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阴阳师]恶之花 > 传记十四
    她没想过自己会有再次醒来的一天。


    大地的呼吸贴着后背,涌动的潮水浸泡眼睫,她从黑暗与静谧中浮起,像再次拥有眼睛和耳朵那样,昏沉的意识被来自虚空中的声音唤醒。


    “明日朝……”


    “明日朝……”


    名字是咒。


    遵从呼唤的灵魂像被一双从上方探下的、无形的手拉扯着,就此,溺水般的窒息感脱离而去,沉重下坠的躯壳好似也变得轻盈。


    最终,像是探出了深海一般,呼吸和心跳得以重新回到她的身体上起伏。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印入眼帘的,是一片梦幻般的紫。


    起初,她以为那是一道巨大的镜面,明净,澄澈,剔透到空无一物。


    黑暗以外的色彩占据视野,像蛇鳞一般龟裂的痕迹在那片瑰丽的紫色中蔓开,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没有映照其中。


    但是,上边粼粼的波光突然晃荡,镜面中间一道漆黑细长的竖瞳微动,就像从心脏里蘸取出来的一朵罗兰花,张扬又危险地盛放在眼前。


    那是像蛇一样,纤细又冰冷的眼睛。


    她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她见过那样的眼睛。


    心中几乎一瞬间这样肯定,可是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仰面浸在冰冷黏腻的污潮之中,缓慢而恍然地眨了一下沉重的眼睫,迟钝的意识浑浑噩噩。


    但是,眼帘中的那片紫色却突然动了起来。


    就像一片被搅碎的春日梦境,只要闭上眼,自然的魂灵就会显现。


    愚钝的五感好像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回到了她的身上,明日朝很快嗅到了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和恶臭,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了潮水被拨开的喧嚣,有什么滑腻冰凉的东西游走于她的脚踝间,像冬雪冻土般,稍纵即逝。


    她看见那只眼睛远离、消失。


    紧接着,一道偌大的黑影像冬日里蜿蜒起伏的远山,从眼前飞速地掠过。


    就此,周围原先平静的水面突然掀起了一阵又一阵巨浪,层层迭起的潮水排山倒海地盖过了她浮沉的灵魂。


    她在那样可怕汹涌的浪潮中漂泊,晃荡,最后遵循本能,挣扎、翻腾,终于喘着气从逐渐平息的污潮中爬了起来。


    分不清是血还是海水的液体从她的脸庞上滴落,海藻般的发丝乱糟糟地包裹着她的身躯,她折膝跌坐,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向视线的尽头。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深不见光的黑暗和无数座残败倒塌的鸟居。


    对此,她颤孔颤动,眼球传来密密麻麻的痒意。


    蛇。


    一条巨大的蛇。


    她看见了一条巨大的蛇。


    由神木搭建的鸟居褪了漆,裂了缝,像时光的痕迹,在这片幽邃的黑暗中化作黯淡崩毁的尸骸,歪七倒八地堆叠成了如同万花筒的旋涡。


    在那些本该伫立于此世与彼岸的「门」之中,有森白的蛇骨缠绕着无数腐朽的神木,属于某种爬行动物的鳞片泛着幽紫而锋利的冷光,周围传来一种密密麻麻的、枯燥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被遗弃的鸟居失去存在的、神圣的意义,在此处化作深渊里层层叠叠的牢笼,囚困着她一个人的身影,但是,在那黑暗的尽头,目光越过那些重重堆积的神门,她看见一条盘踞其上的巨大长蛇正吐着蛇信子,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那是一种轻飘飘的、审视的目光。


    冰冷,明净,像冬日冰面上绽放出罗兰花的棱镜,能让她卑微又恐惧的丑态无所遁形。


    方才,它正是用那双巨大的蛇目,那么近地、那么近地凝视她。


    出于本能的恐惧和寒意不知何时攀上背脊,钉得她动弹不得。


    她被那道遮天蔽日般的影子自上而下笼罩其中,无法形容的窒息感如影随形,攥紧了她本不该还存在的心脏。


    但是,她见过那样的眼睛。


    在无数个虚渺的梦中,在十二岁那年的春末。


    对此,她颤颤巍巍的,瞳孔止不住地颤抖。


    许久,她才恍然地张开了口。


    “……是你吗?”


    对着那道诡谲而可怕的影子,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海渊吗?”


    “……你是来接我去往地狱的吗?”


    “……我还活着吗?”


