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袁家有夫 > 第34章
    袁若卿噤了声,看住他的眉眼。他剑眉微蹙,手握成拳,眸色不明,因他垂着眼睑没有看她,但她料想得到他眼中的惨淡风光。


    她苦笑一声,听起来也算安慰,“陈兄,你已经有了决断不是?”


    陈文默终于抬起头,眼中一片惘然。


    “如今这个境地,王洛川之所以蛰伏着没动静,就是你我接触的他的人,查到的东西都只是浮于表面,还伤及不到他的根本,再者你我身份特殊,绑不好绑杀不好杀,如今就等着我们自己耗不住无功而返。一旦他知道我们有了线索,他还会坐以待毙吗?陈兄,你聪明如斯,我都想得到的问题,你能不清楚?”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人再次将眸子垂下,接着问道,“我不懂,你明知道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还在思量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玉一样通透的人,表面上谦卑软弱,实则进退有度,知道什么当取,什么当舍,你身边的人,霍叔,那两个吏官……还有我,不都是你达到目的的棋子吗?你如今又有什么可舍不得的?”


    陈文默复又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语气很不善,袁若卿吸了口气,停顿间略略思量,而后笑了,“是我不会说话,这措辞好像我在责怪你,其实没有,你拿我当棋子,我亦拿你做棋子,你我合作,谁也不亏欠谁。我只是不懂,这步棋,就应该这样走,我一个棋子都不介意,你在介意什么?”


    她笑着,就像往日一样稀松平常,好像只是在问他今天要去哪家酒肆吃酒。


    “我在你眼中只是这样一个人?”他问。


    袁若卿看着他,他神情无比严肃,仿佛还夹杂着不明所以的怅惘。她心道不好,不知这一句触痛了他哪根神经,只能往回找补道,“其实我千里迢迢随你来广南,我也存了私心,不止因为你答应我要做我爹的军师。”


    “这次皇上一连羁押朝廷三位大员,一旦司礼监的宦官将这盆脏水全泼在你爹他们三人身上,连带他们自己做的烂事全扣到他们头上,后果是什么?六部和司礼监、内阁一直是三权分立,互相制衡,如今要六部大换血,内阁已经到了升无可升的地步,得便宜的就只能是司礼监。司礼监的人惯不喜武将,要他们在朝廷一家独大,就是要把我爹往火坑里送。”


    “我爹不是这几个月才挂帅出征,怎么就最近满城到处都在讲我爹的丰功伟绩?这些不值得怀疑吗?皇上耳目众多,足不出户便揽天下事,有些话传到皇上耳中,我爹这功高震主之嫌便是想洗也洗不净了。”


    “所以我随你来,与你的目的是一样的,要你爹他们只承担自己的罪责,至于其他错处,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谁也不要见缝插针饱己私利。”


    陈文默看着她,眼底稠雾弥漫,半晌,又问道,“我在你眼中是这样一个人?”


    “……”


    他是怎样一个人?


    陈文默自嘲地笑了笑,与其说在问袁若卿,不如说是在诘问自己。


    他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当初与袁若卿结伴而行,难道不就是意在利用她?与陆长歌相处,难道不是想利用她?


    是,陆长歌是他爹命他接近的,可若他不想,就算他爹还像劝陈文疏回家那次拿马鞭抽他,或者把他逐出家门,他依旧会严词拒绝,或者像初见袁若卿那样推脱得一干二净。


    可那次他犹豫了,只因对他爹还有一点动容,一点留恋,回首往事,他依旧记得起他爹环着他娘,抚摸他额头时的慈爱面容。纵使他爹在他娘死后就变了,弃他于不顾,纵使他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你真是个冷血的人,他依旧会在许多年后记起那些个平凡的岁月,这些无法回首的记忆就着漫漫长夜炼化成一颗妙药仙丹,一次又一次抚平他烙刻在心底的痛楚。


    就算后来,他耐不住自己本心躯驰与陆长歌摊牌婉拒了她,可依旧让她对自己动了男女之情,他感觉他挥霍了一个女子可贵的心意,这是十恶不赦的,若是无意,就本该不给人留任何机会。


    至于袁若卿,与她坦诚相见不假,但利用她是事实,拿她当棋子也是事实,她说的有什么问题?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他看着袁若卿错愕的神情,张了张口,却又什么也说不出了。


    袁若卿愣愣地盯着他,一样地百思不得其解,在她眼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这么重要吗,至于他一遍又一遍追问?


