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相上弦,庭院中樱花开的正好,换做前几天,千岁大概会带上侍女,去樱花树下小酌几杯,搭配上带着樱花香味的樱饼,那该多是一件美事啊。


    可现在......


    千岁凝视架子上挂着的绣着金色花纹的白无垢,一边往嘴里塞着平日里一顿炫三碟的和果子,却在点心入口的下一秒尽数吐了出来,即便如此,她依旧贼心不死的继续往嘴里塞,试图从点心里品尝出往日的香甜。


    已经三天了,她吃的每一口正常食物都味如嚼蜡,甚至还觉得食物有种恶心的臭味,哪怕是父亲母亲看她食欲不振,特地寻来她往日最喜欢吃的牛肉,千岁也一口都吃不下。


    连续这样吃了又吐很久,千岁的眼眶里满是生理性的泪水,但还想再尝试尝试,却发现自己面前的几个点心碟都已经被尝试空了,她心中不免有些绝望。


    “不要再白费力气了,千岁。”


    一道语调平静的劝告声从身后传来,千岁顶着红彤彤的眼圈回头看向来者。


    青年黑色的长卷发被简单的束在身后,是和千岁一样的黑发红眸,他脸上似乎带着怜悯,但千岁却能从中清楚的感知到对方心中的幸灾乐祸。


    并非是千岁想太多,她是真的能够感知到面前人的大概情绪,因为青年是她这一世的双胞胎弟弟,两人有着双胞胎之间无法解释的联系。


    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种花转生到平安时代日本的转生者,千岁没什么大志向,自觉脑子也不聪明,发现自己转生到了一个大家族后就当场躺平当咸鱼。


    藤原氏家大业大,千岁前面有个哥哥,自己还是家主正妻生下的长女,从出生就相当受重视。


    加上千岁长得漂亮又身体倍儿棒,从还是襁褓婴儿的时候就懂得讨好自己的父母,学会说话后嗓子特别好,甜甜的叫父亲母亲的时候谁也顶不住。


    以至于家主夫妇对她比对长子还要疼爱,藤原家主更是在千岁还不会走得时候抱着她说过如果千岁是男孩就要把家主之位留给她之类的话。


    千岁不聪明,可深知坏习惯要从小培养未来才能过的轻松,会走路之后就踩着父母的底线花样闯祸,慢慢提高父母对自己的容忍程度。


    时间长了,无论千岁闯出什么样的祸,家主夫妇都见怪不怪了,甚至因为对长女付出太多的缘故更加疼爱一点。


    不同于父母的其他孩子,千岁可以自由出入父亲的书房,哪怕是毁坏文书这样的大错也最多被训斥两句,藤原家主每日都会去看看千岁,偶尔带着女儿去平安京玩耍。母亲那边更是搂着女儿睡到了三岁,三岁后勉强让千岁睡到卧室的侧间,一晚上要亲自去看好多次,直到千岁十岁后才舍得把女儿彻底挪出去。


    在那个贵族孩子不满周岁就被挪出去由侍女照顾,母亲一天看几眼算合格,父亲几天见一次算宠爱的时代来看,千岁妥妥的算是被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相比起来,她的双胞胎弟弟的待遇就有点令人看不过去了。


    对藤原氏家主夫妇而言,有了长子继承家业,感情空缺也有长女填充,次子的存在就显得有些可有可无,尤其是在次子的身体还不太好的情况下。


    和从小一次病都没生过的千岁不同,千岁的双胞胎弟弟出生就没有呼吸,即将被烧掉的时候才开始发出猫叫一般的哭声,在藤原氏这个封建大家庭里显得十分不吉利,但家大业大也不至于养不活一个孩子,就把他安排到了前院,由乳母和几个医师照看着。


    千岁有娘胎里的记忆,在母体中就能感知到那个孩子的情绪,从那边感知到的痛苦和虚弱让她连营养都不敢多吸收,生怕弟弟活不下去,后面发现自己不吸收弟弟也接受不了那么多营养后才没有继续谦让,只留下对方能吸收的养分。


    出生后的一年,千岁都没能见到自己的弟弟,只能隐隐约约感知到联系那头传来的难过和痛苦的情绪,周岁后偶尔能在母亲那里看到对方,但母亲发现千岁来之后就会让侍女赶紧把弟弟抱回去,害怕弟弟的病弱传到姐姐身上。


    这一世父母的偏爱明明白白,哥哥那边千岁不管,她只心疼那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中的弟弟。


    为了让弟弟的获得的母爱没那么稀薄,千岁只能控制着不在这个时间点不去打扰,一直到自己两岁能走稳当后才首次偷跑到前院去看他。


    分明是母亲同时生出来的孩子,千岁和弟弟的差别太大了,因为弟弟体弱,父亲在对方没有健康起来前也不打算给他起名,仆从和侍女都以小少爷来称呼他。


    千岁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弟弟喝完药随手用药碗砸到侍女身上的画面,也是才知道一个两岁的孩子在背着母亲时眼神竟然能够如此阴郁。


    近距离感知的情况下,她更是能清晰发现弟弟那几乎想用碗把侍女砸死的恶毒想法。


    侍女们只觉得小少爷年幼调皮,何况家主和夫人都心疼少爷体弱也不舍得管教,但千岁就不这么想了。


    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不收拾一顿以后那还得了?


