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是名门贵女,你有很多选择,但我没有。而且”她默了默,“这是他陷我于囹圄,我认了。”
“他?他是谁?”
“我曾经的心爱之人。”
袁若卿似乎听懂了,仿佛发现了她的沉疴旧疾,“你的爱人送你来的这花楼?”
阿紫闭了闭眼,“算是吧。”
袁若卿觉得好笑,这世间种种人事,仿佛碰到感情都会颓败。父亲深爱母亲,如今孤寡寥落;赵舒岚爱着许婉,却令许婉命在旦夕;如今阿紫又道她曾深爱的人让她活得如此卑贱……
什么是感情?这分明是枷锁,怎么还有千千万万的愚人自投罗网?
她苦笑一声,“他忍心让你过这种非人的日子,那他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但我信他明年会接我回去。”
“回哪去?”
“聊城,我们相遇的地方。”阿紫说到这时嘴角挂着隐约的笑,可她的脸是苍白的,下颔还带着一道血口,隐约有血珠渗透出来,应该出自那个男人之手。
“姐姐,别傻了,他不会接你走的。”
阿紫睁开眼,她眼眶突然红了,一滴泪自青白的脸颊滑下,滴在榻上,掷地有声,“你总是央我讲我在江湖上的故事,其实,那里算不上江湖,只是因为有他在身边,我觉得我是洒脱自在的,他教我剑术,我们一起品茶,我也和他一同面对过困难,如今再想来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很美好。”
“你说你在江湖上有一个故人,就是他?”
阿紫点了点头。
“那他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个地方?”
“他需要钱,妹妹,以前与你说起过往,其实是我骗了你。”
袁若卿怔愣地望着她,思绪霎时混乱起来。
阿紫曾与她说过她的过去,她说,她是一个佃户的女儿,因反对父母之命嫁给不爱的人而出逃,路遇歹徒见色起意,后被一青衣侠客所救。后来,她同侠客修习剑术,虽剑术不精,却也能招架一二,她与那侠客四海为家,洒脱自在。她对袁若卿说起时,喜欢叫那侠客故人。
可是好景不长,故人遭人暗算,伤重昏迷。她悲痛欲绝,求一位赤脚郎中收留他,自己寻找挣钱的法子为他付诊金,这一找就找到了京中的花楼。
袁若卿捋了捋思绪,眼中的迷雾渐渐散开,取而代之是无底的黑,“姐姐糊涂,你如今才肯跟我道实情,你的那位故人没伤没死,是他亲手把你卖到了这里,是也不是?”她义愤填膺,声音有些颤抖,“他这样精于算计,你怎么就看不出呢?”
阿紫笑了笑,她哪里是看不出,只不过,回忆太美罢了。
她喜欢路边的繁花似锦芳草萋萋,喜欢巷子里的村酿浊酒,喜欢刃如秋霜的剑,喜欢风喜欢云,只要与他在一起,与他有关的,她都喜欢。
她常年养在深闺不谙世事,危急中得人相救,那人便如天神一般烙印在她心里。一路上,她心甘情愿追随他,对他言听计从。只要他说他欠人一笔钱,她就毫不犹豫卖掉自己了他愁事;只要他说两年以后来接她,她就满怀希望在这里等,等她接他逃离苦海。可阿紫不知,那个谦和又凌厉的男子,将她一步步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袁若卿俯身向前,捧起阿紫的脸,替她擦掉泪水,她忽然想起陈文默上次同她说的话,人不可貌相,阿紫便是被他的惊才风逸障了目啊!
她不知不觉也跟着哭了起来,“姐姐,咱别等了,他不会再来了。”
阿紫反握住她的手,“我想再赌一把,最后一把,若是明年他没有来,我就卖给你,一辈子给妹妹你当牛做马,就让姐姐再信他一回,好吗?”
袁若卿摇了摇头,“我不是要姐姐当牛做马,我是想你过好日子啊!”
“我会的。”
她突然知道阿紫为何每次同她讲往事都是那样生动神往,或许途中并没有那么多趣事,只是与那人在一起,才让阿紫觉得万事万物都有趣起来,她真是个傻姑娘。
阿紫擦干泪水,定了定心神,将伤心往事一页翻过,她道,“妹妹,你可知我今日的恩客是谁?”
“是谁,你说,若以后他有把柄在我手里,我绝不让他好死。”
阿紫苦笑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今日这人是陈蕃的故旧昭勇将军季非囚,他久居塞外多年,近日才被皇上召回京中。”
袁若卿坐直了些,“我知道他,当年无故弹劾我爹的就是他,自己外面庄子田产数不胜数,还要自扮清廉泼我爹脏水,好,总有一日我便与他新账老账一起算。”
“我说的也不是这个,妹妹,当务之急,你得离陈家人远点,愈远愈好。我听说你前几日又与那陈家大公子一起吃酒,这种鸿门宴以后万万不能再去了。”
“怎么说?”
