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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第 56 章 赵筠垂着脸,有些忐……

    赵筠垂着脸, 有些忐忑不安地站在书房里,别看她昨日在诗会上那么跋扈嚣张,可总归是借着姨父的势,因此在面对姨父时, 总还是会有些心虚的。


    而且……都说打了小的就来了老的, 小的这般无礼傲慢, 那老的定也不是好相与的, 也不知自己昨日做的事, 那些老的有没有向姨父告状。


    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兴许还是讲究脸面的世家子, 这般被丢入象姑馆也的确不太好,兴许还会给姨父带来麻烦……赵筠默默反思着,心里却并不怎么后悔。


    竟敢这般诋毁姨母,合该吃多些教训才是, 即便丢了名声也是活该的事。


    “昨日将人丢进象姑馆了?”


    赵筠回神,敛眉乖巧地颔首应了声是。


    “做得极好。”


    如果姨父责怪下来的话, 大不了她也去赔礼道歉呗, 再不济她也在象姑馆待个几日…嗯?啊?


    不是预料中的指责。


    赵筠心里讶异,立即抬起眼看着书案后的姨父, 姨父脸上带笑,似还带着赞赏……看起来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赵筠眸色一亮,心里有些欢喜,想了想,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道,“那人昨日出言不逊,我就小惩了一番,想来, 如今人还在象姑馆里。”


    她顿了顿,又呐呐道,“姨父,那位郎君应该亦是朝官亲眷,我这样做,会不会给姨父惹麻烦?”


    外甥女满脸稚气,带着忐忑,褚峻捻了捻腰间的香囊,敛眉朗声道,


    “姨父何曾怕过麻烦,以后若是再碰到冒犯了自己或是冒犯了你姨母的人,无论那种身份,只管随着心意处置就好,无需忧虑。”


    姨父这是肯定了自己的做法。


    赵筠心彻底安了下来,脸上再次扬起笑,很快又想起了姨母,沉默了片刻,又有些斯斯艾艾地商量道,“姨父,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姨母啊,我怕,嗯,我怕姨母会担心我。”


    那人说话说地极难听,姨母性子最是温柔和缓的,赵筠有些担心这些似似而非的谣言会惹得伤心,而且……


    她其实还是有些心虚的。


    自己一个女郎,众目睽睽之下将一郎君送进象姑馆,即便是对方有错在先,这一举动着实是有些彪悍骇人了。


    姨母最是纯善,自己在姨母面前一直都是天真活泼的性情,赵筠也想着,要维护维护自己在姨母面前的形象。


    女郎目光游移,小心思昭然若揭,褚峻哑然失笑,“不想让夫人知道?”


    赵筠肯定地点点头,满脸不情愿。


    褚峻含笑应下,只是还是叮嘱道,“姨父不会告诉你姨母,只是筠儿需得记住,你身后的部曲不是摆设,若是有事就让部曲去做,不可自己上手。”


    赵筠也连连点头,一脸受教。


    叮嘱过后,外甥女离开了书房,褚峻笑意渐淡,眉目微沉,看向一侧守着的林轩。


    林轩答,“又饿了三日,还是没有交代。”


    褚峻却并不意外,他起身离开了书房,来到了王府的私牢。


    私牢建于平北王府的地底下,被层层铁门困住,不见天日。若是牢房里不点灯烛,整个牢狱一片漆黑,寂静骇人。


    守门的披甲部曲很快将门打开,锁链被团在铁门上,互相碰撞,在静谧的牢狱里发出的悉悉索索声,很快就惊醒了牢狱里沉沉睡过去的中年男人。


    烛光点燃,漆黑牢狱霎时明亮了起来,蜷着身子缩在墙角稻草垛的男人一身污遭囚服,发丝凌乱成团,蓬头垢面,已经长久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被亮起的烛火照得难受,有气无力地眯起。


    若是此时有朝堂官员在此处,定会立即认出,这正是前几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被蒙头斩杀了的户部右侍郎,刘岱。


    牢房房门也很快被打开了,光亮宣泄而入,将布满脏污的地面照得清晰可见,来人背对着光亮从门外走了进来,刘岱看不见是谁,只依旧蜷着身躯一动不动,眼睛却是微微睁开,看着行至自己跟前的鞋履。


    “还是不肯说?”


    年轻熟悉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让刘岱略有些涣散的思绪逐渐回笼,他艰难地略微抬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长时间的干渴让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艰涩。


    “罪臣不知,阁下这是何意。”他顿了顿,又颤颤道,“罪臣贪污有罪,愧对了百姓,愧对朝廷,也愧对了陛下,如今已伏法认罪,只管让罪臣治罪伏诛,至于旁的莫须有罪名,罪臣不知。”


    这话听起来倒是挺坚定。


    可贪污所得的钱款如今却依旧不知所踪,林轩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草垛上黑乎乎的一团,嗤笑,“如今名义上,你也的确是个死人了。”


    刘岱不解其意,心中却隐隐不安,只能努力地抬头,却只听见不远处年轻的郎君别有深意道,


    “七月二十,前户部右侍郎刘岱已被斩于狗脊领,翌日一早,刘侍郎府上上至年老双亲,下至懵懂幼子,皆被流放至了交州。”


    这话……什么意思?


