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时候,江爸江妈不知从哪里找出各种各样的蔬菜、腊肉、萝卜干、辣椒碎、豆角干等等,大包小包的,非要江南和岑君带去坛城吃。
江南本不想带,但岑君觉得是父母一番心意,便收下了。
幸好H省内就有高远的办事处,办事处的司机开车过来,将他们和一大堆行礼送到了飞机上。坐在飞机上时,岑君突然提到回去以后要跟他爸吃饭,江南“哦”了一声,便睡了过去。
她没觉得这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岑君凝视着旁边女孩儿清秀的侧脸,帮她把鼻尖的秀发轻轻挑开。顺着她熟悉的眉眼,记忆也回到了十四年前。
他其实并不太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因为那时候的他陡然被父亲以改造的名义送去离家千里的陌生山村,心情实在太差。
是在被这个黄毛丫头打了一棍子之后,他才惊讶并愤怒地看了她一眼。八岁的女孩儿身形瘦削,皮肤跟她的头发一样萎黄,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眼睛却很圆很亮,尤其是坐在堂屋里看课本的时候,好像在有使不完的劲头。
岑君瞄过一次,不过是幼稚的小蝌蚪找妈妈之类的诗,她却像宝贝一样,捧在怀里读个不停。
后来关系缓和一些之后,岑君就发现,小丫头是真的很爱学习也很努力,明明穷得连一块新橡皮都买不起,每次都把作业本擦得黑乎乎的,却甘之如饴。
他有一次恶作剧说要抢她作业本,她哭得跟什么似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岑君是无意中穿过灶屋的时候,听见江爸江妈在悄悄叹气,说因为爷爷生病花了太多钱买药,实在没有钱交学费了,要不下个学期先停一停,攒点钱再继续读书。
那时他只是匆匆路过,皱了皱眉,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是在回到坛城之后,向往年一样收到几万块零花钱时,他才愣愣地坐了好久。
之后,他便没有了颓废的理由,他已经拥有了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金钱和资源,却总是活在过去的痛苦中,裹足不前。
他不该这样,他应该像那个小丫头一样,即使身在泥泞,依然向往阳光。
圣诞节的时候,他破例没有去买一堆游戏和手办,而是买了习题和一块儿很精美的橡皮。他联系了节目组,找到江南家的地址,给她寄了过去。
节目组工作人员知道他的意图之后,很惋惜地告知他,小丫头好像辍学了。
岑君当时沉默了一会儿,自我安慰地说道:“他父母说攒点钱就会让她再去学校的。”
工作人员却笑了下,不置可否地回他:“哪有那么容易,一般这么说的,最后都不会送回去了。这丫头一辈子就这样了,挺可惜的。”
何止是可惜,岑君一想到江南失学在家,一定会哭得两眼通红。
可她那么懂事,即使再难过,也不会去跟父母提出要回学校的。
她知道家里困难,爷爷又卧病在床,她能读到二年级,已经很不容易了。
岑君第一次彻夜未眠,看着抽屉里一叠一叠的红票子陷入沉思。
第二天,他十分生疏地联系了岖州当地的扶贫办,表示想资助一名女童读书。
交流一番之后,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并向他表示感谢,之后就是具体的捐助流程沟通。
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岑君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一个月的零花钱,就够江南读书读到小学毕业。
这世界果然存在参差……
但他还是希望,她能用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出来看看世界。
从那时开始,每年圣诞节他都会给江南寄一份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他深思熟虑之后,觉得江南可能会用到又舍不得买的东西。
而那个初见时给了他一闷棍的丫头,之后倒是挺懂得感恩,找节目组死缠烂打要到了他的邮箱,逢年过节会发来照片和祝福。
岑君以为她只会发个一两年,但没想到她十四年都坚持在发。
于是,他眼看着小姑娘从黄毛丫头蜕变成了青春少女,皮肤逐渐白皙,个头逐渐拔高,人也越来越自信漂亮。
岑君有时候会琢磨,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惦记她的呢?
或许就是从逢年过节开始期待那封邮件开始的吧。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她如何接近自己、如何调查自己、如何欺骗自己,岑君都刻意地不去回想。
只因她跟他紧紧相拥下坠时,曾说过一句“我相信你。”
这样就够了。
飞机一落地,岑君就接到了他爸岑封的电话。岑封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表示自己已经订好了饭店,让他直接来就可以了。
岑君无奈地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旁边一无所知的女孩儿,忽然觉得提前见见家长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想看看那个向来不可一世的爸爸,被惊到说不出话的样子。
于是,岑君把江南带到了饭店的包厢里,说:“待会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江南习惯了应酬,也没多想,点头道:“好啊,是干什么的?”
