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岁岁平安 > 流年寄相思
    从神外离开,沈岁岁轮转到心外,她没有被分在陆晓玥那一组,而是跟着何主任。心胸外科接触的大多是危重病人,一日,有一个病人病情危急要上体外循环机,何主任派她去跟家属谈话。


    那是一个穿着朴素简单的中年男人,她看了眼手中的纸,男人的职业写着快递员,她心一颤,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因为没钱给老婆上体外循环的男人,在走廊上给医生磕头的情景。


    而如今,又是相似的情况,她心一颤,竟觉得自己无法开口宣布这个残酷的事实。又有哪个人能接受唯一能救自己爱人的办法,竟然是拿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去用一台机器,而且就算用了体外循环也仅仅只是多了一点活下来的机会,更大的概率是人财两空。


    她知道做为一个医生,她不应该带着任何预判和感情,可她实在没有办法开口,她再也承担不了一个人那样破碎而绝望的眼神。


    她最终只是中规中矩地交代了他老婆的病情,让他做好思想准备,没有提体外循环的事。


    下午她在办公室做着一天下来的记录,何主任突然气冲冲地走进来,“沈岁岁!”


    她刚起身,何主任就把一叠病历砸到她脸上,她在一片纷纷扬扬慢慢洒落的白纸中,听到何主任很生气地说:“沈岁岁,我让你去跟家属谈体外循环的事,你为什么没说!还好那个家属听到其他人在讨论,跑来我这儿问了,不然你就闯下大祸!他老婆要是因为这样死了,你能承担吗!”


    “对不起……”她咬着唇低下头。


    “我们这儿需要的是医生,不是自以为是的人,更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决定他人生死的神!这件事我会跟领导报告,你最好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医生!”何主任怒急,最后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离去。


    她咬着唇,脸涨得通红,可却没有哭,只是默默蹲下去一张张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纸。


    袁媛和旁边的几个医生蹲下身一起帮她捡。“你没事吧,岁岁,”袁媛担心地问。


    沈岁岁抬眼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


    袁媛撞见她的眼神,却蓦地说不出话来。


    她说不出为什么,可却突然觉得原来和她一起说笑打闹姑娘竟然已经悄悄变了。


    成长,悄无声息,往往只在一夕之间。


    下班的时候,陆晓玥找到沈岁岁,两人在医院的水吧坐下。


    “岁岁,抱歉,我等会还有一个手术,不能聊很久。”


    她摇摇头,“没关系的。”


    陆晓玥看着前面的姑娘,顿了一下才开口:“早上的事我跟何主任说过了,他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不过你还是需要对这件事给他一个书面检讨。”


    她沉默。


    陆晓玥看着她,很慢地一字一句说,“岁岁,医生这个职业很特殊,他不能犯错,因为有时候你犯的错会以生命为代价。”


    她依然沉默,片刻后才轻轻开口:“我知道的,晓玥姐。”


    陆晓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到她手中,“这是大哥在美国的联系方式,他已经好很多了,很快会再重回研究岗位,我想你可能会需要这个。”


    她接过,白色的纸条上是一串黑色水笔写下的数字。


    “其实,本来这些事都可以发微信给你,但是我还是想亲口对你说,”陆晓玥看着她,眼神却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当年那个同样年少的自己。


    “虽然医生这个职业不允许你犯错,但是年轻可以,年轻时该犯的错,我也没少犯过,你今天所经历的痛苦不甘迷惘,我也经历过,应该说每一个后来依然选择留在医护岗位上的人都经历过。”


    “所以,岁岁,如果你有什么想倾诉的可以来找我,大哥虽然走了,但是我答应他会照顾你,更何况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亲人了。”


    她看着陆晓玥一双诚恳的眼眸,笑了笑,“谢谢你,晓玥姐,我没事的,”是真心的感谢,但她知道有些痛必须自己熬,有些苦必须自己尝,而有些道理只能够自己悟。


    没有人能够帮她。


    陆晓玥最后没再说什么,赶去了手术室,每一个医生都是这样的忙碌,把尽可能多的时间留给病人,留给手术台,留给科研工作。


    剩下沈岁岁一人还留在位子上,天边最后的一抹残阳湮灭在渐深的夜色下,她垂眸看着手中白色的纸,很久之后突然轻轻开口:“阿衍,我好像要撑不住了……”


