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雍文昌三十三年,文昌帝景衡病重卧床不起,前朝后宫暗潮汹涌,本就不太平,偏偏那个时候,横空出现了千年不遇的鬼魅妖火。
据说当时数不尽的幽蓝妖火从天而降,流星般坠落皇城,一夜之间宫殿焚毁,死伤无数,就连皇后苏缦语及太子景炁都不幸罹难。
本就油尽灯枯的文昌帝惊闻噩耗,悲痛难抑,只留了一道传位于幼子景聿的口谕,便怅然崩逝了。
这便是人人谈之色变,史书上记载的“荧惑”之难。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武阳侯司徒策为首的一干大臣便以新帝年幼为由,推举其胞妹宣太后司徒芸垂帘听政。
太后司徒芸自称妇道人家插手朝堂之事有违祖制,奈何新帝堪堪两岁,一离了她便哭闹不休,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下诏册封武阳侯司徒策为摄政王。
自此太后垂帘,摄政王摄政,迄今为止已满八年。
前五年还算太平,奈何最近三年连年大旱,地里庄稼颗粒无收。更可恨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月前边境异动,北越趁机举兵来犯,一时间天灾人祸,白骨累累,内忧外患,饿殍遍野,实乃苦不堪言。
有些地方灾情过于严重,百姓缺吃少喝,为了活命,只能含泪收拾行囊,拖家带口的远离故土,沦为流民。
现下时值正午,烈日炎炎,去往玉安城的官道上举步维艰的行来二十几个流民。
男女老少都有,看上去行动迟缓,神情疲惫,明显是累狠了。
但他们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为烈日当空,一旦驻足不前,脚底就灼得似火烧,疼得厉害。
最重要的一点,大家伙结伴同行,若是运气不好遇上马匪流寇,好歹仗着人多,相互之间还能有个照应,相对也安全得多。
哒哒哒……
隐约听见身后有马蹄声,流民们不敢怠慢,自觉朝官道两旁避让,以免惹上麻烦。
世事无常,有时候明明不想惹麻烦,奈何麻烦偏偏要找上门来。
马蹄声临近,循声看去,六人六骑在前面飞驰开道,后面紧跟着一辆价值不菲的马车。
正当流民们都在好奇马车主人身份,暗自在心中羡慕之时,只听马儿突然仰头嘶鸣,赶车的中年车夫急急勒停了马车,高声大喊:“有刺客!”
前面六名护卫闻言,急忙掉转马头赶了过来,六人六骑将马车团团围住,护在中间。
“紧接着从马车里下来一位蓝衣少年,面容清冷,鹰目警惕地审视四周,握紧佩剑追问车夫:“刺客在哪?”
车夫手指朝官道右边的流民们一指,无比笃定地道:“就藏匿在那些人当中!”
此话一出,官道左边的流民们顿时松了一口气,可官道右边的流民们却更加惊惧起来,只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大喊“冤枉”,谁都不敢离开一步。
没办法,这种情况,一个解释不清楚,很容易背锅。
蓝衣少年被吵得头疼,呵斥了流民一句:“闭嘴!谁再吵闹,小爷一剑割了他的舌头!”
见流民们噤了声,蓝衣少年缓步走近众人,一一打量过后,再次向车夫确认:“你确定他们当中有刺客?”
“确定!”车夫用力点头,一边下车查看马匹,一边回忆:“刚才马车疾驰,这匹马的前腿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中了,若非我反应快,一旦马失前蹄,后果不堪设想!”
“哦?”蓝衣少年走近看了一眼马腿,皱眉:“可曾看清是何物?”
“没有……”车夫摇头,解释:“速度太快,没看清。”
蓝衣少年一言不发地再次来到流民们面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有护卫上前提议:“正所谓宁杀错,勿放过,为了公子的安全,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反正在场长了耳朵不聋的都听见了,立时哭喊求饶声不断。
“冤枉啊!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流民,真不是刺客……”
“对啊,求官爷大发慈悲,饶我们一命,我们真是冤枉的……”
蓝衣少年脸色又沉了几分,长剑“铮”地出鞘,冷声斥道:“吵死了!让你们闭嘴没听见?”
流民们敢怒不敢言,面对泛着寒芒的剑刃,只能选择闭紧嘴巴。
别人或许没注意,但洛晞却看得清清楚楚,那马腿分明是林婶的儿子虎子用弹弓打的。
林婶男人死得早,虎子才五岁,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知道虎子这次是惹了杀身之祸,林婶赶忙将虎子护在怀里,并紧紧捂住虎子的嘴,生怕虎子口无遮拦再说出什么要命的话。
见洛晞看过来,林婶惊慌不已,眼中满是乞求。
洛晞已然看出林婶的心思,微微一笑,给林婶投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不过眼前这帮人身份不明,护卫一开口就喊打喊杀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若不妥善处理,免不了要打上一架。
这要搁以前,打就打了,问题是都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且还急着赶路,哪有那个力气白白去浪费?
