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一月末旬, 气候渐渐回暖,御花园的花也开得差不多。梅花尚未谢,桃花杏花也吐露了花蕊,悄悄与之争春斗艳。整个御花园艳丽多彩, 看起来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陆则笑了一声:“福顺一直说御花园花开得好, 如今来看, 倒的确是开得热闹。”


    大太监福顺恭顺地走在陆则侧后方,闻言连忙笑道:“陛下这话,奴才哪敢骗陛下啊?若不是亲眼所见,又岂能对陛下说这些?”


    原主登基前尚未及冠,因此也并未成婚, 登基后更是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宫中便未进妃嫔。少数的一些女眷也都是先帝时期的太妃, 如今也是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宫殿,无事自然不会轻易外出。


    也是因此,御花园周边倒是清静得很, 少见行人。


    陆则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这么说,可见你平日是没少来这儿了。”


    福顺立刻苦着张脸道:“陛下这话真是冤枉奴才了!奴才也是看着陛下为国事烦忧,才想着劝陛下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身子也好。这才让人多关注关注御花园的情况,眼见着这些花都开了, 才想着让陛下出来看看。”


    陆则哼笑了一声:“这么说,朕合该夸你忠心才是。陵秋,”他偏头看着燕陵秋,道:“你说当不当赏?”


    燕陵秋双手交叠于身前,身子半躬, 笑容浅淡道:“伺候陛下,本该尽心竭力,分内之事,又何需赏赐之说?”


    福顺连忙应是:“督公大人说的是,能伺候陛下,为陛下分忧,就已经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又岂敢讨赏?”


    “这话却是不对,忠心之人,自该有赏,予以嘉勉。否则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陆则笑盈盈地看着燕陵秋:“陵秋你说,是不是?”


    福顺一时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说话。燕陵秋眼睑轻垂,片刻后默默应了声是:“陛下圣明。”


    陆则轻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着,边道:“美景虽好,却无人气,这偌大的御花园就显得格外清静,也让人提不起兴致。”


    燕陵秋落于他身后半步,闻言道:“陛下孝心可嘉,坚持为先帝守孝三年,宫中难免空虚。待陛下孝期结束,娶后纳妃,皇宫之内,想来也会热闹许多。”


    大雍规定父丧母丧需守孝三年,期间不可食荤,不可娶妻纳妾,不可行房事。但为免朝中不稳,国家不宁,天子可以日易月,本来只需服满二十七日的孝期即可,但原主登基之初,地位不稳,未免后宫受人掣肘,也为了彰显孝心,便坚持守三年的孝,三年之内,不纳后妃,不近女色。


    如今三年的期限还剩月余,只怕到时,群臣的目光都会盯在那空悬的后位上,届时又是一阵风波。


    陆则闻言脚步却是一顿,他回眸看着燕陵秋,神色间笑意不甚明显:“陵秋很期待朕纳后?”


    燕陵秋沉默了片刻,道:“陛下年岁已至,诸位大人想来也是不希望后位空悬。陛下若迟迟无子嗣,国本未立,只怕也会引得朝廷猜疑。”


    陆则哼笑了一声,却是道:“那你觉着,朕该寻一个什么样的皇后?”


    燕陵秋默了默,道:“皇后乃是未来的一国之母,臣不敢妄议。”


    “无妨。”陆则笑意温和:“此处并无外人,你就随意说说,朕不会放在心上。”


    燕陵秋思忖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挑了个不出错的回答:“皇后娘娘……自是该端庄大方,有着母仪天下的气度,能为陛下分忧解难的。”


    “分忧解难……”陆则慢慢琢磨那几个字,忽地看着他笑了笑:“陵秋说得没错,却是得能为朕分忧解难才行。”


    “除此之外,还需得容貌出众,色若春晓,让人见之不忘……最好,还是同朕一同长大的,也能知根知底,陵秋说可是?”他说着,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燕陵秋身上,并未离开。


    燕陵秋垂首并不察,只是莫名觉得有些怪异,想了想又没察觉到问题出在哪,闻言只道:“是。”他又问:“陛下可要臣探查一番京中贵女?也好看看符合陛下标准的有哪些。”


    “不必着急。”陆则负手在身后,面上有些愉悦:“朕心中已有了数。”


    燕陵秋脚步微顿,随后又跟了上去。唯余福顺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惊涛骇浪,一时不敢相信。