    伴随着这样的话,她看见头顶上盘旋的巨蛇慢悠悠地撤去,隐入了周围的黑暗中。


    失去了那抹宠大身躯的遮掩,一道狭长的裂缝印入眼帘,就像神明垂怜时微微睁开的眼睛,有白亮刺目的光从上方那道横陈的裂缝中穿过,安静地洒下来,划开了满目的黑暗。


    她抬头,仰面,下意识追寻着那样的光芒而去,便挣扎着爬起身,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冰冷的暗流中变得躁动起来。


    但是,那道光离自己好远好远,照不到她身上。


    死寂无名的深渊中,没有光亮,没有生命,也没有多余的声音。


    再次醒来,她的身体好像遗忘了属于人类的饥饿和干渴,也遗忘了疲惫与睡眠,只是依照本能地驱使身体,追着那道光亮而去。


    她在这片深渊的黑暗中跑啊跑,跑了很久很久,都找不到方法触及它。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脚下的潮水突然晃开动荡的涟漪,她所在的地方在顷刻间好像也地动山摇起来。


    她在那样的颠簸中跌倒,可是,有一道菱形的金色鳞纹从她身下的污潮中显现,紧接着,是以其为中心向后显现的、通体雪白的蛇身。


    巨大的长蛇在腐臭的血污中再次显形。


    金色的菱形鳞纹浮现在它的额心之上,她伸手就能触摸得到,在她的身下,之前所见的幽紫蛇鳞尽数褪去,污秽黏腻的潮水从它重生的、雪白的躯壳上剥落,就像她曾经见过的、蛇蜕下的皮一样,自然的神灵似乎经由这场盛大的洗礼而裸露出了它原有的色彩。


    它就这么慈悲地用着它的头颅,托着小小的她,向着那道裂缝的光亮蜿蜒而去。


    某一刻,当她回头看后望去时,看见了那道雪白而巨大的蛇身自下而上,连接着光影相隔的天地,就像一道长长的、圣洁的阶梯,引领着她攀上明亮的高天所在。


    而那些蜕下的、幽暗冷寂的旧蛇皮似乎连同她曾经属于人类的躯壳,被遗落在了遥远的深渊之下。


    “……谢谢你。”


    她这么说的时候,耳边有风的声音。


    眼帘中,那道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巨大的裂缝近似眼睛的形状,那道光越来越亮,漆黑的发丝纷纷扬扬地往后飘,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抬起手去遮那刺眼的光,可是,光亮尽数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瞪大眼,透过指缝和手掌,眼睁睁地撞进了那道耀目的辉光中,其纤细的身影似乎为其点上了漆黑的珠目。


    然后,她听到了海浪起伏的声音。


    海鸥在鸣叫,天上的月亮才堪堪落下。


    视野中,纱雾般的残雾卷着流云,从远处的海平线涌来。


    静谧蜇伏的浪潮后退,黑夜交织而出的蓝沉淀,黎明时的海面宛若幽邃的夜空倒置。


    很快,波光粼粼的水波晃荡,远方的天际泛起了淡淡的白,海平线上的太阳升起,云层之上,来自浮光惊穿了人间的歑隙,黎明独有的朝霞包裹着她。


    她站在那里,站在海面上,与托着她离开深渊的白蛇一起,看见了黎明的太阳。


    但是下一秒,突然从她身上燃起的火焰吞噬了她。


    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当升起的日光越过辽阔的海面漫来,像慢镜头一般,一点一点地掠过了她的指尖、发尾、肩膀、眼睛乃至全身时,她已经像一棵被点燃的枯草,在第一缕火苗从指尖蹿起时,就熊熊地燃烧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惊飞海面上的白鸟。


    顷刻间,张牙舞爪的火焰像蛇一样,翻出如浪花般泛白的燎舌,大肆灼烧着她的身躯。


    与此同时,自她身上升腾起的浓烟滚滚,像夏季里翻涌的阴云,呛喉的窒息感攥紧了她的呼吸,绚丽的火花爬上她稠丽的黑发。


    痛,灼痛,刺痛!


    深入骨髓的痛!


