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缘峰置于清虚门南部,其峰兀立入云,山势近乎垂直。形貌险要艰阻,内里灵气充沛,常年缭绕着一缕青烟似的的水雾,不失为一方跳脱尘世喧嚣的清修之地。


    已至深冬,寒风尖刻且狂妄,将八方旗旛吹得飒飒作响。盘山而上,数千级理石台阶被厚雪掩盖,直延至天缘山巅,似与天光合一。


    山半腰处,少年的脸被冻得泛白,身形摇晃,几欲摔倒,于石阶之上一步一叩首。冬雪星星落落拂在少年的肌肤上,寒气如附骨之疽般沁入心脾。


    少年微翘的眼睫沾了薄霜,失去知觉的四肢终是不堪重负。也不知他在冬寒中跪了多久,狂风呼啸而至,他不由得踉跄向前半步。


    啪!一条细长的软鞭划破空气。薄衣被血染得殷红,与伤口黏连在一起。少年重新将腰身挺直,闷声不吭,他知道求饶除了暴露自己的软弱外别无他用。


    “动作这么慢。陆冷惟,看来你是不想留在清虚门了。”


    随手将魔狼尾骨制成的九节软鞭扯回手中,郝厄冷哼一声,言语间尽是不屑之意。


    郝厄最讨厌陆冷惟的就是他这副假清高的模样。


    这个小说世界没有皇室,大多数地域都被门派统治。门派在征收税务的同时,也会派门下弟子维护地域治安,免受妖魔鬼怪的侵扰。每一年门派都会在麾下城邑筛选出有身蕴仙缘的适龄儿童,带回所属门派参加收徒大典。


    陆冷惟并非由每年一度的收徒大典加入清虚门,亏郝厄见他仙碟内信息齐全无误,找不出任何瑕疵。还以为陆冷惟是哪位不愿透露背景的世家公子,想要特地与其结交一番,连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丹药都硬推给了对方。


    想到自己遭受的损失,郝厄看陆冷惟的眼神更加不善。


    三个月前,天缘峰主大婚之日。眼前这个少年衣着不整地混入新任大师姐曲稚言的房间,意图趁着酩酊荒唐,借着这张与陈子铉极为相似的面皮攀龙附凤。清虚门内谁人不知,新任大师姐曲稚言对门主首徒陈子铉一往情深。陆冷惟的计谋最终功亏一篑,被曲稚言当众丢出房门,成了清虚门内众人的笑料。


    最开始只是语言羞辱。几经试探,确切得知陆冷惟身后没有可依靠的背景,随波逐流的恶意在人心深处肆意滋长,如海洋深处的螺旋般归于沉默,内里却又波涛汹涌。


    现如今连个敢于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哪怕随意一个颂德堂称不上管事的小弟子都能轻易欺辱了他。


    听了他的话,陆冷惟身形一僵,仍咬紧牙挣扎爬起,无从顾忌从嘴角溢出的鲜血。


    少年脆弱的模样并没有勾起郝厄的怜悯之心,他细细打着盘算,甚至眼皮都懒得抬。


    天缘峰内只居有曲稚言,与其师五域剑尊曲君晓二人。今日突闻新任大师姐出关,郝厄特地抢在别人面前,将陆冷惟带到天缘峰等候大师姐的发落。


    郝厄自身资质不差,只是在这五域第一门派中显得太过平庸。打自十六岁那年他拼着经脉寸断的风险,从妖兽口中夺得稀有灵植,一名门仙家的师弟用几枚泛常丹药轻而易举地打发他做交换。郝厄不甘心一生被欺压,经过此事他便清楚自身身世平庸,若不能攀附权贵,怕是一生难受重用。


    得知曲稚言在门内无其他心腹,若自己能以此事在大师姐面前混得个面熟,邀得个执事职位想必不在话下。


    窃喜于自己雷厉风行的行动力,郝厄强压住上翘的嘴角,又伸手抬起软鞭,装模作样地骂道,“谁不知道大师姐心仪陈师兄,真以为自己和陈师兄长得像就能攀上高枝?你也配?”


    「警告!攻略人物陆冷惟生命值大幅度降低。」


    「若攻略人物死亡,本系统会降下天雷将宿主抹杀,请宿主立即采取行动。」


    「......」


    没有预想中的痛感。寒光僵在半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卡住。软鞭即将触到陆冷惟之时,莫名被突如其来的外力强行遣散,停在距离陆冷惟一寸前,不容再多近身一分。


    一道身影腾空而至,挡在两人中间。她灵活的腕骨运了个巧劲鱼跃而上,轻易将卸去力度的软鞭捉入手中,道:“何人在此扰我天缘峰清净?”


