下的!”
屋外的雨还在下,但渐渐得已经小了很多。
叶慧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想法,她说:“小道士,不如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心上人吧?你看看他的面相,帮他也算算,嗯……就算他日后能不能发财?!”
叶慧又解释道:“你放心,这卦我会付钱的!嗯……他现在还只是鹤归楼的一个店小二,恰好是我爹最看不起的那类穷小子。”
那最绵延的少女情思,随雨滴答滴答的,通过潮湿的空气,仿佛就传到了鹤归楼的穷小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