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卫晏知道这一趟会有惊喜, 却也没想到在用早膳的时候,陆母非但不复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反而一副露出了一抹勉强称得上是温和的笑,给他夹着菜道:“你、你尝尝, 厨子这道菜烧得不错。”


    卫晏看了眼碗里的鲜笋, 若不是陆则在这里, 知道她不会做蠢事,他都要怀疑这道菜里是不是有毒了。


    见卫晏迟迟没动筷,陆母咬了咬牙,又对上儿子催促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终是一字一句道:“之前的事……是为娘乱说的。你与则儿成婚不过数月,哪能那么急着就纳妾啊……你千万别把为娘的话放在心上。”


    卫晏眉头一跳, 怎么都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下意识侧眸看向一边的陆则,就见他对自己挑了挑眉,又想起来之前他交代自己强硬一点的态度, 眸中不自觉染上些许笑意。面上却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筷子挑了挑碗里的菜,却并未进口。


    这态度在陆母眼里就是还不满意,她几欲咬碎一口牙,却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道:“这事是为娘错了,为娘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了。你同则儿夫夫二人, 日后要好好相处,千万别心存芥蒂了。”


    陆母话都说到这儿了,卫晏心想也够了,便不轻不淡地应了一声,转而却提起了不在此处的许云:“那那位表姑娘……”


    陆母连忙笑道:“云儿那边我带她来京城, 也是征询了她爹娘的意见,想来京中给她挑一个好夫家的。为娘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只怕这事还得要侯爷多多费心……”


    卫晏看了陆则一眼,心下却是了然,他面不改色:“既是表妹的婚事,本侯自当上心。”


    陆母脸上的笑意这才浓厚了些许,又道:“我那外甥女自小受了不少苦,她又喜欢读书人,不知侯爷可识得尚未成婚的大人……”


    卫晏动作一顿,见陆则微不可查地冲他摇了摇头,便道:“身居高位者大多已有妻室,本侯倒是知道一个丧妻的大人,官居五品,如今四十有余,想寻觅一位继室夫人。表妹若是有意,本侯倒是可以代为引荐。”


    陆母迟疑片刻,还是摇头道:“不成不成,四十多也太大了……”


    卫晏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几人还算和谐地用过一顿饭。出了门卫晏就忍不住拽住他的袖子,好奇地问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则偏头看他:“想知道?”


    卫晏点头。


    陆则拉着他的手往外走,笑着开口道:“我不过是同她说,她现在能享受到的锦衣玉食皆是拜侯爷所赐,若是还想过这样的日子,就老老实实,莫要招惹是非。”


    卫晏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你的原话不是这样的呢?”


    “呀。”陆则假模假样地惊呼一声:“被你看出来了?”


    “好你个陆则!”卫晏面上带笑,扑了上去:“说,你都说我什么坏话了!”


    陆则顺势把他背了起来,笑着开口:“天地良心,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卫晏抬手环住他的脖子,语带威胁道:“你说不说……”


    “不说。”陆则把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笑着开口道:“你能拿我如何?”


    “我……”卫晏看了眼四周,惊觉周围不少侍女小厮经过,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却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卫晏顿时脸上一红,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放我下来!”


    “不放。”陆则道。


    卫晏拍了拍他的肩:“下人们都看着呢!”


    “让他们看便是。”陆则毫不在意:“我背我的夫郎,管他们怎么看。”


    卫晏作势扭来扭去,面上却始终带着笑……


    ……


    工部众人自淮南回京,治水颇有成效,皇帝自然是论功行赏。


    朝堂之上,随行的工部郎中出列禀道:“启禀陛下,此番治水颇有成效,要多亏了陆大人及时提出疏通河道、削平山岗、引流入海,否则怕是后患无穷。”


    皇帝高居上首,闻言不免惊讶:“哦?如此说来,陆卿倒是功不可没了?朕可得好好嘉赏!”


    陆则此行亦在朝上,闻言出列道:“臣不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不过是做臣分内之事。”


    皇帝笑道:“办事有力,便是有功,当赏!来啊,传朕旨意,赐陆卿银百两,玉如意一双……”


    陆则恭声谢恩,皇帝也没忘记治水其他功臣,纷纷都赏赐了一些东西。


    散朝之后,陆则谢过此行上官,得到他的鼓励之后,便迎着众臣若有若无地打量目光,等着后面出来的卫晏身边一起走。


    毫不顾忌旁人怎么看。


    ·


    时光如梭,转眼便是两个月的光景。


    翰林院照旧清闲,而工部那边,自淮南之事完了之后,倒也轻松。而边关无战事,卫晏留在京,也领了个军卫营统领的官。陆则闲暇之余,便央着卫晏带他去军卫营看看。他去了又不看将士们训练,反而往兵器营里面跑。


    卫晏原以为他是对这些感兴趣,便也没多想。直到进来陆则每日忙碌,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时常到半夜,卫晏不免心中好奇。


    已是夜深人静,夏日炎热,卫晏洗漱过后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他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坐在桌前写写画画的陆则,心下不免有些不愉,为他这段时间的沉迷。


    他上前两步,整个人趴在陆则背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嘟囔着:“你忙什么呢?”


