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的人离开,淮裴独自站在新房间里,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寡淡的眸抬起,在四周环视了一圈。


    没有任何异样,和外间的皇太子寝宫如出一辙的奢华颓废,处处透着贵族特有的厚重庄严。


    简而言之,很贵,也很装。


    淮裴检查过屋内的大件装饰和摆设,连红砖墙边装饰用的壁橱都没放过,一条缝一条缝地检查了一遍,确认四周没有监控设备也没有录音设备之后,才彻底放松下来。


    淮裴蹲在地上,陷入了沉思。


    那位皇太子秾艳昳丽的面庞在他脑海里不停打转,来来去去,都是那句——


    “王夫。”


    忽然,他听到墙角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往那边一看,原来是他的爱犬阿诺。


    淮裴被送到帝国,是他本人“同意”的。这点识相为他自己争取到一个收拾行李的机会。


    淮裴平民出身,上无父母,下无妻儿。


    只有一条狗,养了两年,养出了点感情,临走的时候思考了又思考,还是把狗打包进了行李,一并带来了帝国。


    侍从把东西送来时,为了检查危险品,已经把箱子上用来固定的锁解开了。阿诺在宠物箱里待了好几天,不耐烦了,自己动爪子刨开箱盖,柔软的爪垫抬起,轻松越过“围墙”,直直奔向主人。


    淮裴伸手接住它,然后抱着狗继续沉思。


    “景佑要我,做他的……”淮裴搂着狗,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毛,“王夫?”


    “……”


    他笃定道:“他在耍我。”


    “但是也不对啊……”地上穷奢极欲地铺着手工地毯,美观舒适,他干脆席地而坐,把狗抱到怀里来撸,“我是阶下囚,他是皇太子,吃撑了来耍我?”


    阿诺用蹄子踩他。


    “别闹。”他挥开狗爪,“那他不是在耍我,他说的是真的?”


    “难道……他这么执着攻打联邦,其实不是为了那个小白……”他回忆了下慕燃面黄肌瘦的模样,蹙眉改口道,“小黄脸,而是为了我?”


    “虽然我确实美得让人过目难忘,但也不至于,好歹也是帝国皇子,不至于这么肤浅……”


    淮裴抱着狗在屋子里找了找,在浴室找到了一面镜子。


    他凑到镜子前左右打量,镜子里美人白发如雪,眉眼如花,冰清玉洁,宛如谪仙……就是旁边有一张狗脸不断冒头,破坏了这份美感。


    他觉得碍眼,一只手捂住怀里的狗脸,重新再看,镜子里只剩自己,于是满意地点头。


    美人如花隔云端,不愧是我。


    联邦第一美人,淮裴。


    虽然他们都说他是alpha不让他参加第一美人评选,所以他一直没有得到他应得的荣誉。


    但他心里有这个自信,这就足够了。


    “这张脸,确实是值得一战的,可惜,苍天不佑,让我这么一朵娇花落入魔鬼掌中,也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摧残。”


    他摸着狗头顾影自怜。


    “或许这就是美貌的代价吧,我长得这么美,注定要承受更多的磨难。”


    淮裴刚抖擞好精神,门口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隐没在地毯里,几不可闻。


    顶级alpha耳力极其出众,他手一抖,把狗从怀里丢了出去,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发作,弯起的唇角立刻放平,眸光平静如冰。


    余光瞥到镜子,又忙把领口粘的一缕狗毛拿下来。


    确认形象完美无缺之后,他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外间走去。


    进来的是景佑。


    他是来邀请淮裴共进晚餐的。原本准备让侍从来通知他,左思右想,还是自己亲自走了一趟。


    一进门,左右侍从还没来得及叫人,一阵灰白旋风从浴室卷了出来。


    那是一只大型犬,半米来高,雪白浅灰混杂的皮毛,极为漂亮,尤其是一双冰蓝眼眸,澄澈如冰海,透出淡淡的贵气。


    景佑挥退了想要上前的侍从,蹲了下来。


    那狗半点不认生,一头扎进他怀里,撒欢似的拱来拱去。


    淮裴从屋里走出来,站在远处看着他们,脸上的情绪收的一干二净。


    景佑被狗蹭出了两分笑意,偏头躲过他热情的舔,桃花瓣般的眸子弯起,潋滟动人。


    他摸着狗脖子上柔软顺滑的毛,问道:“这是你的狗?什么品种?”


    淮裴:“哈士奇。”


    景佑笑容一顿。


    淮裴低垂的眸子里暗含得意。


    他买狗的时候打听过了,哈士奇是母星时期的犬种,又名西伯利亚雪橇犬,血统古老高贵,在母星,只有最优雅得体的人类才会养育哈士奇。


    联邦两百多年前也曾有个司令官,给女儿种了一院子玫瑰,被联邦首都星争相歌颂。


    同样是母星时期的珍贵品种,玫瑰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怎么和他的阿诺比?