    脑中聒噪的系统音闹腾两声后终于卷旗息鼓,天缘峰唯二的主人曲稚言捏了捏被吵得发麻的太阳穴,心中直呼见了鬼。


    她穿越到这个修仙世界已有十八个年头。大概是继承了上辈子的晦气,刚出生不久,曲稚言便被重男轻女的亲生父母抛弃在街头。好在曲稚言自身有几分修仙天赋,被在外执行仙盟任务的曲君晓捡回家收做徒弟,才没有落到流落街头的地步。


    曲稚言在师父曲君晓的庇护下顺利长大成人,随着修仙阅历的增加,她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了闺蜜左舒所写的仙侠虐文《天命奇缘》中,成了小说中的怨种女配。


    《天命奇缘》以仙魔相争为背景,讲述的是万年一遇的五域天劫即将降临,男主陈子铉为五域第一门派清虚门门主首徒,作为被天道选中的护道人,与预言中应运而生,拯救众生于天劫之中的天命之女缔结婚契,一系列升级打怪谈恋爱附带拯救世界的故事。


    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婚契加身,这小说听起来怎么也不该是个虐文不是?


    曲稚言心中甚是苦涩。原世界有指鹿为马,这个小说世界有算卦师觍着个脸黒卦,连女主是谁都算不明白。小说的虐点便在于陈子铉与同门小师妹云昭昭两情相悦,却苦于男主早已和女配订下了婚约,两人无法表露其中心意。


    曲稚言六岁时,黒卦卦师捋着山羊胡找上门来,为自己取了个小字为皎。曲稚言才惊觉,这位被强摁了天命之女的帽子,一己之力将甜文拐到虐文行列的怨种女配曲皎,竟是我自己。


    主角感情我催化,主角恋爱我挨打,为拯救苍生殚精毕力,最后风光大葬为女主上位让路。为了不走上原身的老路,曲稚言六岁后一直躲在天缘山清修,避免与剧情人物接触。


    直至师父曲君晓的新婚大宴,自称要拯救反派的系统突然在脑中激活,她瞬间修为大涨,闭关三个月才勉强稳住境界。


    哪曾想闭关突破三个月归来,刚准备回家就碰到自己的攻略对象莫名在自家门口被霸凌,还要被系统威胁抹杀。


    “大师姐。”郝厄拱手作了一揖,按住激动之心向其邀功道,“这小子竟胆敢借一张与陈师兄相似的面皮冲撞大师姐。师弟郝厄特意替大师姐教训了他一顿,将他带来天缘峰,听凭曲师姐处置。”


    曲稚言楞了楞,仔细端详了跪在雪中的少年一番。少年的身体十分清瘦,脸色泛白,纵使血污满身也难掩他的冷俊脱俗。他稚嫩的小脸脏兮兮的,甚至还有几块未消去的淤青。白衣被软鞭划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泥泞与鲜血。


    少年的眼形与陈子铉最为相似。不同之处在于,他烟灰色的眼眸中更多冷戾,细凝时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曲稚言这才想起,这张脸她是见过的。


    “大师姐,您放心。”郝厄还在一旁自鸣得意,他亢奋地喋喋不休,“您闭关之时,师弟特地为你重点“照顾”了这小子,他命硬的很,绝不会脏了您的手……”


    没等曲稚言细思,陆冷惟捂着发闷的胸口大声咳嗽,挺得笔直的腰身止不住发颤,鲜血透过指缝滴落在积雪上。


    曲稚言的眉心微不可察地扭了一下,忙从乾坤袋中取出火狐裘,包裹住少年单薄的身体,将寒风阻挡在外。


    她用灵识探查了一遍陆冷惟全身,得出的结论触目惊心。新的旧的,深的浅的。陆冷惟的衣袍之下是一片血肉模糊,结痂的疤痕遍布周身,如同狰狞凶戾的万足蜈蚣,有不少疤痕可以看出被活生生撕开的痕迹。


    陆冷惟恍惚抬头,愣愣地望着眼前一身槿紫色长裙,如明月般清逸出尘的少女。他曾听说冻死者在死前会反常地感觉身体发热,火狐裘落在少年身上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寒冬。


    曲稚言跪下半膝,双手分别准确拖起少年裹在火狐裘中的后背与膝弯,轻松站起。少年出乎意料的轻,像是托起一捧雪。


    师父大婚的夜晚,她回到房间。只见一个晕厥的少年被褪去最外层的衣衫,晕厥在她的床上。


    下一秒,脑海中传来系统激活的系统音,灵力暴涨,卡在瓶颈的修为突破。天空阴沉,雷声咆哮震耳,曲稚言担心把他卷入雷劫,遂丢出房门外。


    曲稚言面有愧色,没想到自己一时情急之下的做法,竟让他遭受如此苦难。


    「检测到攻略对象对宿主的好感度:-40。」


    曲稚言心中又是一堵,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好感度就已经莫名积为负数了。


    “你叫郝厄是吧?”曲稚言冷冷看了他一眼,如玉石般悦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自己去戒律司领罚,一年的份例灵石与四十灵棍。”


    未等郝厄开口狡辩,曲稚言以不容置辩的态度踏前一步,铺天盖地的灵压迎面扑来,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大师姐,我,这都是为了你......”清虚门内沿袭四阁五司制度,其中戒律司主监管与刑罚,进去后想要全身而退可就不容易了。想到戒律司流传在外的那些言论,郝厄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脸上长着的麻子也被吓得一抖一抖。


    “清虚门就是教你如何残害同门吗?你最好不要等我亲自逮你入戒律司。”


    曲稚言转身步入茫茫大雪中,渐行渐远,只留余一道朦胧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