    他说着,边随意往下看了一眼,顿时一怔。


    之间那纸面上,赫然是一张弩的结构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满了字体,卫晏一时之间也看不懂。


    陆则反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问道:“还没睡?”


    卫晏摇了摇头,目光全然集中到那张纸上:“这是什么?”


    他不自觉伸出手去碰,陆则并未阻拦,反而将那张纸更好地呈现在卫晏面前。


    卫晏越看越心惊,忍不住抬眸急切地问道:“你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真的能达到目前弩箭一倍以上的射程?”


    陆则温然颔首:“若是能造出来,自然是真的?”


    卫晏看着那张纸,简直是爱不释手:“这、这简直……”


    身为一个军人,没人能比卫晏更明白一个强大的武器所能带来的杀伤力。一个弩.箭看似不算什么,但若能在战场上,便能距数百步之外,神不知鬼不觉地取敌人首级。


    他忍不住问道:“这个东西,若是要造出来,你有几分把握?”


    陆则道:“八成。”


    卫晏瞳孔一缩,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陆则拉着他在自己膝上坐下,指着图纸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慢慢同他道:“我研究过军卫营的那些武器,大致了解目前所存弩箭的射程范围,虽然已经不错,却还是有些缺陷。这段时日我勤加翻阅古籍,又同军卫营的将士以及工部的一些老工匠商讨过后,做出了这张图纸。”


    “若是能如我所想,那么这张弩箭的射程范围不仅仅是能增加至少一倍,还能……”


    卫晏越听越心惊,同时也有中难说的复杂,他看着陆则,轻声道:“怎么忽然想到要研制这些东西?”


    陆则笑道:“如今天下虽说相对太平,但战乱不知什么时候就起了。你是将军,上战场是在所难免,我不能陪你去,但也想尽可能帮上你一点忙。”


    他揉着他的发:“只望这东西能提高一点你的生存概率。”


    卫晏看着他良久,才把自己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心里好似被人灌了蜜一般甜丝丝的,却又有些酸涩难言。


    陆则吻了吻他的额头,话中带笑:“怎么了?”


    卫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瓮声说了一句:“我以后每次肯定都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


    他们肯定能白头到老的。


    陆则揉着他头发的手顿了顿,眸中一片温柔:“你必须得活着回来。”


    ……


    研制武器的事,自然是要同皇帝禀明。皇帝看着那张图纸,听着预想的效果,也是心中一阵热血。


    他看着卫晏良久,终是走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真是找了个宝啊!”


    卫晏面上带笑:“那皇上是同意了?”


    “自然。”皇帝一挥手,眉宇间满是意气:“且让他放手去做,若是真能把这东西研制出来,朕以后专门给他开个军器监!”


    卫晏道:“这可是皇上的话,臣记住了。”


    皇帝忍不住笑骂道:“滚滚滚,赶紧滚回去,朕也能早点看到东西!”


    ·


    有了皇帝的话,工部上下也都听从调令,陆则自然是大胆放心的做。


    古代的工艺水平到底不必往后,一丝一毫的差错都能导致错误。陆则便带着一堆人记录研究记录研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过后,终于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成功研发出第一柄完美的弩箭。


    工部众人连忙将其呈至皇宫,皇帝此时正在同大臣议事,接到消息也是欣喜,再顾不上那些事,拉上那些朝臣一道去了宫中的练武场。


    陆则和卫晏一起,萧凌瑞也来凑了热闹。皇帝喊来了宫中最好的神射手,让他在数百步之外的地方去射靶子。众人都提着一口气,直见那弩.箭带着难以阻挡的力道射了过去,直直穿过靶心,射到更远的一棵树上的时候,周围皆是一片沉寂。


    直到片刻过后,皇帝才大喝一声:“好!”


    众臣也都心惊这威力,纷纷叩首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此武器,我大周国力可再上一层矣!”


