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空间大概是于海生生前的某个时间段，也可能不是。
起风了，还不小，尖锐呼啸，远远的，像呜咽，但吹不动他硬邦邦的粗布工作服，甚至吹不动他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油腻打结的头发。
于海生看着远方，似乎看到什么，忽然笑了，笑着流泪，泪水刚流出，就被风不客气吹走了。
眼泪卷走点灰，眼圈下留下两点淡淡的痕迹。
他抬手擦了擦——手上带着只快成黑色的白线劳动手套。
还不如不擦，更脏了。
梁汝心本想着等等再问，但不知道沟通持续多久，轻声道：“我是市公安局重案组的梁汝心.......”
于海生大概被忽然出现个大活人给吓着了，惊慌倒退。
“你别害怕，我是来帮助你的。”梁汝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此刻的状况，也不一定能解释的通，干脆直接问道，“是谁杀的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把凶手抓捕归案。”
现在掌握的资料有限。
死于坠楼，时间凌晨，凶手也有可能背后偷袭。
梁汝心正要换个问法，让他随便说说都发生了什么，就见于海生忽然转身跑了。
跑的似乎有点仓皇。
与此同时，冰冷的电子音提醒：死者拒绝沟通，即将退出空间，倒计时3，2，1.......启动退出程序。
梁汝心：“？”
啥都没问出来呢，这就结束了？
巨大的抽离感忽然而至，梁汝心看着渐渐消失于浓雾的于海生，不甘心大喊：“你倒是说句话呀。”
再没人比他更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哪怕随便一句提示。
第一次使用系统，梁汝心不知道，最后的大喊传到了外面。
现实中，郑泰然看着窗外的风景，内心展开自我检讨，应该是他误会了。
搭档关系是否和谐牵扯到工作能否顺利，既然错了，就要主动道歉，但前面坐着个花姐，这种事，还是不让别人知道的好。
客观来说，这个搭档性格挺好的，刚才避免了尬尴。
郑泰然打算先简单道个歉，等只有两人时再好好解释，他酝酿下情绪转身，发现搭档正在看他。
眼神直勾勾的，不知道看了多久。
郑泰然不动声色别开头，继续看窗外的风景，感知中，那目光并未移开。
所以，他没有多想？
只能这个解释。
郑泰然仿佛看到那可怕画面：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送鞋垫，送毛衣，各种死缠烂打，甚至.......不排除动手动脚的可能！
郑泰然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又挪了挪，这时，耳边传来声大喊：“你倒是说句话呀！”
郑泰然：“......”
被发现了？
有点过分了！
看就看吧，他又没说啥，还得让他回应？
夏天空气闷热，九十年代的汽车没有空调，所以窗户开到最大。
花姐开的飞快，风呼呼的响，大喊道：“小梁，你说什么？”
“没啥，我俩讨论案情呢。”郑泰然先一步冲着花姐后脑勺大喊，他感觉，低估事情的严重性了。
这个搭档不仅胆子大，脾气也大。
爱情让人这么疯狂吗？
换做别人，他可以冷冷拒绝，实在不行还可以跑。
现在能跑到哪里去？
而且对方都这样肆无忌惮了，如果不做点什么，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会让她以为抓住了自己的弱点更疯狂！
郑泰然思索片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警告：“请你控制下自己，好吗？”
这句话说的很重了。
梁汝心心虚点头：“.......好的。”
根据花姐的反应，她已经明白，声音传到外面来了。
不过至于这样说吗，什么叫控制下？
泰市马路像这个时代的很多城市般，不宽，不分机动车和非机动车，路两边甚至偶尔能看到赶着驴车马车来赶集的农民伯伯，至于红绿灯，最繁华的路口刚刚安了几个。
但除去大集，不存在堵的现象。
因为别说轿车了，自行车还没普及呢。
警车一路畅通无阻。
