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映得整个黄沙地格外明亮。黄沙上插着断戟残枪,卷起的刀刃上血迹斑斑。无一不在告诉众人,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哪吒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立在原地。他掂了掂手里的金砖,咂咂嘴:“小爷还等着把殷郊[1]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打得满地找牙。结果还得放他逃跑,真是不甘心。”


    “没办法,天命难违嘛。”


    哪吒感到肩膀一重,余光一瞥就看到了黄天化那张笑嘻嘻的脸。


    “什么劳什子的天命,小爷我才不信呢。”哪吒收回武器,双手环着后脑,心道,依照小爷观点,我看就是广成师伯要清理门户以正门规。


    算了,作为晚辈小爷就不跟师伯争了。收拾收拾,休息去了。哪吒伸了个懒腰,右手遮在额头上眺望西岐城的方向。


    大破商军,斩杀纣王之子殷郊,又适逢重建西岐城竣工的日子。姜子牙请奏武王设宴庆祝,武王应允,故此西岐上下沉浸在喜悦中。灯火辉煌,让西岐城化作了一片不夜城。


    作为突破敌军的主要功臣,哪吒自然要出席庆功宴。听着大人们的互相恭维,看着宴会上的觥筹交错,哪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心道,早知道这么无聊,小爷就装病不来了。


    哪吒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拿着筷子戳着眼前的水果,心里期盼着这无聊的宴会赶快结束,自己好赶快出去玩。


    就在他神游夜市时,一个巴掌将他的三魂六魄招了回来。他茫然地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爹那张黑如锅底的脸。


    啊,小爷发呆被发现了。哪吒毫无心理负担地想。


    李靖压低声音训斥:“坐没坐相,成何体统,你给我坐好了。”


    “知道了——”哪吒掏了掏耳朵,慢条斯理地直起腰板。


    李靖冷哼一声没再跟哪吒说话,转而嘱咐坐在哪吒身边的金吒木吒几句,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堆起笑脸同敬酒的人说笑起来了。


    装模作样的老头子,哪吒咂咂嘴,移开了视线。没了目标的视线开始四处漂浮,就像没了根茎的浮萍,顺水而流,不知道将去往何方。


    忽然一个人的身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那人身着月白色锦袍,宽大的袖子上绣着水蓝色的波纹图案,一头秀发被银冠竖起,冠上的珍珠在烛火的映照下变得莹润起来。


    看着敖丙那副温顺有礼的样子,哪吒在心中只有四个评价此刻的敖丙——表里不一。也就天地还有小爷才知道,这条臭泥鳅的心肝有多黑。


    不过话说起来,小爷前几天还说要报当初的坑害之仇,一直还没有付之于行动。现在正好有机会,正好下手。


    少年葡萄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精光,嘴角上扬,这模样像极了丛林中的狐狸。坐在远处的敖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了自己。


    四目相对,哪吒看到了小龙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张,虽然敖丙掩饰得很快,但是被哪吒捕捉到了那股情绪。


    这样的发现让哪吒心情不错,他眯起眼睛,神态慵懒地举起手中的酒杯,与敖丙隔空碰杯。


    敖丙依旧保持着万年不变的笑脸,举杯回应。


    呦呵,胆子挺大的啊。不过胆子再怎么大,也不过是小爷的手下败将。哪吒转着筷子,开始在心里盘算怎么收拾敖丙。


    忽然,哪吒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一下,接着就听到黄天化压低声音询问:“哎,你跟龙王太子认识?”


    哪吒斜眼看着双颊通红,两眼放光的黄天化。见他一直不说话,黄天化有些着急,追问:“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敖丙离席,哪吒心道,这是要跑了?不行,小爷我还没有展开计划呢,你这臭泥鳅休想跑。他一把推开了酒气熏天的黄天化,留下一句我去醒醒酒就离开了。


    靡靡的歌舞声在哪吒丢在身后,在踏出门的瞬间,清爽的夜风便扑面而来。直到这一刻,哪吒才感觉到了自由。


    他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一个人影。


    那条臭泥鳅跑到哪里去了?


    半天没找到人,哪吒掐着腰心道,一个不注意就被泥鳅跑了。真是白瞎了小爷想的绝妙的点子。


    算了,找不着就找不找吧。好不容易逃出来,小爷才不要回到那个无聊的宴会上。走了,出去玩了!


    只见哪吒迈着欢快的步子向外跑去,胸前的金锁一晃一晃的,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扑通,像是什么东西落在水中的声音。


    哪吒停住了脚步,看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只见敖丙坐在池塘边,正在打水漂。不过因为敖丙心不在焉,所以石子只在水面上起跳一下,就落在了水中,发出扑通一声轻响。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2],小爷我正愁着找不到你,你自己送上门了。哪吒手一撑,越过了围栏,大摇大摆地走向敖丙。


    敖丙看到是他立刻转身离开,哪吒喊住了敖丙,说道:“见到熟人转身就走,未免有些不符合你们东海的礼数吧。”


    被他这么一叫,敖丙不得已停了下来。哪吒看到敖丙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露出温和的假笑:“许久不见,李公子还好吗?”


