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四日, 新科进士便要入职翰林。


    陆则一大早就起了身,本是小心翼翼,却没想到还是惊醒了卫晏。他听到动静回眸看去,就见卫晏睡眼惺忪, 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遍布痕迹, 可见昨晚战况。


    他揉了揉眼, 看着床前烛光下披着外袍的男人,声音有些沙哑:“这么早?”


    陆则微上前一步将他手臂塞了进去,替他掖了掖被角,低声道:“初入翰林,可不能错了点卯的时辰。”


    卫晏半睁开眸子, 迎着烛光,眼角溢出一滴泪, 他困顿道:“翰林清闲,不比旁的衙门,没那么多规矩, 不必去那么早。”


    陆则撩过他额前的发,道:“毕竟是第一日,先去熟悉熟悉情况,旁的不说,面上总得做做样子。”他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温声道:“你再睡一会, 等晚些回来,我再同你一起用膳。”


    卫晏闷闷应了一声,却是坐直了身子,锦被自他身上慢慢滑落,露出单薄的中衣。


    他冲他伸出手, 陆则不解地上前,却见卫晏换了个姿势,跪坐在床上,一手挑起了他的腰带,垂下眸子为他束了起来。


    陆则一顿,随即哑然道:“我自己来便是,你先回去再睡会吧。”


    卫晏抬眸看了他一眼,低声嘟囔道:“你都能为我更衣,我为你束个腰带怎么了。”


    说着,腰带已经束好,他身子往后退了退,偏头看了两眼,点头道:“旁人穿这身官袍都显得臃肿难看,唯你穿上,更显风姿玉立。”


    “到底是陛下亲点的探花,不然怎么配得上侯爷?”陆则闻言笑着,又道:“这话在家里说说就罢了,可不能让外人听见。”


    卫晏撇了撇嘴:“何需让外人听见,他们也该有些自知之明。”


    陆则眉眼温和:“那便多谢夫郎盛赞了。”


    他说着,又把人按到了床上,把被子盖好,眉眼浸着烛光,像是一层暖玉般温润,轻声地说道:“我等会便走了,外头天还有些凉,你也无须再送,好好再睡一会。”


    卫晏闻言也没再坚持,便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你记得多穿一些,问问管家马车可备好了?还有吃食,让人多备上一些,去的路上也能吃一些。”


    “安心。”陆则凑到他枕边,放低了声音:“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你放心便是。”


    卫晏闷闷应了一声,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翰林院清贵,多是文人聚集,虽与武将圈子大相径庭,可若当真有人敢欺你,或是明里暗里说些什么,那我们也是不怕的。”


    陆则哑然无声:“我夫郎那么厉害,谁在说我坏话?且安心吧。”他说着,又吻了吻他的脸颊,安抚性的拍了拍:“我便先去了,你多睡一会。”


    卫晏此刻其实已经没什么睡意了,但闻言还是将下巴往被窝里缩了缩,乖巧地点了点头。


    陆则这才放心,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卫晏一直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前,这才收回了目光,看了冷清清的半空片刻,把锦被往上拽了拽,蒙住了脑袋。


    床榻旁边瞬间就变得空荡荡的。


    ……


    陆则洗漱过后,便由管家引着上了马车。马车外面不显,内里却是暗藏奢华,坐上去更是舒坦,不惧颠簸。


    里面还有一方小几,上面放着几道便于食用的早膳和一盏茶水,旁边甚至还有一个毯子,以作小憩。


    管家道:“都是厨房新做出来的菜,主君路上若饿,可先吃一些。侯府离皇宫虽不远,路上也有些距离,侯爷若是想小憩片刻,倒也便利。”


    陆则点头道:“你做事素来妥当,我自是放心的。”他放下车帘前,又道:“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好好照顾侯爷。”


    管家连忙应是:“主君放心。”


    车帘随之而落,赶车的车夫鞭子轻扬,低低一声驾,马儿便应声而动,速度不疾不徐地穿过这青石板的大街。


    ……


    陆则到的时候,已是卯时初刻,天色虽大体黑沉,却已然有些蒙蒙亮。他下了马车后,便见翰林院官署门前已有二人在那站着,听到动静回头看来,隐约能听见一声笑。


    他下了马车,便见前面那两人拱了拱手,远远地唤了一声:“可是循之兄?”


    陆则回了一礼:“正是。”


    原主正是名则,字循之。


    那两人对视一笑,道:“在下严为敬。”


    “在下姜凭轻。”


    陆则心下了然,这两人正是今科状元与榜眼,便道:“原来是两位兄长。”


    他笑道:“本以为在下来的已经够早,却不料两位兄长比我还要勤勉一些。”


    严为敬笑道:“初入翰林,本就忐忑不安。不瞒贤弟,我昨夜一宿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唯恐来得晚了给各位大人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严为敬明显更为热情活跃,一旁的姜凭轻更为沉默寡言一些,闻言也说了一句:“家中人虽同我说过翰林院没那么多规矩,但我耐不住紧张,早早便来了。”


    陆则上前一步,道:“二位兄长既来了,怎地不进去?”他玩笑道:“莫不是在等愚弟?”


