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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柏元在一间昏暗的房间内悠悠转醒,饿了多天的瘦小身躯蜷缩在一起,他浑身疼痛,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清醒之后却又想到,这已经不在家里,要是这么哭着被人看见,肯定要挨打的。
他慌忙擦着泪,头脑混乱,想要起身。
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在周柏元愣怔中,把他重新推进了被褥里。
“曦琛?”周柏元看清楚了是谁,面上一片迷茫。
“先躺着。”
篮子里的点心还剩一大半,他掰碎了混着雪水给他喂了下去。
周柏元饿的狠了,他吞咽着,眼里还带着泪:“……我们还能回去吗?”
他想起来了。
在他昏过去之前,一个身份显赫的人买下了他们。
“养着当狗玩。”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说这句话的表情。
她是笑着的,话里满满都是恶意,想到这里,他怕得发抖。
相曦琛蹲下身,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周柏元抬起头,意外的看到自己身上穿着棉服。怪不得没感觉到锥心刺骨的寒冷。
他能醒来,相曦琛由衷欣喜,他说:“你昏过去一天一夜还能醒来,看来情况还不算太坏。”
“只要别放弃,就一定能回去。”周柏元重重点头。
“咦,醒的真快啊。”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相曦琛一刹那警惕起来,他背对着床榻,面向门口。
进来的是昨天替他们医治的大夫。
大夫面相慈善,他安抚道:“别急,我顺路来看看我的病人。”
相曦琛:“顺路?”
大夫捋着胡须,眉目间带上了一些忧虑。
他动作不停,在相曦琛戒备的目光下接近周柏元,翻着他眼皮注意眼球的情况,说道:“还不是咱们那郡主身体太弱了些,看着就让人担忧——到现在还病着呢,这次又要连着喝上好几天药。”
她脾气大,反倒是个易生病的娇弱体质。
大夫给他们换了药,留下了些药草,他合上药箱,和善的说道:“若不及时医治,你二人都会留下暗伤。之后我每日来给郡主诊治,会给你们带些药来。不过煎药这点小事就不能亲力而为了。”
“谢过医者。”相曦琛道谢,小心把药草收好。
大夫顺展眉眼:“要谢就谢郡主吧。”
周柏元觉得他口中的郡主跟他记忆中的仿佛不是一个人,忙问:“是郡主让您帮我们的吗?”
大夫摇摇头:“并非如此,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他如来时一样,匆匆而去。木门吱呀一声,落下关闭时的闷响。
周柏元疑惑不解。
相曦琛想了想:“他的意思是,药草都是为郡主准备的吧,我们这是运气好。”
运气好碰上一个保有医德的大夫。
还有个天天生病的主子。
周柏元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轻快了很多,他笑了一声,甚至还分出闲心来同情扶鸾。
……
扶鸾把乌漆嘛黑的药碗推到一边,舌尖上呛人的苦味久久不散。
“郡主,还有一碗!”
扶鸾头都大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两天,几乎喝完了上辈子所有药的总和。
“系统,003。”她捏着鼻子,让嘴巴呼吸,好屏蔽这个夺命的药味。
扶鸾本性大胆又缜密,突然的穿书打乱了她的脚步,使她不得不费心思考将来的后路。
男主肯定是不能得罪的,最后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同时,又能卖他一个人情。
扶鸾有意帮他一把,却不想偏离自己的本心,她已经决定度过自己死亡的剧情后,尽量远离原书中的主角。
随身的系统功能不全,唯一的优势是随时随地都能翻看剧本。
好在,她也不是完全的被动。
原著中,云扶鸾把男主二人带回府,周柏元死后,男主一人带伤无法离开,他跟着下人吃喝同住,吃穿用度全部是其余人剩下的。
日复一日过着勉强饱腹的生活后,男主终于等来了能出府门的那天。
在郡主生辰,按照习俗需要到大相国寺烧香拜佛,随行的人里就有男主。
他这次外出,意外与同族人取得了联系。
恰逢这天山匪截路,野路子出身的山匪自然不是皇家暗卫的对手。
男主意识到此次机会难得一遇,拒绝了同族逃走的提议,借机计划留在公主府,利用云扶鸾获取情报,恢复势力。
“相曦琛挡在受到惊吓的云扶鸾面前,故意受了些伤。”
小女孩到底天真,相信了一个奴隶的衷心。
扶鸾了解了后续的走向,她数了数,离她生辰宴那日,还有整整三十天。
若以现在的进度来看,相曦琛和周柏元在公主府被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反而身上的病越来越轻,至少无性命之忧。
如果周柏元没有死,按照男主的性格,他多半会在和族人联络后选择离开。
扶鸾可没打算让他轻易回去。
……
相曦琛关上房门,屋外风声渐起。他动作间引来了巡视的小厮。
小厮斜看了他一眼,两根眉毛拧在一起:“在雅知院内,没有郡主的命令,奴隶不得外出。”
相曦琛说道:“我这里留了郡主的书本,需要交与她。”
小厮嘁了一声,嘴硬道:“转交任何东西自会有人来接手,哪轮得到你来——”
相曦琛漆黑的眼眸无光亮,他扯起嘴角:“可我是郡主的书童,不是吗?”
他手中拿着扶鸾的书本,在小厮叫喊的声音下一步步向阁楼走去。
扶鸾住在一座二层的小阁,佩佩等一众贴身侍女在一层外围房间居住。
苏以行立在檐角上,看见相曦琛自院外阔步走入,微微哑然,从房檐上翩然落下,挡在他面前“数年不见,九皇子还是总走夜路吗?”