    估摸着自己小小年纪力气也不大,千岁嘿嘿一笑。


    父母心疼不舍得管教,她这个当姐姐的可舍得的很,姐姐打弟弟简直是天经地义。


    于是糟心弟弟就挨了人生中的第一顿打,来自于他那年仅两岁的双胞胎姐姐。


    从此开启了她和糟心弟弟那一天打三次架的快乐日常。


    也就在千岁十二岁之后,长大一点的弟弟才不屑于和姐妹打架,两人之间的战斗才截然而止......虽然因为病弱的身体他还没赢过千岁一次,每次都是挨打的那个。


    那时的千岁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天道好轮回,之前打过弟弟多少次,最后总是要还回来的。


    千岁现在依稀记得一年前弟弟的病忽然好转,当时的她非常高兴,弟弟那不能见光的后遗症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她都算好了时间,在一年内带弟弟把京都和附近周围的玩个遍,还要把从小养大的马给他骑。


    弟弟每次都坐在房间里,面对她的邀请不置可否的笑笑,在千岁邀请几次后才会勉为其难的和她出去一次,走路的步速快到千岁都有点追不上,中间有好几次都停下来等她,要知道以往都是千岁停下来等着弟弟。


    这样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就在三天前的晚上,糟心弟弟忽然过来拜访,他打发走了所有的侍女,宛如脑子不好使一样的说自己改名叫鬼舞辻无惨,还说要把她变成鬼。


    千岁以为弟弟是在迟来的中二病,咧嘴挑衅着笑:“那你试试看啊!”


    弟弟说试试就试试。


    随后他划破手腕就按着千岁往她的嘴里灌血喝,千岁慌得一批,怕弟弟会失血过多而死,结果弟弟的力气也不知道怎么变得那么大,她根本阻挡不了,就这么被灌了一肚子血。


    千岁喝着血就觉得有点困了,中途睡着,第二天就发现自己和弟弟一样变成了个见不得光的人。


    用弟弟的话来说,是变成了鬼。


    见不见光鬼不鬼的千岁不在乎,但吃不了东西那问题就大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千岁都没亏待过自己的嘴,有条件一顿能吃十八个菜,整个藤原氏就属她最能吃,为了女儿的好名声,藤原氏上下还得帮忙遮掩着。


    不过是三天的时间,千岁就觉的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三天不吃饭虽然不觉得饿,但她嘴馋,没有零食吃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失去了一半的乐趣。


    剩下的一半乐趣是网线,从她来到平安时代开始就已经没得了。


    “呜呜呜——”千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当场转生的想法都已经产生,然而她怕疼又怕死,心里的想法愣是不敢付诸于实践。


    “狗丸你这是虾仁猪心啊!”说到虾仁猪心这两个名词,千岁还很不争气的吞了两口口水。


    狗丸是她给弟弟起的昵称,起因于有一次打架弟弟咬她的时候把自己牙给咬掉了,像是只小狗,考虑到贱名好养活,千岁就一直这么叫弟弟到现在。


    “不要叫那个称呼,我叫鬼舞辻无惨。”变鬼只有一年的鬼之始祖皱了皱眉,并不喜欢千岁叫自己这个名字。


    只是无惨从千岁那里感知的情绪过于绝望,才勉强没有发怒,反而跪坐到千岁身边递给她一张手帕,接着在看到千岁毫无仪态的用手帕擤鼻涕后嘴角抽了抽。


    “千岁,我给予了你人类都想拥有的永生,你应该荣幸,这副哭丧的模样是要摆出来给谁看?人类的食物有那么难忘吗?”


    双胞胎的心灵感应虽然不能听到具体的心声,却能感知到对方大体的情绪和想法,被千岁影响的无惨十分不理解。


    他也不是没有吃过人类的事物,但即便如此,变成鬼后的无惨依旧觉得少女的血肉非常甘美,稀血更是人类食物无法媲美的珍馐。


    以吃人换取健康的躯体和永生,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无惨不提还好,一提千岁心里更难受了,无惨打小喝药还有很多忌口,当然不懂得食物的好,可她不一样啊。


    父亲给她安排了好几个专用厨师,正餐加餐和点心顿顿不重样,千岁没事还喜欢去厨房复刻一下现代的食物,自觉吃多少年都不会腻。


    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眶又忍不住积蓄泪水,千岁的皮囊十分能打,整个平安京都找不出来比她更靓的崽,此时对月流泪的画面完全可称一副月下美人图。


    但无惨并不会为之所动,反而十分有种从内而外的疲惫感。


    毕竟他耳边是糟心姐姐毫不收敛的哭闹,以及连绵不绝的话语声:“我馋啊,我想吃饭——”


    好好的美人......可惜长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