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晴的左脚有旧疾。
是当年在香积寺遇见宋晏清与纪婉柠求子那日,她在雪地里崴了脚。
山路难行,宋晏清见向晚晴受伤不管不顾,她只好忍着脚伤走到山脚。而后又因为满心的愁苦,不肯去找医师治疗,反而拖着病脚去酒楼饮酒。
大醉一场醒来后,脚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
因没有得到及时医治,这只脚由此就留下了毛病,得不到根治。
平日里它不能劳累费力、不能受凉,否则就又会变得肿胀,每行一步都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在轻轻地刺痛脚上的皮肤。
昨夜暴雨如注,向晚晴与宋晏清在雨中打架斗狠,这只脚既出了大力气又受了大寒气,不引发旧疾才有些奇怪。
事已至此,向晚晴唯一后悔的,便是昨夜睡得昏沉,伸到宋晏清肚子上取暖的竟不是这只有伤的脚……
这时她的脚踝高高肿起,皮肤紧绷,仿佛随时都会因为膨胀而破裂。五个脚趾头也红彤彤的,像五个紧紧粘在一起的馒头。
向晚晴:“兄长,你背上有伤,放我下来吧。”
南宫霁背上的伤口刚刚缝合好,不宜用力,万一扯开了伤口,就又要再缝一次了。
若是再缝一次,向晚晴觉得自己的针法不好,害怕弄疼他……
南宫霁摇了摇,额头上挂满细密的汗珠。
南宫霁:“你现在,是个小瘸子,如何能走得了路?”
向晚晴咬牙忍住脚踝传来的尖锐的疼痛,待这一阵痛过去后,轻轻咽下一口气,玩笑道:“不还有一条腿是好的么,我可以用蹦的。”
南宫霁被逗笑了,也跟着向晚晴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暴雨下到今日早晨才停下,现在营中的地面泥泞湿滑,若是不小心蹦倒了,摔坏了另一条腿,晚晚就要成真瘸子了。”
向晚晴将信将疑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将两条手臂环上他的脖子,紧紧扣住,拜托道:“兄长,路面湿滑,还请你脚踏实地、稳扎稳打,将我抱稳了,我已经有一条腿有毛病了,另一条腿可千万不能要出事。”
南宫霁微微点头,抱着她往营帐走去。
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昨日挑选营帐时,向晚晴便挑了距离宋晏清营帐最远的一处。
如今南宫霁抱她回去,需要走好长的一段路。
他如今背上有伤,自己行走就已经很吃力了,现在还抱着向晚晴这么大活人,肯定痛上加痛。但他默默忍受着,一声不吭。
于是,为了转移南宫霁的注意力,让他少感觉到,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痛,向晚晴将昨夜他睡着以后,她与宋晏清发生的事情当作故事,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全部讲给南宫霁听。
南宫霁听完后,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久久不言。
向晚晴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兄长,怎么了?”
南宫霁依旧无言,只是额头的汗珠更密集了些。
他抱着向晚晴沉默地往前走,待到了处人少的地方,环顾了左右,才低声说道:“晚晚,方才你说的话,只说给我听便好了,千万别说的旁的什么人听。”
“为何?”向晚晴有些不解,“昨夜情况危急,宋晏清这个王八蛋……”
南宫霁压低声音,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平日里你同逾明打闹斗嘴,都是小事。但你用匕首刺伤南安王,便是刺杀皇子的大事了。”
向晚晴身体微微一颤,压低了声音问道:“连你也摆不平的大事儿?”
南宫霁认真地点头,“是的,我也摆不平。”
南宫霁的话从向晚晴耳边飘过。其实昨夜那样混乱的情况下,她拔出匕首刺了宋晏清一刀,一半是情急之下的自我保护,另一半是为了报仇。
报王府三年的欺辱之仇、报四弟惨死之仇、报侯府相逼之仇,报毁向晚晴姻缘之仇以及报被蛇咬之仇……
向晚晴与宋晏清之间要清算的仇恨太多,但在她拔刀的瞬间,她心软了,没有将刀刃正正刺在他的心口上。
那一刻,她有了顾虑。
她想到了阿母、南宫霁、顷春。
若她直接杀了宋晏清,会连累他们吗?
但落刀之时,向晚晴又狠下心来。
她刻意刺偏了三寸,不取宋晏清性命,让他切身感受锥心之疼。
他不能死得太痛快,她要他活着,一点一点接受他的报应。
南宫霁将向晚晴送回营帐后,叫来军医为她擦了药,包扎了脚,然后就接着到帐外忙碌了。
临走时,南宫霁嘱咐向晚晴好好休息,还将怀秋留在帐外,一来是防止不该出现之人过来捣乱,二来则是为了守着向晚晴,不让她再乱跑出去捣乱。
于是乎,向晚晴与她肿起三尺高的脚在营帐中待了整整一下午。
帐中除了一张床,空空如也。向晚晴只得睡了醒、醒了又睡,实在无奈她并不是个觉多的人。
“哎……”
从第三觉中醒来,向晚晴平躺在床上,无聊地叹了口长长的气。
此时从帐外漏进来的光线已经很微弱了,看来差不多是黄昏将尽之时。
向晚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滚了几转,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她拖着包成粽子的脚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撩开帐帘,并没有看到怀秋。
如今营中本就人手不足,废了她这一个,还要再叫个人来看着她,真是浪费人力资源。不过现在怀秋去忙了就很好,一来是可以多为灾民做些贡献,二来是不用浪费向晚晴的力气想办法溜出去。
蛮好……蛮好……
黄昏将尽时,天边燃起了五色的云彩,璀璨夺目。军营里也点燃了营火,将周遭的一切都照得分外明亮。
向晚晴连走带蹦地顺着营地外的一条河往前走,欣赏沿岸风光。
此时的河水在日落的余光下,泛起一层金色的涟漪,如同一片流动的琥珀。岸边微风拂动,杨柳枝条轻轻摇曳,发出柔和的沙沙声。
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眼前的一切也逐渐变得模糊,渐渐变成一幅写意的水墨,柔美而虚幻。
入夜以后,凉意渐渐袭来,向晚晴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打算再往前走了。
且慢——微凉的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丝难以抗拒的焦香。
是烤鱼!向晚晴忽然眼前一亮,心中不禁喜悦,即便脚上有伤,也加快脚步寻味而去。
夜幕之下,点点星光。
不远处的河边正燃着一簇篝火,在黑夜中焕发出明亮的光芒。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坐在火堆旁,明亮的火焰照亮男人精致的衣袍。微风拂过,吹拂着他的发丝,衣袂亦随风飘扬。
在男人身旁的木架上叉着几条鱼,鱼鳞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微银白的光芒。烤鱼的香气在夜风中飘散,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
向晚晴蹦跳的动作发出不小的动静,男人一直静静坐在火堆旁,不曾回头。他的背影透着深沉,仿佛沉浸在某种思考之中。
待向晚晴吃力地蹦到男人身边,正满心欢喜想要观摩一下烤鱼时,转过来的脸将她所有的欢喜都湮灭了。
“宋晏清?你怎么在这里?”向晚晴下意识皱紧眉头,一脸震惊,像见了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