相曦琛微微抬眼,“数年不见,苏探花还是跟在扶鸾郡主后面吗?令兄苏小将军一定很遗憾自己的弟弟没能继承家学传统吧。”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在旁边看着呢,如果你敢对郡主不利……”
“那你的剑就会对准我么?”相曦琛打断他的话。
正巧这时,佩佩推门出来,看见两人吓了一大跳。“苏公子,您怎么还不去休息。”
苏以行言简意赅留下一句“告辞”而后人影便消失夜空中。留下佩佩和相曦琛大眼瞪小眼,相曦琛见状抬步便继续往里走。
“站住站住。”佩佩瞪大眼,几步过去拦住相曦琛,“谁准你来这的,我可没听郡主说过。”
“佩佩,我好饿,小厨房的粉耗子做好了吗?”
相曦琛还没开口,意外听到了扶鸾的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
他抬头一看,扶鸾散着到肩膀长度的头发从栅栏里面探出了头,她发丝细软,看起来娇小可爱。
阁楼涂着红白漆,扶鸾一身纯棉的白裙,在月光下像个初入凡间的小仙童。
她同样看到了相曦琛,脆脆笑着:“小黑,你来找我玩了吗?”
相曦琛语气温和:“郡主想玩什么。”
“你等等我。”扶鸾离开栅栏,然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她跑下来,发现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郡主,您病还没好呢!”佩佩急得团团转,她又想劝扶鸾回屋,又想尽快去拿斗篷,“咱们,咱们回屋里吃粉耗子好不好呀?”
扶鸾冷得缩起脖子,她想了想,对相曦琛指着秋千说道:“我以前玩秋千,佩佩都是轻轻的推我,一点也不好玩。小黑你力气大吗?”
佩佩看劝不动她,拿了斗篷出来给扶鸾围上,但她听到这句话后连忙冲他摆手,生怕他跟着一起胡闹。
相曦琛感觉不到冷,但雪确实一直下着,凉丝丝的落在脸上,眼睫上。
“或许可以等春天。”他在扶鸾亮亮的目光下摇了摇头,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郡主快回屋吧。”
扶鸾看着他手里,是今天课业上书本。
她咳嗽了几声,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相曦琛回答:“是小事,可以明天再说。”
“急什么,”扶鸾伸出手,将斗篷捂得紧了一些,雪花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抖落在地上。“我闻到了你怀里的草药味,你想熬药给小黑对吗?”
相曦琛一怔,看着扶鸾指尖抵在鼻下,似乎想抵挡这呛人的苦味。
“你不能推我荡秋千,不能在课上像别的书童一样给我打掩护,还一身伤每天耗费我的药草。你说我亏不亏呀,小白?”
除去这段颠沛流离的经历,相曦琛是东陵皇子,身份也如扶鸾一般显赫。
他家教极好,为人正直,也是没能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厚着脸来向一个小姑娘再三寻求帮助。
她说的没错,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相曦琛捏紧书本:“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纵然是大夫交于他们来治病的,但主人是扶鸾,她并没有同意,他就不能取。
他把药草从怀取出,尚且带着余温递向扶鸾。
却没想扶鸾后退三步,表情惊异。
扶鸾又体会到今日在学堂时如鲠在喉的感觉了。
她摆手拒绝:“拿走,别让它靠近我!”
佩佩觉着相曦琛根本不安好心,他看不出来郡主不喜欢喝药和药材吗?!
要不是相曦琛长的高,佩佩都想打他了!
“?”他的手指被佩佩推开,小少年面上有一瞬间空白。
扶鸾哼了一声,说道:“你也别想吓我。虽然说我把你们买了回来,但是要知道,我不能一直容忍你们。”
她歪头,扬起一个带着酒窝的笑容:“这样吧,你学一声猫叫怎么样?”
她越说越有兴致,想象老虎一样气质的人学猫叫,一定超级有意思!
相曦琛没跟上她的脑回路,站在原地不动弹。
不是要指责他么?
……学猫、叫?
“小黑,你学猫咪叫一声嘛,快点快点。”扶鸾围着他转圈,搞得他神情恍惚,误以为这是真的刁难。
扶鸾散着头发,发尾一翘一翘地看起来相当活泼,她疑惑他为什么还不开口,再这样她要生气了。
“难道你是不会吗?”
她意图再说几句,却听他极小声的嗯了一声,随后是几乎听不见的猫叫声。
小小的,仿佛一下秒就能背气过去。
扶鸾瞬间哈哈笑出声来,胸膛一起一伏,开心极了。
她鼻尖化了一滴雪水,凉丝丝的,引得她又轻咳几声,后来断断续续的开始咳嗽。
佩佩给她顺着气,扶鸾平静下来,脸上还带有笑意。
“你随时可以去小厨房,里面有食材和砂锅瓦罐,就当你抵偿了没能陪我荡秋千的这次吧。”
她转身进了阁楼,相曦琛又听到她的脚步声,比刚才有些沉重。
他道:“我会给郡主推秋千。”
只要她还愿意。
扶鸾脚步不停,像是没有听到,又像是根本不在意一个奴隶的誓言,像昨日一样离开了。
相曦琛怀中抱着药材,浑身在雪地触碰到了一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