    淮裴还是第一次向别人展示他的狗,心底暗暗期待景佑会怎么夸赞他的品味。


    “还,挺漂亮的。”在他隐晦的期待眼神中,景佑笑得极为勉强,“漂亮得我都没认出来。”


    淮裴还算满意。


    景佑不想再看那只已经抱着宠物箱撕咬开了的哈士奇,说起自己来的目的:“时间不早了,出来用膳吧。”


    景佑的晚餐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食材自然是最顶级,却都很清淡,两荤三素,说是皇太子的晚膳,却比淮裴在军部任职时的伙食还要简素。


    淮裴在桌边坐下,眉眼不动,心底却有些动容。


    身为景帝独子,帝国皇太子,景佑的身份何其高贵,又身披战功,威名赫赫,在帝国极受爱戴,而这样一个皇太子,日常却过得如此简朴……


    想到自己之前还在心底暗暗抨击景家过于奢靡,连地上地毯都是他一年的工资,淮裴不由反思自己,竟然如此肤浅。


    这皇宫明明是前朝的米兰皇室留下来的,关景佑什么事。


    再说了,两国交战多年,财政不可能不紧张,在这种情况下,景佑宁愿选择委屈自己,也不愿给民众增加负担,真是……


    “怎么不吃?”景佑忽然出声,“是不是……”


    “没有。”淮裴道。


    他端起碗,连夹两筷子素菜,贴心地把肉全留给了景佑,他吃了两口,强调:“我不挑食。”


    然后他就发现,景佑的眼神变了。


    “这样……”景佑捏着筷子,垂下眼睫,似乎在隐忍什么。


    淮裴害怕伤害他自尊,又夹了两筷子素菜,同时不着痕迹地把肉推到景佑面前。


    景佑看起来,真是太瘦了。


    就算是omega,也不该这么瘦弱,看起来只剩一把骨头了,虽然还是美的,但是……


    “你不挑食的话。”景佑踌躇。


    他捏紧了筷子,骨节细巧玲珑,极为秀气。


    绷紧的骨节将他的紧张一丝不差地传递到了淮裴眼中。


    淮裴严阵以待,打好了腹稿,怎么才能既维持他高岭之花高处不胜寒的人设,同时安慰好敏感脆弱的太子殿下。


    “……就多吃点肉吧。”


    淮裴高贵冷艳地抬起眼:“这怎么行,我一个阶下囚……”


    “我让你吃!”景佑加重语气,明媚动人的眉眼也沉了下来,“本来就是给你做的,赶紧吃了别放在这碍我眼,再说了,你把菜全吃了我吃什么?”


    淮裴:“?”


    “前段时间吃肉吃多了,营养师让我节制饮食,吃素一月。”景佑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不吃,下一顿就和我一起吃全素吧。”


    淮裴愕然看向他。


    景佑扬了扬眉,昳丽面庞美得近乎傲慢。


    说出的话更傲慢:


    “在我不能吃肉的时候,我不想在我的餐桌上看到任何一块肉。”


    淮裴:“…………”


    皇太子怎么会亏待自己,上辈子最后那段时间过得太操蛋了,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景佑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


    好不容易回来,有条件了,景佑很是暴饮暴食了一段时间。


    然而这一吃就吃出了问题。


    月底一上秤,营养师的血压和景佑的体重同时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景佑当天就收到了营养师含着血泪的控诉,要求他节制自己,戒骄戒躁戒吃肉,并且报销他看到景佑体重和体脂率之后,磕的那一把降血压药钱。


    ……往事不堪回首。景佑揉了揉额角。


    本来想给淮裴一个良好的融入环境,谁知他说他不挑食。


    那行吧,一起吃素吧。


    淮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他人在他乡,身份尴尬,没有任何人权可言,只能认了。


    他忍辱负重地吃着自己未来一个月内最后一顿肉,旁边还有个眼冒绿光盯着他的皇太子,那感觉,简直如芒在背,连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等他吃完,景佑挥手,旁边侍从送上一个托盘,红底绒布,上面放着一把注射枪。


    淮裴微微蹙眉。


    景佑:“只是定位芯片,没有别的功用。”


    两人四目相对。


    一人眸色如雪,一人暗含警惕。


    “没有别的功用。”淮裴淡淡道,“只会在关键时候爆炸,把我炸成一堆血肉?”


    景佑微微欠身,彬彬有礼地看向他,似乎对自己的多疑十分抱歉,一举一动里都是贵族特有的优雅,眸子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淮裴盯着他,浅金色眸子里淌过暗流。


    半晌,他向后一靠,却不是抗拒。他腰背笔直,修长干净的手指搭在自己衣领,拉开一点。


    “注射在哪?”他道,“心脏?”


    为了防止他“弃车保帅”,舍弃一部分肢体保命,只有把芯片放在致命处,才能安心。


    大脑外有保护层,会自动排斥异物,最适合植入的,只有心脏。


    景佑道:“对。”


    淮裴垂下长睫,修长的手指沿着喉结下滑,轻巧地解开第一颗纽子,第二颗……年轻男人低头坐在椅子上,前襟大开,白皙结实的前胸一览无余。


    景佑起身走到他面前,把注射枪抵在他左胸。


    长睫轻微一动,淮裴缓慢地抬起头,看着皇太子近在咫尺的、堪称绝色的脸。


    哪怕是做着这样恶劣的事,明晃晃告知他,将要在他心脏中植入这样一个要人命的东西,这人眉眼间流淌过的光却惊心动魄得近乎勾人。


    恍惚间,他几乎觉得。


    这位皇太子,是比那枚夺命的芯片更危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