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完全深了,厚厚的云层把以往的月死死挡住,见不到一丝光亮。


    梨月拄着棍子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拿个火把再走,但又一想,好像这种大雨天拿了火把也没什么用。


    她探出手里的棍子,凭借着记忆,一步一步走的小心翼翼。路面极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小土坑,存了许多积水。尽管她小心再小心,也还是无可避免的一脚踩进污水里。


    隐约能闻到地上的脏水散发着一股恶臭的味道,不会是那个粪坑溢出来了吧,梨月感到一阵恶心,嫌弃的撇了撇嘴。


    周围的屋子一片寂静,连平时树上猫头鹰的叫声都消失了,只听得到雨水大颗大颗地落在斗笠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雨中,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梨月的身形一滞,她猛地转身,戒备地看向来人。雨雾里漆黑一片,只能看见一个稍黑些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奔跑而来。


    待他靠近,梨月微微睁大了眼,意外道“良吉?你不是……”不是该在屋子里照顾西伯侯吗?


    他微俯身撑着膝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在颊上,良吉眯着眼看她。“这种大雨,你走的还挺快。”


    梨月眉尖儿跳了下,有些莫名,他特意跑出来跟她说这个?


    “我不相信你会乖乖回去,你是不是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我?”


    梨月神色复杂,西伯侯现如今是烫手山芋,以后可就是香饽饽。这么一尊大佛摆在这里,她好心给他铺了这条路,良吉竟然这么不上道。


    “走吧!”他这么说着。


    “去哪里?”


    “我不是说了不相信你会乖乖回去吗?我得看着你回去。”


    梨月皱起的眉头还未来得及舒展,听到这话,眸子里闪过一抹诧异,他这是怕她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啊……”她傻愣愣地回着。


    “喂!袁梨月!你这是什么反应。”


    梨月垂了浓睫,道。“没什么,那你记得早点回。”这样,等西伯侯醒了,第一眼就能看见你了。


    良吉面色古怪地盯着她模糊的身影,他当然知道袁梨月的意思,说西伯侯烫手,也不过只是他的一个说辞罢了。


    “你不准备告诉姬发公子吗?”


    梨月沉默了几秒,抿了抿唇。“小事而已,难道还去邀功吗?”而且人还是良吉背回来的,她说这些做什么。


    夜风吹散了些许云层,露出皎洁的月色,良吉看着水洼里清晰地印出她破碎的身影,也看不清她的脸。


    “走吧……”


    雨势转小,如纱似雾一般细细密密的斜挂在墨色一般的空中,阻隔了圆月不遗余力散发的光辉,银白色的温柔月光化成水似的,印在姬发漆黑明亮的眼眸里,他怔怔地看向远处硕大的圆月。


    身后传来殷郊暴躁的怒吼。“姜子牙!”


    姬发蓦地回神,垂眼掩住了眸底深处的涩意。转身看着还在争辩的二人。


    “我父王只是被狐妖魅惑!”殷郊气愤地丢了手里的竹筒。几条滑不溜秋的小鱼从筒内划出,在地上弓着身子跳跃挣扎。


    姜子牙喘着粗气,艰难的扭动着身子。姬发看不下去了,蹲下身子顺手帮他翻了个身。姜子牙仰着个头梗着脖子对着殷郊。“你还信他啊!”


    “福祸无门,唯人所召!心存恶念,妖孽自至啊!”


    梨月靠着墙根,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原本她是和良吉来附近宗庙躲雨,在听到殷郊喊的那句‘姜子牙!’,她立马眼疾手快的把正想踏入的良吉拉到墙后。


    姜子牙在,殷郊也在,还有包庇他们的姬发。梨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旁的良吉。


    良吉是个蛮仗义的人,不然她也不会现在和他处的这么好。但良吉也爱财……


    通缉犯就在里面,只要他悄悄地摸黑去告密,良田,千金,他立马就可以拥有荣华富贵,成为朝歌城内的人上人,哪里还需要在这当看守奴隶的小兵。


    良吉早已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悠悠地叹了一声。比之前的坐姿还要随意,架着一只腿,手搭在膝盖上。他转头看向梨月。


    “你做什么用这个眼神看我?”