    陆则和卫晏相视一眼,皆是目光含笑。


    武器造成,陆则是首功。皇帝要论功行赏,欲给他进官,陆则却婉言推辞,只说自己只喜欢研究那些武器,倘若真的身居高位,反而不知该做些什么。陛下若要赏,便请皇帝多赏些银钱。


    皇帝闻言,心中虽说讶异,但细想便也明白,没再强求什么,而是如了他的意,将赏赐全都换成了珍稀的金银珠宝,堆满了侯府的一个库房。


    彼时陆则牵着卫晏的手道:“瞧,为夫也是能养家糊口的了。”


    卫晏难得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着说:“是,夫君最是厉害。”


    ·


    花落花又开,春去春又来,两年时间悄然而逝,翰林院散馆考试也已经结束,皇帝循意愿,将人正式安排到了工部,任他为工部郎中,正五品官职。


    实际上这两年陆则屡出成果,小到有利于农田开垦灌溉的农具、中到加快稻谷小麦剥壳的器械,大到各式各样的军器,每一项列出来都足以让他升官,而不是让他一直在员外郎的位置上坐着。但陆则说是不要求官名就当真不求,皇帝屡次要给他升官,他却每每拒绝,顶多多讨些赏赐。这一次升至郎中,还是工部正好有人缺了下来,皇帝觉得再不给他升官就说不过去了,硬塞给他的。


    这两年的时间里,大周境内总体还算和平,西秦五王子顺利即位,与大周签下了百年互不侵扰的协约。边关互市也逐渐走上正轨,边疆的百姓也终于不必提心吊胆,能慢慢过上好日子。此外,大周之内虽说偶有动荡,例如干旱水患,也都是有惊无险地解决,再加上有个明君,整个国家都是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


    但天子耳目不能达四方,纵是明君之下,亦是难逃贪污腐败。


    京城三百里之外,颍州一处山匪为患,打劫过往百姓,最后竟然动到了官商的头上,皇帝勃然大怒,命卫晏带兵清缴。


    陆则起初并未在意,以为很快就能回来,结果卫晏此去,却查出那些匪人之所以沦为贼寇另有缘故。他几经调查,竟发现当地知州剥削百姓草芥人命,与当地豪强暗地勾结,收受贿赂,致使百姓贫无立锥之地,却又敢怒不敢言。


    此次之所以忍无可忍沦为山匪,也是因为前些日子大旱,百姓庄稼都枯死。朝廷虽派了赈济粮,但却被那知州贪墨了有半数之多。不仅如此,他还加重税收,层层剥削,百姓实在活不下去,这才不得已落草为寇。


    此事一出,皇帝震怒,命卫晏查明真相,再行归来。


    前前后后半个多月的时间,那颍州知州贪墨的证据就已确凿,卫晏身负皇命,当场将那狗官斩于刀下,留下身边的副手处理后事,他先行回京复命。


    已经是月上中天,夜色浓厚,陆则躺在床上,意识昏昏沉沉,却睡得并不踏实。


    直到耳边忽有细小的动静响起,似有人伸出手指想要碰他,陆则攥住他的手一用力,翻身一压,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卫晏明显惊讶:“你还没睡?”


    他面容带着长途跋涉的疲乏,身上还有些淡淡的血腥味,陆则动了动鼻子,声音微沉:“受伤了?”


    卫晏摇了摇头:“没,是杀人时不小心沾上的。”


    陆则这才放下了心,翻了个身,将人放到自己身上,问:“怎么那么急着赶回来?”


    卫晏抿了抿唇,小声道:“想你了。”


    陆则看着他,抬起头就想过去亲他,卫晏却捂住他的嘴,一双眼亮亮的,摇头道:“别,身上脏。”


    陆则哑声开口:“我不嫌弃。”


    卫晏却还是拒绝:“我嫌脏,难闻死了。”


    身上沾满了灰尘,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卫晏闻着只觉得难受。


    他点了点他的鼻子,说:“等我洗漱完。”


    他说着,起身去点了蜡烛。陆则半直起身子,看着他往净房后面走去,眸中温和,拿过床边的一本书慢慢读了起来。


    一开始两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卫晏说着自己在颍州的所作所为,陆则不时附和。直到后面卫晏的声音渐渐消失,陆则喊了他两声,却没回应,这才觉得不对,起身过去,却见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浴桶边上睡着了。


    陆则一顿,随即又是无奈,将人从浴桶里捞出来,裹上布巾,放到床上,为他细细擦拭着身上的水痕。


    中途卫晏醒了片刻,半睁着眼,困倦出声道:“我怎么睡着了……”


    陆则无奈道:“我还想问你呢。这是几日没睡了,何苦这么急着赶回来?”


    “没。”卫晏钻进他怀里,脸贴在他小腹上,声音模模糊糊的:“我睡了有几个时辰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老是犯困……”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陆则垂眸一看,他已然又陷入了熟睡。


    他心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将人安置好,盖好被子,这才拥着他,无比安稳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