    她皱着眉头瞥着窗外朵朵浮云,半晌,想出了自己的答案,然后就释然地笑了,“陈兄,我上次见你这样失态还是在赵宰相家的喜宴上,我说我想帮你,你就急了,然后就是这次。”


    她看着他握紧的右手,节骨处已泛白,足可窥见他在隐忍着什么。


    “是怕我出了事情我爹会把账算在你身上?如果是的话,我会小心,放心,我常做这种事,不会让你节外生枝。”她安慰道,不想陈文默眸色一顿,手攥得更紧了。


    良久,他将手松开,掌心都是指甲划出的道道痕迹,他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力,“袁姑娘说得对,我是个无用的人。但请你一路小心,事成与否不要紧,保全自身为要务,切莫给袁将军斩我头颅的机会。”


    她点了点头,很满意他不再纠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终于脑子清明筹谋正事了。


    “那我今晚就动身,你好好睡一觉,明早就能有我的好消息。”说这话时,她已经朝门口走去。


    “等等,”陈文默叫住她,“我们身边都是眼线,难道他们晚上也会打瞌睡不成?”


    袁若卿没太听懂,反问了句,“什么?”


    陈文默摇了摇头,其实她并不傻,很多事情给她时间细细思索她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就如她刚刚对他的评价,切确得让他一度无话可说。就是她性子急,想到什么就迫不及待要去做。


    “你晚上走会有人跟着你,白天走才能脱身。”


    “白天?谁家的刺客白天穿着夜行衣飞檐走壁,怕别人认不出?”


    “你是刺客?”


    “……”


    “我们屋外就有人随时跟踪我们,且他们不眠不休,十二个时辰都在看守,换句话讲,你什么时候出去身后都会有双眼睛盯着你。”


    “可是晚上他们困乏,总会有走神的时候吧?”


    陈文默摇了摇头,“我们在明他在暗,我们也估计不准他们状态如何,硬来是不行的。”


    “那怎么办?”袁若卿也有些灰心,她确实没想那么多,她想的是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她只管出了门飞奔,她笃定没人能追得上她。


    陈文默起身,指了指榻檐,示意她坐,“不急,我们从长计议。”


    随后解开自己的包裹,捡了一身青色布衣递给她,解释道,“这身是我的衣服,你穿上它,扮作男子,或可避开眼线。”


    袁若卿叹了口气,道,“陈兄,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只管跑,以我的身手,没几个人能……”


    “你听话,否则我是断不会让你去的。”陈文默正色道,并没解释太多。


    袁若卿瞥了他一眼,抬起双手复叹了口气,做出妥协的姿态,“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军师大人。”


    陈文默折衣服的手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随后把衣服递给她,“走的时候先不用换,拿着它,到李记裁缝铺,那里人多,你趁乱去后面把衣服换了,赶着嘈杂的时候溜出去。记住,换了衣服你就不是袁若卿,想个喜欢的身份,有人问也不要慌,记牢名字和住处,若是他问你出来做什么,你就说买粮;若是问你要去哪,你就说去集市;集市每日寅时就上人,但布政司卯时交班,所以若是他怀疑你去得太晚,你就说,家中兄长突犯头疾,晨时你在家照拂兄长,所以出来晚了;若是……”


    “陈兄,”袁若卿打断他,“你事无巨细得过了,真当我是个刚会说话的三岁孩子?”


    陈文默扶了扶额,也觉得若是真有人问起,他也确不能把所有可能性都嘱咐个遍,可下意识还是想把能想到的都说给她听,好让她有个准备。


    “只要碰不上大事情,一般没人盘问那么仔细,你别太紧张,我在京中就喜欢打探消息,所以上房揭瓦我擅长,甩开个人我也擅长。”


    “切莫轻敌。”他又嘱咐道。


    袁若卿胡乱点了点头。


    “还有一些我需要准备一下,准备好一并交给你替我带去,你看这样可行?”


    袁若卿又点了点头,“可行,陈兄心思缜密,袁某差之千里。”说完象征性朝他拜下,以示佩服。


    知道她不耐烦,陈文默也不再啰嗦,将人打发回隔壁歇息,自己回到案前,拾起狼毫舔了舔墨池。桌上纸笺洁白干净,他悬着笔许久,却未写一字,直到浓墨汇聚成滴,颤巍巍要从笔尖滴下来,他又将笔搁回了墨池边。


    “你在思量什么?”


    袁若卿的话萦绕在他耳畔,久久不去,是啊,刚刚那段时间里,他在思量什么?仅仅是怕她失手连累自己吗?理应是这样的,可好像,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