    当他发现太子殿下,姬发公子和姜先生都在这里时,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袁梨月这个女人一把扯住。可能她怕被里面的人发现,也可能怕里面的人被他发现。


    这带着警惕的眼神他却是不太喜欢。


    梨月闻言一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良吉,你知道的。我不能把他们三个的性命赌在你我之间的交情上。”她不能赌人性。


    显然是没想到她说的那么直接,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忍不住存了几分逗逗她的心思。“我要告密的话,你拦得住吗?”目光逐渐下移看向那双腿,意思不言而喻。


    梨月一默,她现在是个“残废”,当然是阻止不了良吉想要升官发财的路。但他真的去告密的话,她将伸手进蓑衣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如果你真的要去,那真的是我看错你了……”


    见她这样,良吉心下叹了一声,这女人是真的没良心。他枕着手在脑后,看着远处的明月。


    “放心吧,我不是那么卑鄙的人。”


    “逗逗你的。”说完他咧嘴一笑。


    梨月闻言一怔,继而忍不住笑了。“谢谢你,良吉。”


    “还走吗?”


    “当然。”


    他伸手拉了她一把,梨月顺势站了起来。拐棍还未立住,只见良吉身后闪过一道青光。梨月霎时心律飙升,下意识把他推向一边。“小心!”


    剑锋带着寒冷的杀意,硬生生砍下来斗笠的一半帽檐,几缕青丝随着雨点落入泥土之。


    惯性使然,她只觉的撞的这口气一下没倒上来,脸上一片湿意,黄泥混着沙砾磕的她脸颊生疼,整个人直接埋进泥坑里,口缝里也灌进去一些泥水。


    还未等她爬起来,整个人被粗暴的翻了过来,上手直接丢了掩盖她眉眼的残破斗笠,欲往她喉咙刺下的剑在月光下看清她的脸后蓦地一滞。


    殷郊震惊地看向身下的女人。“怎么是你?”


    雨水开始冲刷她脸上的黄色泥印,逐渐露出她白皙的脸。她躺在地上,像是惊魂未定一般大口喘着气,再看到殷郊那张熟悉的脸后顿时红了眼眶。


    就在刚刚,她真的要被这个家伙砍死了!


    稍微平复了心情,梨月扯了扯嘴角。“太子殿下安好。”


    听到熟悉的声音,姬发忍不住快步上前,见地上躺着的果然是她。“梨月!?”他连忙躬身去扶她。


    殷郊双手环于胸前,啧了一声。“你不是腿不好?不安分待着,半夜跑这儿来做什么?”


    “还和一个男人。”他用余光扫视着同样也是倒地不起的良吉。


    “我……”


    “进去说吧!”姬发打断了她的话,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狼狈的脸上,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殷郊对着地上依旧躺尸的男人踢了一脚,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不想死就给我起来!”


    到了里面,姜子牙看见熟悉的女娃娃安静地待在姬发的怀里,张嘴“你你你……”的,半天说不出名字来。


    殷郊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火盆边瑟瑟发抖,神情淡漠。“说吧,怎么跟到这里来的?”


    梨月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去找苏鱼,正好路过躲雨!”


    姬发拧帕子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睑思索着什么。


    殷郊噗嗤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这大半夜的,还刮着风,下着雨。特意从塌上下来找一个奴隶?


    姬发给她递了一块干净的湿帕子,“见着她了吗?”


    “嗯……”


    “那就好……”


    良吉直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发现他不懂袁梨月在想什么,好像也不懂姬发公子在想什么。


    “你先回去吧,这个人要留下。”殷郊冲她摆手,示意她可以滚蛋。


    梨月脑海中有了一瞬空白,之前她害怕良吉告密,现在她害怕殷郊要了良吉的命。低眉压住了眼中的伤感,有点艰涩地开口。“太子殿下,你会怎么对他?”


    “你觉得呢?”殷郊似笑非笑地眤了她一眼。


    梨月转头对上良吉的目光,他脸色煞白,像是绝望似的冲她笑了下。梨月心下翻涌着悲凉,咬了咬牙,直接跪在了殷郊面前。


    “殿下,求你不要杀他,我用我的性命担保,他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半晌,只听的殷郊嗤了一声,他缓缓蹲下身子,视线平行和她对视,嘴角扯出一丝讥讽。“你觉得,你的命很值钱吗?”


    梨月的心狠狠地揪在一起,顿时心如死灰,一屁股瘫倒在地上。是了,一个奴隶,有什么资格对当朝太子说这种话。是她不自量力了。


    姬发无奈蹲下,擦去她空洞眼睛里不自觉沁出的泪,“他骗你的!”殷郊这种人,最不可能的就是滥杀无辜了。


    姬发瞪了一眼因恶作剧成功而心情大好的殷郊。“你少吓唬她。”


    “你们都回去吧,我来担保!”


    殷郊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嘴里埋怨道。“姬发,你做什么担保!而且那男人一看就是心怀鬼胎,到时候你可别又拉着哥几个喝酒。”


    连招呼也不打,就放跑了人,那他的脸面,何存啊!?


    姬发默然,看向殷郊。“那是我的人。”


    “哪个啊?”


    “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