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山目光微滞,垂首看向瓷碗中的清粥。清凌凌地映照出他的面容,看起来倒是无甚不妥。沈云山指节微弯,轻碰着桌面,不知道为何昨日还一脸濡慕的宝扇,今日却满是惶恐。
但沈云山思量不出,便不做纠结,只道宝扇性子胆怯,果真如沈刘氏所说,因为昨日他的冷淡,而生出畏惧。
沈刘氏落座在沈云山对面,而宝扇则是紧紧地挨着沈刘氏坐下。早膳是清粥小菜,沈云山恪守“食不言的君子之风,宝扇又是刚来,人生地不熟,不便多言,因此桌上只能听到沈刘氏的声音。
宝扇垂着脑袋,静悄悄地用完了膳食。
沈云山得知,沈刘氏要将宝扇的住所,安置在他的隔壁。他神情微怔,但并未提出异议。只是转头对宝扇叮嘱道:“我早起会诵读书册,若是惊扰了你……
宝扇纤长浓密的睫羽轻颤,柔声道:“表哥念书是正经事,我无妨的。
见状,沈云山便不再言语。自从宝扇进门起,沈云山言行举止中,都透露着对这个表妹的温和有礼。只是细观之下,便会发现这温和只浮在表面,并不深切。正如早起诵读一事,沈云山虽然会关怀宝扇,但当宝扇怯生生地表明不在意时,沈云山便不再纠结此事。
宝扇美眸轻抬,看着眉眼淡淡的沈云山,与噩梦中的沈云山是截然不同的气韵。梦中,宝扇被沈刘氏接回沈家时,沈云山已迈入仕途,周身皆带着文人的清俊孤傲。可沈云山望向她这个孤苦无依的表妹时,永远是眸色冷淡,并无多少暖意。即使被宝扇算计,在床榻上意乱情迷之时,那一瞬间的沉溺神色,也仿佛是宝扇的错觉。因为,当沈云山意识清醒,穿好衣袍,打量着宝扇身上,他留下的斑驳痕迹时,目光也是冷冷的。
宝扇的寝居被收拾好了。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床榻旁边摆放着一张梳妆的红木桌子。只是宝扇身为孤女,携带的包袱中,并没有胭脂水粉。她只拿出一面打磨的光亮的铜镜,放在红木桌上。铜镜中,清楚地映照出庭院里,沈云山手持书卷,轻声诵读的身影。
葱白的玉指,描摹着铜镜的轮廓。宝扇看着铜镜中,沈云山的身姿。比起田地里做惯了农活的庄稼人,沈云山显得有些消瘦。但他行走端正,即使不发一言,只瞧着那青松翠柏似的背影,便能觉出他身上浓浓的书卷气。
宝扇美眸轻垂,自然不觉得那噩梦中所演绎的一切,是她凭空想来。或许是上天垂怜,见她这孤女无父无母,又饱受欺凌,这才降下预言梦,以做指引。
只是,未来已定,如何
行事还要凭借宝扇自行抉择。梦中的宝扇恩将仇报沈刘氏好心养护她她却存了坏心引诱沈云山破坏沈云山同李冬然的夫妻和睦。或许是恶有恶报她这般的恶人最终也没能如愿以偿落个光明正大的名分被丫鬟的一杯毒酒了结了性命。若是宝扇想要保全性命便应当安分守己
但宝扇却并不想这般做她身为贫女连书都未读过正如李冬然为她择婿时悠悠叹息道。
“表妹见识短浅或许是不知我的苦心……”
嫁给平头百姓或许能平淡度日。但若是宝扇当真能看透这一切在梦中她便会依靠在沈刘氏身侧在沈刘氏的保护下即使一辈子不嫁人也能快活度日。但宝扇深知若沈刘氏不在了凭借沈云山待她的微薄情意又能支撑到几时。
男子和女子的牵绊纠缠唯有男女之情能缠绕地最紧。
宝扇自觉无法忍受贫困凄苦她想要攀高枝做别人都羡慕的贵太太。而沈云山是她能攀到的最高的枝儿。
因此即使腹部仿佛还残留着疼痛宝扇并不打算痛改前非放手沈云山。也不想为梦中做出的事情愧疚好生弥补李冬然。
于宝扇而言富贵面前为何要退让。旁人得知曾做了错事或许会心中悔恨撮合沈云山和李冬然但宝扇只觉梦中是她太过疏漏才让李冬然的丫鬟能近得她的身子。梦中宝扇颇受沈刘氏喜欢。沈刘氏多次借宝扇敲打李冬然。李冬然待她自然没多少情意。两人之间无非是棋差一招罢了谈不上对谁不起。
宝扇放下铜镜走到厨房接过沈刘氏手中的木勺。沈刘氏顺势坐在矮凳上听着沈云山清朗的诵读声音目光满是骄傲。宝扇盛了一小碗鸡汤递到沈刘氏手中。
“姑姑我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你尝尝滋味如何。”
沈刘氏品着鸡汤的滋味说道:“还差些将鸡肉煮烂了汤才能入味。”
宝扇美眸轻颤:“还是姑姑经验老道我从不知道这些……”
沈刘氏将木勺放在一旁盖上锅盖拉着宝扇坐在矮凳上语气温和:“无妨家中有一个人懂便足够了。”
宝扇模样乖巧地颔首抬头瞧着庭院中的沈云山声音轻柔:“表哥如此勤勉只读了两遍便能背诵了。”
沈刘氏眉眼中尽是满意:“那是当然。云山自幼便聪慧进学以后越发刻苦。连教书的夫子都说过从未见过这般读书勤快的小子。”
提起沈云山沈刘氏自然有千百句话语要诉说。只是在过去沈刘氏不愿同村妇们讲她心知那些村民们瞧不起她的遭遇又因为沈云山的秀才名声装模作样地来巴结。如今宝扇来了沈刘氏便将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语通通讲出。
“……云山刚六岁便背着我新做的书袋去书院进学。我要帮他拿云山绷着脸蛋不让只说什么凡事都凭借妇人之手怎么做君子如何能长进?”