    像无数根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了身上,又像一锅热油倒在了身上……


    她近乎目眦尽裂,在张扬的烈焰里尖叫着撕扯自己的脸,满目的艳色燎原般的,在她的身躯上舔蚀。


    不灭的烈焰化作了铐住她的绞链,嘴边咬着些许鬓发,蒸腾的热气烘干了眼泪,她疯狂地挣扎,打滚,用双手抱紧自己痛得蜷缩起来的身体,在黎明的太阳下仰起头凄厉地尖叫着。


    身体里的骨头好像化作了滚烫的烙铁炙铐着她的五脏六腑,大脑像沸腾的水在咕噜咕噜地冒泡,然后从眼睛、鼻子、耳朵、嘴中涌出了滚滚热血来。


    来自此身的痛苦让她的心中好像因此也有了一把火在熊熊燃烧着,它们穿透了血管,蒸干了她的血液,灼溃了她的肌肉和神经,汹涌的痛苦和悲哀淹没了她的理智。


    很快,她就从白蛇的头颅上跌了下去。


    像一团即将燃尽的灰烬,像一只被太阳炙烤的飞鸟,她裹携着灼热的烈焰,再次穿过了那道巨大的裂缝,重新摔回了黑不见底的深渊之下。


    耳边的海浪声早已消失,只剩下火焰迸溅的嗡鸣,她想叫喊,可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眼睛能感觉到酸涩,甚至是灼烧般的疼痛,可是却再也没有一滴眼泪。


    她被那些熟悉又腥臭的潮水浸没,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疼痛。


    恍惚间,死亡的镰刀好像再次架在了她身上。


    但是,渐渐的,那样的声音也小了。


    然后消失不见。


    深渊中的火焰明明晃晃,最后熄灭在了一望无际的黑暗中。


    世界重新回归原始的寂静与黑暗。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一场残酷的火刑过后,她痛苦得失去知觉的瞳孔上翻,其空白而麻木的脸在某一刻抬起,她恍惚地望向了头顶上的裂缝。


    “为什么我会遭受这样的痛苦?”


    她如此呢喃。


    与此同时,出现在她眼帘中的,不再是那道叫人趋之若鹜的光亮,而是一抹雪白的人影。


    回答她的,也是对方这样轻柔的言语:“因为你的太阳女神已经摒弃你了。”


    慵懒的、轻飘飘的。


    像雾和无根的花一般。


    在静谧的深渊中那么清晰。


    声音的主人虚浮在黑暗的半空,来自深渊之上的天光被再次遮蔽,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繁复矜贵的衣袂和银白的发梢。


    属于年轻男性的外形高挑而修长,缭乱荡漾的袖摆好似能兜尽一整个春日的落花。


    远远的,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却能感受到他漫不经心的视线虚虚地落在她身上。


    就像她过去多少个酣眠的梦境中感受到的一样。


    对此,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空白地看着他。


    当他们的目光在静默的罅隙间对上时,她在某一刻突然就看清了他的脸。


    那一瞬间,她骤然想起了一句话。


    ——神明之姿不可直视。


    但是迟了。


    当对方的脸在眼中清晰呈现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的一切已经都不属于她了。


    她的目光、呼吸、心跳,乃至思考都被篡夺,恍神间,连恐惧与灼烧的疼痛都已远去。


    这种感觉很熟悉。


    她曾经经历过。


    相反,他则是不以为意地偏头,罗兰紫的眼眸微阖,下移,额前细碎的发丝划过额心菱形的金纹。


    那是一副俊美细致到不似人类的皮囊。


    她看见他浅薄的唇线似笑非笑。


    深渊之中,所有的光影好似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黑暗化作细密的褶皱,在他雪白的衣饰上流动,高天之上的光亮被他遮挡吸收,化作了他眉间苍白如病态的冷雪。


    他的模样那么深刻、那么深刻地烙印在她的眼中。


    他高挺的鼻梁,他凌厉但并不冷硬的眉梢,他瓷白得透不出生动血色的脸庞……他的身姿明明看上去那么真切,可是睥睨她的目光,却无悲也无喜。


    就此,某种奇异的圣洁与妖冶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诱惑人心的艳丽与疏离淡漠的冷冽那副身躯上融合得那么彻底和谐。


    她见过那样的存在。


    神圣,荒诞,危险,像一片浮沉在明暗交界处的羽毛。


    她见过那双眼睛。


    剔透,绮丽,像浮冰龟裂的大地。


    有人说,人类在痛苦到极致的时候会自动屏蔽感知的能力。


    此前火烧的疼痛已经麻痹了她的神经和大脑,初生似的懵懂和无知好像又回到了她身上,以致于就算意识到了对方的危险性,她在那一刻的目光也依旧直白得无畏又无惧。


    她甚至说:“是你吗?”


    “你终于愿意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吗?”


    “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对方旦笑不语。


    身上残留的疼痛告诉她,这并非是一个梦。


    他们就这样对望许久。


    许久。


    直到她再次抱紧自己灼痛的身躯,问:“……所以,这是我的业火吗?”


    这次,他终于出了声:“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因为……”


    未尽的话音停在这里。


    她低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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