“今日陈尚书对季非囚过分殷勤,又斥重金指名要我作陪。你可还记得我上回与你提过一句陈府好像出事了?”
袁若卿想了想,“嗯,我记得,你说陈蕃似乎与一起贪墨案子有关,可这与这个季非囚有什么关系?”
“季非囚恐怕又是他找的靠山。上回攀附你家不成,如今病急乱投医去攀附季非囚,这人出了名的心黑手黑,靠着这样一个人没点代价怎么行?可你想,陈家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能让他哪怕付出代价也要贴上去?”
“难不成这贪墨案子被人捅到了皇上跟前,所以他让季非囚帮他在御前说好话?”他思来想去这个季非囚能有何用处,平日待人傲慢刻薄,几乎不与任何人交好,却因为有些军功在身上而让皇上高看他三分。
阿紫颔首,“很有可能。陈蕃不仅请了季非囚一行人,前几日还带着一些人来过,都是平日与他吃酒寻欢的旧友,照以往总是要与他攀谈到深夜才散席,那日却吃了他的酒客套几句就走了,似乎都避他不及。可季非囚不一样,他刚打了胜仗回来,一则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说话有分量,二则,他也贪婪成性,这种只需要美言几句的事情只要肯出钱,他就干得出来。”
袁若卿心领神会,“陈蕃也是贪财好色之人,这些年向来不知收敛。但毕竟位至尚书,恐怕皇上大概也会高举轻放,并不会严惩。毕竟朝中之事根株结盘,牵出萝卜带出泥,要是彻查恐怕根本没头。”
阿紫垂了垂眸,“正是,但君心难测,谁知皇上为何重启这起贪墨旧案,如今那些朝中大员人人自危,你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陈家的人你一个也不要见了。”
“是旧案吗?”
“正是。”
袁若卿点了点头,“知道了姐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本以为你这个头牌能比别人好一些,怎么如今也到了这步田地,她竟任由别人来作践你?”
她便是指那个崔氏老鸨。那时他们几人在门外争吵,阿紫在屋内听得真切,崔氏如此已是在她意料之中。
她没告诉袁若卿,陈蕃给了崔氏一笔不菲的银两,哪怕今日她死了,崔氏也绝不会亏。那个季非囚粗鲁异常,显然是奔着尽兴去的,若是没有袁若卿这个岔子,她会如何真的不好说。
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若卿平生担忧。
袁若卿没有在那里过夜,阿紫似乎筋疲力竭了,与她攀谈一会儿就眼皮子打架,靠在桌几上睡了过去。
她将她扶正躺好,又替她掖好被子,自己打马回了袁府。
府里门童开门见是她,朝她行了个礼,轻轻闫了门。
“诶,小不点儿,”她压低了声音叫住他,“你留春阿姊睡了没?”
小门童才七岁,此刻睡眼惺忪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回小姐,留春阿姐还在等您呢。”
她愣了一下,暗道不好,屏退了门童,自己蹑手蹑脚往回挪,抱着一丝侥幸:天色这么晚了,保不准留春等久了自己打盹了也未可知。
可她刚溜到门口这点侥幸也跟着破灭了,留春此刻以手支头,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保持着蹑手蹑脚姿势的她,目色不善,然后起身朝她虚虚行了个礼,“小姐回来的好早,下次给将军去信我定表扬表扬小姐。”
袁若卿连连摆手,后来一想不对,清了清嗓子故作威严道,“留春,你胆子愈发大了,你究竟是我的人还是我爹的人?竟然威胁我。”
“我自然是小姐您的人,可您也不能太过分,平日将军在京中也就算了,如今将军走了,您又在外面逗留如此之晚,若是遇到个三长两短,谁能去替小姐解围?”
“三长两短三长两短,你便不盼着我点好,总盼着折在外面?”她真的有股火气上来,不知是因为留春还是今日之事。
可话一出口自己也觉着不中听,叹了口气,看着旁边不知所言的留春,道,“我今日遇到的事不好,心绪有些烦乱,你别放在心上。”
留春不以为意,去屋里给她倒了杯茶。茶水还是滚烫的,显然是隔一段时间就换一盏,只等她回来喝。
“小姐有心事,留春也不会问,只是近日京中乱事横生并不太平,尤其是晚上,偷盗的,抢人的,还有好几桩案子没有破。将军临走时特意嘱咐我要照看好小姐,切记不能让您出差迟,您也得体谅体谅将军苦心,就早些回来如何?”
袁若卿也有所耳闻,近日京中确实出了好几桩大案子,若是在别处也不足为提,可天子脚下出了这些事,难免人心惶惶。
她听了,乖乖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