岑君想了想,总结道:“什么都干吧。”
江南惊讶地看着他:“这么厉害啊?那一定很有名吧。”
岑君点头:“还行吧。”
然后两人坐那等,门一打开,进来的是西装革履、一脸严肃的岑封。
江南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叫“还行吧”?
反应了几秒之后赶紧站起来,跟他点头打招呼。
“岑…岑伯伯好。”
“……”
岑封凌厉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坐下了。
岑君一脸玩味地笑着,看到他爸进来,手都没抬一下。
岑封是岑氏集团的掌门人,手下产业遍布全世界,为人冷傲骄横,但手段高超,令人望而生畏。
江南坐下后忍不住想,这两父子还挺像的,不止长得像,骨子里那股傲气一模一样。
岑封把岑君叫来吃饭,不为别的,就是想催儿子赶紧找个对象。却没想到他早有防备,竟然特意拉了个女人作陪,简直是故意跟他抬杠。
岑封瞟了一眼这个女孩儿,长得倒不错,人也规规矩矩、斯斯文文的。
但一想到是儿子拉来凑数的,立刻又怒火中烧,连带着对江南的态度也不好了。
江南本就惴惴不安,在心里埋怨岑君为什么不早点说,但转念一说,岑君大概也是怕说了她就不来了吧。
对于见家长这种事,她还是很畏惧的。
而且岑封看起来也不太满意她,或许等会儿会说更难听的话也不一定。
江南想到这里,极轻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岑君似乎看在眼里,伸手在桌子底下抓了她一把,冲她眨眼笑了。
江南瞪他一眼,更气了。
岑封眼眸微抬,边吃菜边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有些意外。
于是他也懒得绕弯子,直接问道:“你俩什么关系?”
江南被问得一慌,什么都不敢答,偏头向岑君求助。
岑君只是扯了扯嘴角,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看不出来?”
“……”岑封显然很受不了他这不恭不敬的态度,擦了把手站起来,沉声道:“去趟洗手间。”
江南猜,老人家是不是想去抽根烟,消消火,免得两人打起来。
等岑封出了包厢,江南忍不住在岑君肩上狠狠锤了一拳,接着又想到什么,收了收脾气道:“你跟你爸好像关系不太好……”
“嗯。”岑君不以为意地喝了口茶,补充道:“是有原因的。”
“哦。”江南没有问原因,她心里猜测,应该是当年他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忙事业忽略了对他的关怀,后来又很绝情地把他送去节目里改造,所以父子关系从此疏远。
但岑君却用一种很遗憾的语气道:“因为我迟迟没有带女朋友回家,他心急得不行,所以总看我不顺眼。”
“啊?这样啊……”江南露出一脸费解的表情,这理由比她以为的要肤浅多了。
所以,他们两父子的关系只需要找个对象就能弥补?
好像也不是太难。
岑君趁机凑过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要不你帮个忙?承认一下。”
江南撇了撇嘴,很为难的地摇头道:“不是我不帮你,但你爸看起来很可怕,万一他不喜欢我,骂我怎么办?而且…我们也不是……”
岑君眼睛暗了一下,定定地盯着她:“不是什么,我们又是什么?”
“……”江南默然不语。
她不确定岑君已经原谅了她,所以也不敢贸然承认他们的关系。
而且,她见到岑封以后,更加确信她和岑君是两个世界的人。
甚至怀疑,要是承认了,岑封会不会当场写张支票……
正想着,岑封已经回来了。三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直到岑封提起高远近期的业绩,气氛才稍微活络了些。
但他显然对岑君的人生规划并不满意,强调道:“人都说三十而立,你已经满了二十八了,事业才初见起色,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先成家再立业,会轻松很多?”
江南呛了一下,赶忙喝口水掩饰。
原来规模千亿在他老人家眼里,叫初见起色……
岑君幽幽地看了江南一眼,语气竟然透着几分委屈:“也不是我不愿意成家,只是……”
岑封眉梢一挑,表情突然很凶,吼了一句:“只是什么?!”
江南瞬间心软,赶紧拉住岑君,替他答道:“只是我们还没准备好!”
话一出口,三人皆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