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李晏一大早就起了,他昨晚睡得早,没同小辈们一块守岁。
庭院里落满了大雪,几个奴仆在院子里扫雪,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李晏坐在厅上,饮一杯热茶,看池子里的结的薄冰一点一点化了,融进池水里,归于无形。
他是京都人,看到雪并不觉得有多么稀奇,倒是有点想念京都。
京都每年到过年时节,皇家都会令工匠从护城河里取冰做成冰雕,到了夜间,形态各色的冰雕被摆放在全京都最热闹的内城南门,南门张灯结彩,鱼龙舞戏,闲下来的百姓带着家中小儿前往看围观,间有杂耍卖糖人之类,好不热闹。
洛川也起了,换了一身明矾色交领齐腰,是奚若之前给他买的那套衣裳,他来到花厅,给李晏拜个早年。
李晏点头称好,赠了他一封银子,又说了几句吉利的话,见奚若还未起,便问他:“你们昨夜可是熬到很晚?奚若一向是早起惯的,没想到今个倒迟了。”
洛川昨夜何止熬到很晚,其实一夜未睡,他和奚若守着那满屋子的灯烛,谈论各自过去的生活,直到光从外面的窗子里透进来,奚若才说要回去歇一会,这会没起,大约是在补觉。
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宠溺,含糊答道:“许是昨日还要忙着公家医馆的事务,累坏了罢,让她多睡会,好好歇息。”
李晏又问起昨晚守夜的情形,洛川想起昨晚,忍不住莞尔,见李晏以探寻的目光看他,忙敛了嘴角。
李晏早已猜出几分端倪,他眼睛瞅着池里游鱼,假装不经意地问:“昨夜你们年轻人玩得还尽兴吧?”
洛川饮了一口热茶,语气平静地回答:“并没有玩什么,只是聊了会天罢了。我们都不太爱闹腾,所以没做什么。”
李晏点头,心下了然,聊了会天,那就是彻夜都在谈心咯,两个孩子彼此都有意思,夜晚独处一室,难免要互诉衷肠的,可以理解。
“早饭该好了,要不让下人端上来吧。”李晏早起已有半个时辰,肚子有些饿了,便唤下人。
洛川忙道:“留一点煨在炉子上吧,这样奚若起来可以吃上热饭。”
李晏瞟他一眼,没有说话,嘴角露出微妙的笑,看破不说破,由着洛川去了。
窗外日影透过床帷照在奚若脸上,她才懒洋洋地睁开眼,乌黑长发随意堆在枕边,衬得肤白如雪,一想到昨晚洛川跟她表白心意的那番话,她又把脸埋在被子里,憋得脸红了才出来透气。
良久,她才起身穿衣,洗漱打扮一番,看到衣箱里洛川送她的那套玉簪色短衫百迭裙,手指抚摸着领口精致的海棠花刺绣,心里一动,换上了那套衣裙。
奚若脚步翩然,她今日脸上抹了胭脂和口脂,不同以往的素净,显得明艳动人,好几个小厮都大着胆子夸她今日美如天仙下凡。
“我起迟了,叔叔新年好,祝叔叔年年胜意,岁岁欢愉。”奚若来到堂上,冲李晏拜了一拜。
洛川坐在李晏身旁,与他共看一本书,抬起头时眼睛一瞬间亮了。见奚若弯腰行礼,自己也连忙站起来和她互相对拜,起身时眼睛瞟着奚若微笑,奚若也弯了弯眼角表示回应。
李晏也回了几句祝福的话,指了指桌上的两匹缎子,笑道:“我前几日去江景阁挑的,听说现在年轻的姑娘都用这种料子做衣裳,我就挑了两匹素净些的,想着你会喜欢。不过看你今日穿这身颜色鲜艳的衣裳,倒也得宜。”
奚若拜谢李晏,虽然她一贯不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但毕竟是个姑娘家,被夸了终归是欢喜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小辈向长辈撒娇的亲昵:“叔叔这两匹缎子选到我的心坎上了,我平日里就爱穿这样素净的衣裳。”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长辈的礼物,今天一收礼,感觉自己又小了几岁,虽然李晏也不过大自己十来岁,但她打心眼里把李晏当成了她的叔叔。
洛川已经把煨在炉子上的早饭端了过来,一碗籼米粥,碟子里放了几个火腿梅菜包。奚若喝一口粥,还是温热的,咬一口包子,梅菜干和火腿丁混在一起,切得碎碎的,在她口中化开。
她低头专心喝粥,偶然间抬起头来,见洛川专注地盯着她看,毫不掩饰眼里的脉脉含情,奚若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脏处,拿起手绢擦了擦嘴,洛川见状,忍俊不禁,温声解释道:“你脸上很干净,不用擦了。”
洛川在一夜之间对奚若态度大变,李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拍拍洛川的肩膀:“别老盯着人家姑娘看,姑娘害羞跑了怎么办?”
言外之意,追人家姑娘别太明显了,容易把人吓跑。
奚若闻言抬头,她没听出来这是一句玩笑话,认真地看着李晏说:“我不会跑的。”
被洛川盯久了,奚若是有点不自在,但当洛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能感受到洛川强烈的爱意,自己的内心像开满花的山谷一般春意盎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他看着自己。
李晏被奚若这句话噎住了,他反复咀嚼回味,片刻后激动地抓住洛川的手:“你俩成了?”
这小子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他是不是可以留在宁城待在他身边了?
洛川很微妙地问:“老师问的什么成了?”
奚若含笑,放下筷子,抹了抹嘴,大大方方回答:“回叔叔的话,我们已经互通过心意,也算是两情相悦。”
洛川接着奚若的话说道:“我昨晚把我的事情都和奚若说了,以后我们商量也不必避着她。”
李晏愣怔一瞬,原本松弛的身体坐直,神情严肃地问奚若:“你不怕这些事情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吗?”
奚若昨晚回房后也想了很久,她的语气仍然和昨晚一样坚定:“我不怕,我本来就是一个人,现在遇到了你们,才有了家人。”
“虽然我不懂朝堂之事,可凭这些日子和洛川的相处,我相信他绝对不是坏人,何况坊间大家都说是现在的宰相陷害洛家的,洛川报仇无可厚非。”
李晏赞许地看向奚若,拍掌大笑:“这门亲事真是歪打正着,我再写封信给周闻,你就留在宁城,其他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洛川和奚若对视一眼,见洛川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奚若在桌底悄悄握住洛川的手,洛川得了鼓励,开口直言:“我还是想去周将军那,获取军功是晋升最快的方式,若是走科举当文官,何时才能熬出头?”
这话戳到了李晏的心窝子上,如今边地多起烽火,朝廷渐有重武轻文之势。李晏二十三考中进士,先是入翰林,原本前途坦荡,因为回绝赵庭抛来的青眼,被外放出京做地方官,辗转渝州,青州,宁城三地,所辖之地百姓莫不赞誉,但至今升迁无望。
洛川不想走科举的道路,李晏也能够谅解,但他自觉当年受了洛将军的恩情,该把洛川照料得妥帖。
李晏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随你罢,那奚若怎么办?”
奚若浑然不觉李晏口中的担忧,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就在宁城等他回来,踏踏实实地把您交代给我的事情做好。”
“他要上战场,九死一生,你不怕?”
“官府每年都在征兵,宁城多有一人操持全家的妇人,她们都可以,我为何不行?”奚若昂着头,比起那些妇人,她已经轻松许多,还可以出门看诊。
李晏无语凝噎,别的妇人都是被迫和丈夫分离,奚若倒好,不帮自己留住洛川,还要把他往外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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