    严为敬同姜凭轻对视一眼,皆是苦笑:“这是其一。”


    他解释道:“我同姜兄前后脚到,本意是想再等等,等循之兄来了,一同进去,各位大人也好安排。却不料我们来的实在是过早了些。”


    陆则一顿,严为敬同他示意道:“你瞧,翰林院还未点灯呢。”


    陆则顺着方向一看,顿时哑然。


    三个人面面相觑,姜凭轻脸色有些臭,道:“皆是官府衙门,怎这翰林院上职如此晚?”


    严为敬扯了扯他的胳膊,姜凭轻面色一顿,陆则笑着道:“翰林多为编书修史的工作,来得太早,天色尚未大亮,也做不了什么活计。”他说着:“我见这时间还早,二位兄长若不嫌弃,不妨去我马车里坐坐?也好避避这早春风寒?”


    严为敬二人对视一眼,也没拒绝,当即便同他走了过去。


    马车停在一处角落,车夫在外面看着,有动静便提醒他们。


    厨房准备的吃食茶水不少,陆则未用多少,此刻正好用来待客。他笑着道:“还望两位兄长莫要嫌弃。”


    严为敬摇了摇头:“早晨空着肚子、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赶到这里,早已是饥肠辘辘,此刻有些东西吃便已是救了我的命,有何嫌弃之说?”


    姜凭轻并未作态,只是默默地啃着一块糕点,半晌后道:“果真还是成了婚好。”


    陆则闻言一顿,严为敬也是愣了愣,随即笑道:“姜兄这是想成婚了不成?”


    姜凭轻吃东西的动作快,却又不显粗鲁,大家礼仪时时刻刻融在骨子里。


    毕竟是国公府的公子,自有家族底蕴在。


    他把最后一口点心咽了下去,说道:“我兄长每每点卯、上朝,都有嫂子提前一天交代好他要吃的东西,从未饿过肚子出过门;循之兄也是有人惦念,照顾体贴。再看我俩孤家寡人,连顿热乎的饭都吃不上。”


    严为敬笑:“国公府家大业大,还没人为姜兄准备一顿朝食不成?”


    姜凭轻平静道:“我娘前些日子意欲为我相看姑娘,我不想这么早就成亲,便拒了。我娘一时气恼,便不再管我,今晨起得早,也无人准备朝食,说是合该让我吃吃没成婚的苦。”


    严为敬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此一来,想必国公夫人也能得偿所愿。”


    姜凭轻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吃着糕点不作声,一张尚显稚嫩的脸却有些红了。


    陆则在一边看着,听着他们的话神色渐松,道:“姜兄尚且年幼,倒也的确不急于此事。慢慢相看,总能找到合心意的。”


    姜凭轻虽为今科状元,但实际上尚未及冠,今年也不过将将十九,若说急,倒也不至于;若说不急,在这个年代,也的确该准备起来了。


    姜凭轻看了他一眼:“循之兄如今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陆则也忍不住,在那笑。


    三人经了这一番倒是逐渐熟悉了起来,直到天色大亮,想来差不多到了卯正,车夫才看到有人陆陆续续进了翰林院。几人这才收敛心神,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依次下了车。


    刚到翰林院门口,便有人迎了出来,问了名号,便领着三人往院里走去。


    翰林院主要分三个部分,一位国史馆,二为起居注馆,三为庶常馆。三人皆被分到了国史馆,倒也不必分开,更为便利。


    招呼他们的是一位姓刘的侍读,同他们简单介绍了工作要求便又匆匆离去。


    陆则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位刘侍读看他的目光带着些莫名的意味,他心里大致清楚,也不在意,等人走了之后,又同严、姜交谈两句,便开始做自己的事。


    状元入翰林便是修撰之职,从六品;他和严为敬稍次些,同为编修,正七品官职。但初入翰林,大致的职责都是差不多,掌修国史、实录,草拟文稿,大差不差。


    新人的出现在国史馆没有引起什么动静,大家似乎都已习惯,各做各的,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工作倒也的确清闲。


    陆则第一天上任,没急着上手,而是把已经修过的前朝国史和天子以往的起居注都看了一遍,做到了心里有数。


    等在位子上坐了一上午,到用午膳的时间,陆则只觉得浑身僵硬,稍微动一动,骨头就噼里啪啦的响。他心道这具身体还是不行,日后怕是要早早起身,和卫晏一同锻炼。


    想到卫晏,就忍不住想起他现在做什么,陆则摇了摇头,心下无奈。


    翰林院自有公厨,午膳后歇了一会,陆则起身四处走了走,同严、姜二人碰了个面,交流一番,也算别有心得。


    时有别人经过,知道陆则的身份后看他的目光不免带了些异样,陆则只装作不闻不问,笑意温然,倒是惹得旁人不好说什么。


    毕竟卫晏的身份在那摆着,别人就算再瞧不上他,也不敢当面说什么。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下职的时候不过申时,太阳尚未西落。


    陆则和严、姜二人一同出了翰林院门,便见马车已经在早上熟悉的地方候着。


    他同两人告别,大步走了过去,掀开帘子一瞧,顿时一怔。


    卫晏坐在其中,见他这副模样扬了扬眉:“上了一天的职,傻了?”


    陆则面上的笑意忍不住:“你怎么来了?”


    卫晏拉着他上了马车,道:“刚从皇宫出来,便在这里等你。”


    他看着他:“怎么,不高兴?”


    陆则低头碰了碰他的额头,摇了摇头道:“不高兴。”


    “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