    三个月后,沈岁岁轮转去了急诊,这个所有实习生都害怕的地方。没日没夜的抢救,值班,好像无休无止的轮轴,只能不知疲倦地往前转动着。


    这一日,救护车送进一个老爷子,送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很快家属也赶到了,一般这种情况下家属都会放弃抢救,只希望老人最后的一点时间里能走的安详平和没有痛苦。


    可老人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却出奇得一致,坚持要抢救,不管用何种手段,只要能让老人的生命维系到今晚12点就行。


    到晚上时,常规手段已经无法维系老人的生命,沈岁岁和几个实习生以及当天的带班医生连番上阵,心肺复苏,插管……纵是弥留之际的老人也一直皱着眉,似是被这最后一刻的痛苦折磨着,当指针终于到达12点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手,仪器发出长长的一声,宣告着老人的离去。


    众人皆已经满头大汗,四肢酸软,疲惫不堪…


    那三个女儿中的一个开口:“大姐,小妹和小弟我们来谈下爸爸留下的该怎么分吧,熬过了今天,爸爸的抚恤金又多了。”


    原来老人是某企业的退休干部,按照企业规定,90岁以上的老干部抚恤金要高一些。


    老人刚刚离世,子女们没有多看躺在床上的老人一眼,而是旁若无人地开始讲着遗产怎么划分。


    似乎是没有达成一致,几个子女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响,渐渐演变成了激烈的争执,最小的儿子暴跳如雷险些动手打人,被一个姐姐拦住。


    沈岁岁看着,忽然觉得冷,身子开始止不住的发抖,她脱下手套口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急救间。


    她匆匆跑到逃生通道口,门打开再重重哐当一下关上,寂静无人的楼梯间,她靠着墙,无力地下滑,蜷起身子用力地抱紧自己。


    她狠狠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掉落。


    为什么?有没有人来告诉她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怀抱着最大的善意和最初的真心从事医生这个行业,她只想用自己的所学帮助更多的人。


    可是吴忧死了,他是那一届的学生会主席,本来有着光明的前途,刘主任也此生再无缘手术台,而她和阿衍更是因为这一刀天各一方。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男人求刘主任给他开刀时哀求的泪水,可转眼他们的善意变成了他行凶的缘由,他们的付出只是助长了戾气横生。


    她见过太多的生死,也见过了太多的世事凉薄,因为没钱而得不到及时的治疗,有钱却用尽办法也无法挽回生命,本该年轻的充满希望的生命却只想求死,或者像今天一样亲人尸骨未寒而子女的眼中却只剩利益。


    作为医生,是那么的无力。


    如果一切只能这样,那她坚持到现在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还要拼了命的撑下去?


    问苍天,连苍天亦沉默。


    一转眼,又是一个春节,新的一年又要来了。这个春节轮到沈岁岁值班,绕是急诊也比平时空了很多。


    大年三十的晚上,所有的医护人员聚在一起,在食堂吃了顿热热乎乎的年夜饭后。便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


    快深夜的时候,急诊收了一个腹痛得厉害的妇女,那个妇女还带着一个5岁左右的小女孩。


    妇女被诊断为阑尾炎,需要紧急动手术。


    妇女是外来务工人员,没有亲人,沈岁岁一边帮妇人跑上跑下办各种手续,一边帮忙照顾小女孩。


    小女孩扎着羊角辫,怀里还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安静乖巧地跟着她。


    等沈岁岁终于联系好一切把妇人送进病房,小女孩才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开口问:“姐姐,你是天使吗?”