宝扇莞尔一笑只听沈刘氏的描述倒是能想象到沈云山那张冷淡漠然的脸蛋在幼年时是如何作成熟模样不让沈刘氏帮忙拿书袋的。
沈云山背诵完书卷上的最后一个字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便转身看去。只见沈刘氏满眼舒展尽数不见过去的疲惫神色。而身姿纤细的宝扇则是眼眸晶亮神色专注地听沈刘氏讲话。
沈云山抬脚走了过去刚想开口询问她们在说些什么。便听到沈刘氏正讲着幼时沈云山曾经做出的窘迫事情。无非是沈云山顶着一张青涩的脸蛋却颇为熟稔地教训比他身量高大的人。沈云山面露无奈轻声打断沈刘氏的话。
“娘说这些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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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扇看到沈云山怯怯地站起身子柔声唤着:“云山表哥。”
“嗯。”
蒸腾的热气将锅盖顶的轰隆隆作响。沈刘氏连忙起身去盛鸡汤徒留下沈云山和宝扇面面相觑。
沈云山声音温和:“你来了
宝扇面颊绯红怯怯地抬起眼眸看着沈云山的面容:“我也喜欢姑姑和云山表哥……”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身子微僵。
宝扇眼圈微红匆忙解释道:“我并非有意我不欢喜云山表哥不……是欢喜的……”
她一副着急的模样倒是让沈云山眉眼舒展破天荒地开口宽慰着:“不必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
宝扇眼尾的绯红这才褪去了几分声音中带着沉闷有些自责道:“我总是这样愚笨。”
沈云山启唇想要说些什么。
沈刘氏的话语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宝扇鸡汤好了快过来尝尝!”
宝扇轻声应和着:“好。”
滋味鲜美鸡肉松软滑嫩。尤其是这只母鸡是周王氏最心疼的母鸡宝扇便觉得鸡汤的味道越发可口了。
宝扇将盛好的鸡汤递到沈云山手中。指尖无意间相碰宝扇柔荑一颤险些将瓷碗
打翻。
“当心。”
这等滚烫的鸡汤,若是被打翻,定然要将掌心烫得发红。沈云山出声提醒着,为了扶住瓷碗,他的手掌紧紧收拢着碗底。而绵软轻柔的柔荑,也被他包裹其中。
宝扇面如红霞,怯怯地收回手掌。她脸上满是羞赧,连瞧也不敢瞧沈云山,只匆匆地留下一句:“我去帮姑姑。”
便翩然离去。
沈云山将瓷碗,放在旁边的桌上。掌心残留的清淡香气,让沈云山眼眸微怔,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
村子中藏不住什么事情。因此沈刘氏带回了远房侄女,甚至有意将宝扇养到出嫁之事,很快便在村里传播开来。
村民们得知李冬然姐妹两个,已经见过沈刘氏的远方侄女,便出声打探道。
“那沈刘氏的侄女,相貌如何,可是肖像沈刘氏?”
想起宝扇的美貌,李秋然没好气道:“天黑,没看到。你这么好奇,怎么不去敲开沈家大门,看个清清楚楚?”
“你这丫头!”
李秋然可以任性,但李冬然却不能随意搪塞这些村民。她斟酌片刻,说道:“不像农家女。”
村民不解其意,继续追问道:“那和你二姐相比,哪个美哪个丑?”
村民只是随口一问,李秋然虽然脾气不好,为人娇纵,但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美貌可是头一份的。
但李冬然却面露犹豫,说道:“沈姑娘更美。”
她不知道宝扇的姓氏,便直接唤宝扇沈姑娘。
村民们越发好奇,只道沈刘氏将远方侄女接来,莫不是想要亲上加亲。
“模样比秋然还要俊俏,那应当能入得沈刘氏的眼了罢。”
李冬然垂下脑袋,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