命案惊动了整个南山小区的男女老少，把现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好在不添乱，看到有新的警车过来，不用赶，自行退到路边。
直到看见下车的郑泰然！
“哎哎，快看，电视上那个警察。”
“还真是，看来事挺大，电视上的人都来了。”
“不行，我得赶紧回家喊我闺女。”
这是看到活人的反应。
另有少数年轻姑娘眼睛立刻亮晶晶的，翘起脚，翘起来看不到就往前挤。
秩序瞬间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区域派出所民警吓一跳，赶紧举起喇叭大喊：“退回去，这是市局的重案组同志，阻碍破案属于违法行为，懂吗？”
梁汝心若有所思，按照后世的说法，她这个搭档绝对属于网红，甚至有不少老婆粉。
技术科最先赶到，已经做完了初步检查，负责人摘下手套走过来，低声道：“死者背后有刀伤，不致命，凶器大概是西瓜刀——你们过去看看吧。”
他说完，抬头看看楼顶，无声叹口气。
南山小区最高六层，正常来说，一个大男人，楼下还有多少能起点缓冲作用的花丛，极可能只会重伤，再不济，也不会当场死亡。
但死者于海生，头朝下摔下来的。
可见当初有多恐慌。
当然，这是他的猜测，重案组比他专业的多。
梁汝心跟着大部队走过去，没看到身后的郑泰然想拉她，快碰到手臂时迟疑了下，又慢慢缩回去。
尸体还在原地，见重案组众人来了，民警轻轻拉开白布。
刚才还在系统空间里又哭又笑的于海生，几乎快不成人样了，脑袋仿佛摘下来又安上去，角度诡异勉强和身体保持联系，他不仅头朝下坠落，又恰好摔在红砖花坛。
梁汝心本来有心理准备，职业决定，尸体少见不了，然而，她高估了自己。
第一天上班，真要吐出来，丢人丢大了。
梁汝心死死憋住，一点点退出人群，来不及找更隐蔽的地方，冲到路边干呕。
后背被轻轻拍了拍。
接着眼前出现个打开杯盖的粉红色保温杯。
梁汝心抬头看看花姐，艰难笑了笑。
花姐姐大咧咧安慰：“想吐就吐，没人会笑话你......郑泰然，你说你这个搭档怎么当的，不知道她是女孩子吗？不知道她今天第一天上班吗？”
暗暗跟过来的郑泰然有苦说不出。
他当然想到了——但是，他不能提醒啊。
很容易误会的好吧。
梁汝心好受了点，赶紧低声道：“谢谢花姐，已经没事了，是我自己不争气。”
“别为他说话，这是两码事。”花姐面沉如水，“明知道新人第一次大概率接受不了，他不提示，如果换做正在执行任务呢？明知道有危险不提醒？郑泰然，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不许带着态度工作。”
两人那点猫腻她早发现了。
全程无交流，新来的女大学生还好，好像一直思索案情，头牌就不正常了，紧贴着一边车门看窗外。
这时，老组长走过来，看了眼面色微微苍白的梁汝心，沉声道：“大花，你和老崔看能不能找到作案工具——小梁，你和小郑负责走访。”
案情基本明朗，死者背后中刀，慌不择路坠楼，如果能找到作案工具，按照以往经验，很多罪犯不知道指纹这东西，极大可能获取重要线索。
三人同时抬手敬礼：“是。”
整幢楼，已经封锁了。
死者来自下面的县城，住六楼。
小区很陈旧了，七十年代的建筑，楼道狭窄，墙壁斑驳，顶端角落布满快赶上燕子窝的蜘蛛网。
一楼到五楼还好，等到了六楼，差点没上去。
狭窄楼道摆满各种废旧物品，纸箱、酒瓶、瘸腿的椅子，一直蔓延到602，也就是两人此行的目标：死者于海生对面的邻居。
侧身好不容易挤上去，发现还有乾坤。
一个单元两户，两户之间的公共区域，按照大小高低摆了两排陶罐，闻味道，里面腌的大概是咸菜和鸡蛋。
没用敲门，掉漆严重的木门便开了，里面的人似乎一直等着。
是个又矮又瘦干巴巴的老太太，看到两人，她吓的瘫坐地上，摸着腿哀嚎：“警察同志，不要抓我啊，真的不是我杀的他。”
梁汝心走在前面，被这阵势吓一跳，赶紧蹲下扶人：“奶奶，您赶紧起来，没人说是您杀的呀，我们只是来问问情况。”
老太太嚎叫立刻停了，但依旧不起来，警惕打量两人：“真不是来抓我的？”
梁汝心懂了，安慰道：“我们抓您干嘛呀，您肯定不是凶手。”
她在系统空间见过于海生，三十多岁正当年，又常年干体力活，眼前的老太太看起来得有七十多了，根本不具备作案能力。
不过，老太太为什么认为自己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