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酒楼的后院很大,直接被用作了后宅。


    古朴的书房,门正开着,屋内炉烟袅袅,一身黑衣的秦大掌柜正跪坐在蒲团上,怀里抱着什么。


    见有人来,她也不避讳,把怀里的东西小心擦拭一番,放到了供桌上。


    江舟这才看清了,那是一个灵牌,上面写着:吾妻丘氏瑾宁。


    丘瑾宁…


    是那个贤名远扬的已逝女相名讳,也是秦大掌柜的发妻。


    “江县令。”秦初坐到书桌前,并无在王捕头面前的那股子谄媚之相,神情淡薄。


    江舟凝视着端坐在面前的人,那双眼睛里没有多少情绪,只看得出淡淡厌倦,似是厌倦了这尘世。


    她不由想起这位秦大掌柜的发妻,名扬百钺的女相丘瑾宁,据说女相英年早逝,其妻也是女子,两人相识于微末,携手共艰,才修成正果,感情颇为深厚。


    江舟拱了拱手,垂首见礼,心底莫名有些压抑,有些难受。


    因为秦大掌柜眼底的那股子厌倦。


    秦大掌柜一定很想念自己的发妻吧,想念到对尘世没了贪恋,只余疲倦。


    “秦掌柜,在下此来是为了言明一件事…”


    不等江舟把话说完,秦初便笑道:“江大人不必烦扰,我与江老夫人有缘,一见如故,所以特意免了一应费用,权当是庆祝有了个忘年交。”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直接堵死了江舟要说的话。


    不记账不是因为你乃县令大人,而是因为老太太本人。


    江舟默然,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若是执意揽下这份人情,好像是自作多情,人家不记账又不是因为她,是因为和老太太投缘。


    见她不说话,秦初朝李护卫递了个眼神:“去取酒来。”


    她又转头朝着江舟道:“江大人请坐,可否陪在下小酌几杯?”


    江舟不由想起上次饮酒,醉后那荒唐一夜。


    她想拒绝,但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忍心,因为面前这人眼底藏着的情绪,似阴云密布,悄悄撒着大雨。


    孤寂又哀伤。


    李护卫回来得很快,江舟坐下陪着秦大掌柜举杯。


    烈酒入口,有些灼喉。


    秦初一饮而尽,面露感叹道:“江大人和虞小姐几时成亲,秦某好去讨一杯酒喝。”


    她太久没有参与过热闹了…


    江舟正色道:“秦掌柜能来,在下荣幸之至,届时请您务必前来。”


    刚好可以见证她和虞眠成亲,把辞官的借口坐实,不用再担心皇帝那边。


    “好,真好啊。”秦初又倒满一杯酒,再次饮尽,好似想到了什么令人向往的场景,向往到让人词穷,只觉得好,真好。


    秦初看着这样的秦大掌柜,心底忽然有些发虚,她和虞眠之间都是假的。


    心思一沉重,难免就多饮了几杯。


    她正欲再倒酒,却被人拿走了酒壶。


    秦初依旧笑着:“江大人的耳朵都喝红了,切莫贪杯。”


    江舟点头,酒多伤身,她明早还要上衙,确实不宜多饮。


    “秦掌柜,您今后要常留在南玉县吗?”


    连酒楼都开起来了,还那么招摇,一来就买下了南玉县最大的酒楼,在最繁华的正阳街上,速度之快,似是在筹谋什么。


    江舟想起在路上听到的那些话,很难不去多想。


    依秦大掌柜在京城的地位,还有李护卫禁军统领的身份,这两个人为何要来到南境这偏僻之地?


    她不觉得南玉县的钱有多好赚。


    秦初看着她,脸上浮现出淡淡酒意:“怕是要留个一年半载,往后就多仰仗江大人了。”


    南玉县的水很深,不然也不会让皇帝在意,南境又一向不太平,乃鱼龙混杂之地。


    朝廷多少是不放心的。


    江舟轻皱了一下眉头,起身告辞。


    她与这位秦大掌柜相交甚浅,有些话不宜多问,也问不得。


    既如此不如先观望,总有明白的那一天。


    所以在离开酒楼后院的时候,她特意凝神竖耳,留意听着。


    书房里,秦初看向李护卫:“你说咱们一年半载能回京吗?”


    李护卫抱肩倚着门,笑道:“那要看这位江县令能不能活个一年半载了,这南玉县的水不浅,衙门里那几位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那个贼眉鼠眼的捕头。”


    他说得是来过酒楼两趟,替江舟传话的王捕头。


    秦初眸光微闪,沉沉道:“希望咱们的江县令是个聪明人。”


    刚走出酒楼的江舟:!!!


    都关乎到她的小命了,她还能不聪明吗?那必须得聪明。


    她正想再听些什么,就被人堵住了去路。


    “原来江县令也在。”虞眠才下马车就看到路边的江舟,当下便走了过来,把人拦住。


    江舟挑眉:“还真是凑巧,虞小姐这么晚了还出来饮酒?”


    虞眠冷笑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刚好,银子结一下吧。”


    她收到信就去了县衙找江舟,结果扑了个空,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在这里遇到了,那就不用花冤枉钱了。


    江舟疑惑地接过来,看清内容顿时两眼发黑。


    信是老太太写的,直言南境环境潮湿,风湿发作,缺银子看病吃药,让虞眠这个未来儿媳送孝敬的钱来。


    莫名的,江舟感觉是老太太意识到她可能没银子来付账,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不得不说老太太还是有底线的,至少没打算吃白食,还是想弄到银子付账的。


    只是,这弄银子的目标如果不是她跟虞眠就更好了。


    等到江舟消化完纸上的内容,虞眠笑问:“江县令觉得这银子该给吗?给的话又算谁头上。”


    江舟深吸一口气捂住胸口,犹豫再三决定甩锅:“虞小姐既然都要与我成亲了,孝敬未来婆婆一下应该可以吧,实在不行你就不认她这个婆婆,直接不理就是。”


    就像她一样,这坑货娘亲不认了。


    哪有这样坑孩子的亲娘,当她有金矿还是咋地。


    半天就花去五十两,若是纵容下去,那还了得,就是有矿也不够这么折腾的呀。


    虞眠深深地看了江舟一眼,拿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到她手里:“再多的没有,江县令好自为之。”


    说罢便施施然离去。


    江舟握着银票,一阵心塞,这个女人刚才那眼神是在鄙视她吧,一定是。


    这银子又不是她要的,她跟老太太可不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