    沈岁岁被逗笑了,她捏了捏小女孩软乎乎的小脸蛋:“姐姐不是天使,只是个实习医生呢。”


    小女孩却拉着她的衣角不放:“才不是,我听妈妈说过,天使都是穿白衣服的,而且天使会帮助人,”她眨巴着一双纯真的眸子问她:“原来医院就是天使工作的地方,你们帮我妈妈治病,让她没那么疼了,你们都是天使。”


    沈岁岁静了一会儿,温柔地拉住她的小手:“谢谢你,快回去陪着你妈妈吧,姐姐有空的话会过来看你的。”


    后面的几天她虽然记挂着母女两,可实在分身乏术,后来听说妇人很快就康复出院了,这件事也就慢慢地淡忘了。


    三个月后,沈岁岁突然收到了一封挂号信,她有点微微的疑惑,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寄挂号信了。


    她打开来一看,原来是上次那个阑尾炎的妈妈寄过来的一封感谢信,还附上了一张小姑娘的画,画里小姑娘和她妈妈还有一个穿着医生袍的天使,三个人手拉手。


    画笔还很稚嫩,可她却一直看着。


    也许这就够了吧。


    一直苦苦追寻当医生的意义,可也许万事万物本就没有意义,与其苦苦追寻,不如好好地把握当下。


    也许能做的很少。


    也许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可只要能给予别人这样的温暖和帮助,哪怕再微不足道,也是医生这份职业给予的恩慈。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午休时间,袁媛突然很兴奋地拉着她去了挂号大厅。


    “岁岁,快看!”袁媛指着一楼大厅那块巨大的电子屏。


    此刻大屏幕上正在重播一个在美国举办的医学论坛的情况,那是每年全世界都很重视的一次医学盛典,很多的医学大咖都会参加,还会对当年有杰出的贡献的医生进行表彰。


    此时一位来自哈佛医学院已退休的教授正在记者面前讲话,他说:“几年前在一个医学交流大会上我曾发表过不当言论,说中国的临床医学不可信,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我为这句话正式道歉。今天Lu的研究成果让我意识到了,我对中国医学的认识有多么错误,”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镜头一转转到了座位上的陆念安,他起身对镜头点头示意,有话筒递过去,他容颜沉静,一双眸子却晔晔生辉:“年轻的时候,如果我当时听到霍普金教授这样评价中国医学的话,我会很生气地跟他辩论,非要争一个输赢。可随着年纪渐长,我意识到要让中国的临床医学得到认可,不在口舌之间,而是要真正能拿出实力,拿出成果。我很高兴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到了霍普金教授承认中国临床医学的一天,等到了中国临床医学赢得世界赞誉的一天。这个研究成果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也不是我们一个团队的成果,他是无数中国医生前赴后继为之努力为之奋斗的成果。中国人是有信仰的,中国医生更会为心中的信仰奉献一生。”


    诺大的会场有一瞬间的静默,然后随即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着。


    大屏幕中的男人气质沉静,脸上神情依然淡淡的,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可他闪亮的双眸,微扬的嘴角,无一不在诉说着他此刻也是心潮澎湃,胸怀热血。


    沈岁岁的眼眶有点湿,目光所及之处都像是被浸没在水雾里,袁媛叽叽喳喳说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陆念安的一字一句。


    这就是她的阿衍啊……


    虽然经历过生死,饱受病痛折磨,可是一颗少年心不死,心中的信仰永不熄灭。


    当又一个夏天悄然而至的时候,沈岁岁结束了实习生涯,像她所有的师兄师姐一样,即将离开校园,踏上新的征程。


    袁媛决定去外国继续学习,而她最后选择了心胸外科,邓屿的父母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工作,陶悦结婚后会离开这个城市。


    在这个人生的分叉路口,每个人都做出了选择,而每一个选择都无可厚非。


    夏日的阳光普照着这个生机勃勃绿意葱茏的校园,沈岁岁最后一次以学生的身份漫步在这里,教学楼,实验室,操场,食堂,大礼堂……


    耳边依稀又回响起每一届医学新生宣誓的誓词: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一阵风吹过,轻扬起她的发。


    她抬头看了看天,此刻天空蔚蓝,万里无云,日光敞亮。


    正是人间最美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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