    陆则围着御花园走,边道:“皇宫主子不多,这花放在这儿也是鲜少有人观赏,倒是浪费了。”他问一旁的燕陵秋:“司礼监人倒是多,不若朕派人移两株花到司礼监,陵秋平日看了,也能赏心悦目。”


    燕陵秋道:“那臣便先谢过陛下了。”


    陆则又问:“这时节花开得倒是多,只是大多都是杏花桃花,难免俗气了些。”


    他说着,停下脚步,燕陵秋跟着停在原地,却见陆则凑上前来,伸出手探向了他的耳边。


    燕陵秋身子微僵,尚未反应过来情况,手掌温热的触感已经贴着耳边擦过,留下一道不属于自身的温度。燕陵秋睫毛微颤,呼吸微窒,便听耳边“啪”的一声脆响,他似是惊了般身子一颤,就见陆则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而那只大手上,赫然捏着一束花枝,上面点缀着两枚鲜艳的花朵。


    陆则似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抬眸微微一笑道:“朕四处看了看,还是觉得唯有这西府海棠独特了些,正巧,也与陵秋今日的衣裳相衬。”


    燕陵秋闻言下意识垂眸看了眼,就见自己身上一袭红色绣金边的飞鱼服,与皇帝手中那艳丽的西府海棠可不是格外相衬。


    他喉咙无意识地动了动,慢慢道:“陛下谬赞。”


    陆则将那枝西府海棠递到燕陵秋面前,眉眼含笑道:“陵秋可喜欢这花?”


    燕陵秋顿了顿,还是双手接过:“陛下所赐,自是喜欢的。”


    陆则道:“若是喜欢,回头朕就让人移到司礼监去,也省得在御花园中埋没了它。”


    燕陵秋一手捏着那花,垂眸看着,西府海棠开得艳丽,花瓣层层叠叠舒展开来,露出嫩黄娇弱的花蕊,美丽,却实在脆弱。


    他手指微微拢了拢,实在不明白皇帝此举到底是何意,却还是道:“多谢陛下。”


    陆则看着花,又看着人,燕陵秋本就容颜糜艳,此刻手中拿着一束花,更衬得他色若春晓,若非眉眼阴郁冷沉,只怕还不知道有多惹眼。


    只是警惕心太过了些,想让他敞开心扉,想来是不容易。


    陆则见好就收,继续往前走着,笑道:“前边看着杨柳依依,景致不错,陵秋陪朕走走吧。”


    御花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二人绕了一圈,陆则看了眼渐渐西沉的太阳,这才回眸看他道:“时辰已经不早了,陵秋明日还需去礼部一趟,便先回去歇息吧。”


    燕陵秋闻言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恭恭敬敬行了礼,这才离开。


    陆则站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远去的纤细背影,眉眼笑意温然。直到福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侧眸看去,就听他小心翼翼地笑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可要传晚膳?”


    陆则转身往回走去,道:“传。”


    他问道:“方才朕说得那棵西府海棠,立刻派人移栽到司礼监去,放在燕提督办公窗前。”


    福顺擦了擦汗,连忙道:“是,奴才这就安排下去。”


    “对了,今日晚膳都有些什么?”陆则又问。


    福顺想了想,报了几道菜名出来:“皇上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奴才这就让御膳房去做。”


    “不必。”陆则道:“方才说的那些,一样给燕提督送一份去吧。”


    福顺一愣,片刻后才应了声好。


    只是想着方才自家陛下的话,看着燕督公离去的眼神……


    他摇了摇脑袋,示意自己不要多想,不能多想。


    ·


    司礼监内,来来往往的太监纷纷退至一旁行礼恭声唤着督公,目光却在他手上那朵花上打转,不明白向来对花卉无感的督公,今日怎地带了这么一枝花回来。


    燕陵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散开,又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眉目一沉:“忙你们的去,聚在这儿做什么?”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临走之前燕陵秋还能听到有人低声说着什么督公今日手上拿了束花,可是哪个小宫女送来示爱的,这胆子也太大了?


    燕陵秋脚步微顿,心想什么小宫女,这是当今天子亲自折的花。


    行至房内,燕陵秋看着手上那一枝红艳的海棠,一时不知该作何处理。


    花落枝头就意味着活不长,燕陵秋本不必费心,随意扔在一处地方自己便死了,可他想了想,还是在屋里翻出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赏赐得到的花瓶,从茶壶中灌了些水进去,将那花枝插进了花瓶当中。


    静静地看了一会,燕陵秋又不耐地啧了一声,手指轻轻拨动,将它换了个姿态。


    怎么那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