此一时,彼一时,能用嘴解决的问题,还是别动粗为好。
想到这,洛晞缓步走出人群,带着愧色朝蓝衣少年深深行了一礼:“实在是对不住,公子且息怒,那匹马其实是在下失手打中的,与其他人无关,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放他们离去……”
蓝衣少年见说话之人虽灰头土脸,衣着破旧,青衣都已洗到发白,却掩不住俊美容貌,且言语间气度不凡,不似一般普通流民,很可能真是刺客。
于是眸色一寒,将长剑架在洛晞脖子上,语气冰冷:“失手?那你原本的目标为何?凶器又是何物?”
“公子误会了……”洛晞瑟缩了一下,哆嗦着举起偷摸从虎子手里顺来的弹弓,涨红着脸尴尬地道:“就是这个,打蛤(屏蔽词)蟆用的,真不是什么凶器。”
“蛤(屏蔽词)蟆?”蓝衣少年愣了一瞬,紧接着语气却冷厉了几分:“你最好把事情经过老实交代清楚,否则……”
威胁意味十足。
“是是是!”洛晞猛点头,缓了口气,娓娓道来:“这年头不好,兔子、野/鸡(敏感词汇)八成都饿死了,在下已经几日未曾进食,实在是饿得慌,碰巧在诸位到来之前,在下无意中抓住了一只蛤(屏蔽词)蟆,想着蛤(屏蔽词)蟆虽小也是块肉,不至于被活活饿死,谁知——”
话到此处,洛晞眼神哀怨,欲言又止。
蓝衣少年冷哼一声,耐着性子道:“说下去!”
“谁知那蛤(屏蔽词)蟆突然尿了,在下受惊手一松,它就给跑了……”
接收到对方杀人的眼神,洛晞赶忙接着往下说:“在下当时就一个念头,到嘴边的蛤(屏蔽词)蟆绝对不能飞喽!于是便捡起石子拉开弹弓,咻——可惜的是蛤(屏蔽词)蟆没打中,反倒是一不小心打在了您的马腿上,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在下真的无意冒犯,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哼!”蓝衣少年不置可否,凉凉地道:“小爷怎知你不是在扯谎?”
“公子请看,那马腿连皮都没擦破,顶多就是受了点惊吓,试问哪个刺客会拿弹弓行刺一匹马?”洛晞表情无辜,却话里有话:“再者说,公子您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在下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你……”蓝衣少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在这时,马车里传来一道病弱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罢了,叶回,把人都放了吧,咳……咳咳……”不知为何,竟突然咳嗽不止。
与此同时,另一道急切的声音响起:“血,表兄,你吐血了!”
“主子!”蓝衣少年叶回赶忙收剑入鞘,急匆匆跑进马车。
那些护卫都神情焦急地看向马车,谁也没心思再去管官道两边的流民。
洛晞见状,赶忙眼神示意众人离开。
毕竟结伴同行了一路,又是救命之恩,众人纷纷向洛晞投去感激的目光。
人群后面走出一位绿裙少女,身材高挑,唇红齿白,虽然脸上沾了些许灰土,却依旧能看出倾城之姿。
正是洛晞的徒弟——苏小七。
苏小七背着破旧的灰布包袱快步来到洛晞旁边,轻声提醒:“师父,那些人好凶啊!不行,这里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嘘!你听——”洛晞示意徒弟噤声。
“听什么?”苏小七迷茫地眨眨眼,也学着侧耳偷听。
隐约听见从马车那边断断续续传来一些对话声:
“血是黑色,看来是中毒了!”
“中毒?什么时候中的毒?该死!我不通医术,更不懂解毒,眼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即便快马加鞭赶到玉安城,至少还得两个多时辰,表兄情况危机,刻不容缓,哪里等得起?这可如何是好?”
“是叶回没用,没能保护好主子,主子若有不测,叶回万死难赎!”
……
洛晞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忽然转头看向苏小七:“小七,你累不累?”
“啊?”苏小七愣住,随即反应过来:“师父,你该不会是想……”
“我就问你肚子饿不饿?”洛晞眸子微眯,笑得像只狐狸。
苏小七吞了吞口水,老实点头:“感觉能吃下一头猪!”
洛晞又问:“渴不渴?”
苏小七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再次点头:“不能再渴了!”
“那还等什么?”洛晞装模作样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一本正经地道:“走,为师带你吃香喝辣去!”
说完转身,大步流星朝马车走去,嘴里神叨叨吆喝着:“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本人专治各种疑难杂症,虫蛊奇毒,医不好不收钱嘞……”
苏小七盯着洛晞的背影浅浅勾了勾唇,但只是短短一瞬,很快便恢复懵懂无知的模样,并快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