    “你觉得被关进洞府修炼的日子好吗?”哪吒把问题丢了回去。


    敖丙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我觉得那样的日子很好,至少能让人学着心平气和一些。你说是吧,李公子。”


    哪吒冷笑:“每次想到你这个颠倒黑白的臭泥鳅,小爷我就怒火中烧,心平气和个屁。”


    敖丙阴阳怪气道:“那看来李公子修炼不到家啊。”


    哪吒被敖丙的语气一激,瞪了一眼敖丙:“你才修炼不到家呢。明明是你先挑衅出手的,到最后是小爷吃亏,小爷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呵,那又是谁先打伤我龙宫的巡海夜叉,又是谁毁坏龙宫的。”敖丙不甘示弱。


    哪吒与敖丙针尖对麦芒,一个记恨着当年被坑的仇,一个记恨着被折辱的仇,谁也不让谁。


    话匣子被撞开,两人就像小孩子一样,不顾及形象地打起了嘴角。


    “少来赖到小爷头上,”哪吒反驳道,“你家巡海夜叉只是被我捆住了,后来他还不给老龙王通风报信去了。还有,你龙宫塌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少讹人。”


    敖丙终于维持不住那份温文尔雅,他指着哪吒怒道:“什么叫我讹人,明明就是你在入海口洗澡,搅得龙宫不得安宁!”


    “怎么可能,你家龙宫是稻草做的吗?一吹就倒。”提到当年的事情,哪吒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洗个澡就能把龙宫洗塌了?简直是无稽之谈。他敢肯定就是龙王父子故意讹诈。


    “你放——”敖丙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言,他又一次深呼吸,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今日是西岐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平生事端,还请李公子放我离开。”


    “行啊,”哪吒爽快道,“只要你继续履行当小爷坐骑的诺言,小爷就既往不咎。”


    “我就是知道你这个混世魔王贼心不死。”敖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做梦。”


    哪吒早就见怪不怪,因为在刚开始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敖丙就是这副宁死不屈的嘴脸。他晃了晃乾坤圈,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呵,小爷就知道会这样。老规矩,你赢了约定作废,你要是输了,就得给小爷履行约定。”


    “我才不答应你,”敖丙后退好几步,怒道,“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还立这样的赌约,这天底下恐怕没有比你还黑心肝的奸商了。我要找丞相评理!”


    眼见敖丙要去跟师叔告状,哪吒虽然心里知道师叔不会对自己多加惩罚,但是架不住师叔的长篇大论。为了自己的耳朵,他是绝对不会让敖丙跑去找师叔的。


    “你给我站住!”


    “傻子才站住!”


    就这样哪吒和敖丙,就在武王府邸玩起了捉迷藏。


    哪吒想要用混天绫和乾坤圈抓人,但是又顾及这两件威力太大的法宝,一不小心会毁掉武王的府邸。


    到时候,就算武王和师叔不罚他,他那个心狠手辣的爹也得用玲珑塔关他一辈子。


    无奈,哪吒只能靠自己的拳脚抓人。可是敖丙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滑不溜秋的。他刚要抓到衣摆,结果敖丙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


    一个抓,一个逃,你来我往之间,两人竟然过了好几个回合。到最后敖丙已经到了宴会门口,马上就要进去了。


    哪吒扯着敖丙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不行!你不能进去!”


    “你给我放手!”敖丙想要把自己的袖子从哪吒的手里扯回来。


    “你先答应我不许跟师叔告状。”


    “不可能。”


    “那你就别想拿回你的袖子!”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敖丙被自己的衣服绊了一跤,整个人向后跌去。哪吒一时不防被敖丙带倒了。


    恰逢此时,门也被打开了,只听碰的一声,两人栽进了屋子里。


    顿时一声惨叫响彻云端。


    哪吒正纳闷谁叫得那么惨呢,就听到他爹的一声怒吼:“哪吒你又闯祸!还不赶快给我起来!”


    哪吒捂着刚刚跟敖丙磕在一起的头,茫然地睁眼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上至武王下至宫人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了他和敖丙的身上。


    “……”哪吒嘴角抽动心道,这下肯定要被师叔唠叨了。


    “哪吒你给我滚开!老子要被压死了!”


    被压在最底下的倒霉蛋黄天化大喊道。


    在兵荒马乱后,哪吒毫无意外地挨罚了。他看着眼前的竹简磨牙,果然一碰到敖丙准没好事。啊啊啊,气死我了!


    “你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3],没事去招惹人家干什么。这下好了,不仅你自己被罚,还搭进去了你师兄我的一条胳膊。”


    昨天晚上,哪吒和敖丙砸在了黄天化的胳膊上,导致黄天化胳膊脱臼。虽然骨头归位了,但还是有损伤,这几天没法自由活动胳膊。


    这副独臂大侠的样子,引来无数同仁嘲笑,堂堂玉虚宫三代弟子,竟然被人把胳膊砸脱臼了,真是笑死人了。最可气的是连哮天犬都开始模仿黄天华的样子嘲笑他。


    “不过,你跟敖丙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我看李总兵的样子,你们肯定认识,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哪吒捏断了笔。


    “那就是一条臭泥鳅,小爷迟早要让他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