    明明乞巧当日,自己就被禁军带到了这座牢狱里了,他如今羁押在大理寺狱,可明明还是活着的……刘岱愣了愣,只觉得自己脑海嗡了一声,彻底炸开。


    能够朝为官多年,自然不会是什么蠢人,刘岱很快便想明白了这段时日的不对劲,不见天日的牢狱,自己也从未被提出审讯过,还有披甲的“狱卒”……回过神后,立即环顾了一圈这个自己几乎待了半月牢房,不断喃喃道,


    “这里,这里不是大理寺狱…不是,这里不是…”


    “这里不是大理寺狱!”


    “禁军把我带到了别的地方,这里不是大理寺狱,平北王,你动用私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好似在极端的愤怒里恢复了些许体力,刘岱声音越喊越大,也越来越沙哑,他眼睛赤红,死死抬眉看着近在咫尺郎君的身影,几乎是要癫狂起身。


    可连着三日来滴水未进,此时早已经是前胸贴后背,又如何有力气起得了身,纵然再愤怒,也不过是像一条濒临死亡的游鱼一样扑腾,不断地在稻草垛上垂死挣扎。


    这样恶毒诅咒的话,让林轩脸上划过一丝凉意,他看了眼立于牢房过道里的高大身影,并没有说什么。


    褚峻立于牢狱外,静静地看着牢狱里刘岱发疯的这一幕,脸上的面色不变,漆黑深沉的眼底却是透着刺骨冰凉的寒意。


    受了刺激的世家子大喊大叫,情绪激动哈,很快就精疲力尽昏死了过去了,门外的部曲适时端来一盆冰凉的井水,熟练地朝着对方脏污的头劈头盖脸地倒了下去。


    水声哗啦,直朝着鼻腔涌去,这么一盆水下去,如同一条死狗的人狼狈地咳了几下,最后才幽幽转醒。


    对刘岱恨不得杀人的目光视若不见,林轩挑了挑眉,垂眉轻笑道,“不瞒刘大人,在下亦知,乞巧节那日下朝后,宣平公曾给刘大人递过一封书信……你们这双伯父亲侄,这信上会说些什么呢?”


    刘岱神色顿住。


    林轩恍若不察,只将毛竹扇收起,搭在手心里作沉思状,然后娓娓道,


    “刘大人莫怪,在下不曾见过那封书信,如今也只能猜一猜了,唔,想必是让你认下了贪污的罪名,还叮嘱你不可将其他事泄露,甚至还会说一些,会努力保全府上亲眷这样空口白牙的话……”


    他顿了顿,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墙角的中年男人,似笑非笑,“刘大人不是蠢人,你当真以为,若是你被斩杀后,太皇太后和宣平公会保全你的那些家眷?”


    这话,这话什么意思……


    家眷里还有他父亲,是伯父姑母嫡亲弟弟,他们,他们当然会去保全啊……


    刘岱瞪大赤红的眼眸,努力地稳住心神,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被这个北地蛮子的下属言语迷惑住,可无论如何告诫,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仔细去听对方说的话。


    林轩笑意渐深,状似不解,隽秀眉目带笑,询着身侧的部曲,“一日过去,这个时候,人应该走到那里了?”


    那位部曲闻弦知雅意,闻言思索片刻,沉声应道,“那群罪眷是昨日才启程的,如今不过过去一夜,仅凭脚途,想必才至盛京郊外。”


    “原来才至盛京郊外。”林轩若有所思自言自语,看了一眼逐渐变了脸色的中年男人,略有些可惜叹道,


    “流放之路一路辛勤,从盛京至交州,需得行走三个月才能到达。听说宣平公和太皇太后,也未曾有一人出面给罪眷上下打点过,刘大人幼子还未周岁,这一路奔波,若是途中夭折……”


    刘岱紧紧捏着身下的稻草,手背青筋暴起,面色剧变。


    林轩点到为止,让人端来饭食,很快出了牢房。


    锁链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次响起,牢房房门再一次被锁了起来,烛火摇曳了几下,然后被熄灭,偌大的牢狱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漆黑当中。


    脚步声逐渐远去。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置身于极致黑暗的环境中,正常人的思绪也容易变得混乱模糊,更何况是已经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被关了半月之久的刘岱。


    饥饿、干渴、闷热,再加上方才年轻郎君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话……一切都如同一只只黑黢黢的老鼠,不断密密麻麻地啃食着刘岱的理智。


    刘岱瑟缩着身躯,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手指,行色癫狂,指尖几乎被咬地要出血……


    “主子,刘岱已经交代了一部分。”林轩将手里一沓纸张放在了桌案上,恭敬道。


    一部分。


    褚峻挑眉,拿过几张纸看了看,又递了回去,吩咐道,“派人顺着刘岱说的这些,先查下去。”


    林轩接过,垂眉应是,而后又迟疑道,“主子,刘岱在交代这些前,提出了一个请求,他请求主子将他的家眷接回盛京。”


    褚峻擦拭着手里的黑墨,端详着桌案上的画纸,随口问道,“是要本王将其家眷接回,他才将另一部分交代?”


    林轩顿了顿,谨慎道,“刘岱的确有这个意思。”


    “那便去接吧。”褚峻又执起一支朱色的笔,敛眉思虑了片刻,落在画像里的衣裙上,“再带其中一个过来,让他见见。”


    林轩应声退下。


    褚峻继续在画纸上涂涂抹抹。


    作画是精细的活,一个手重就能完全毁了一副画,褚峻画了许久才停下。他缓缓置下笔墨,看着丝毫没有透露出妇人神韵的画像,眉头拧起。


    一介粗人,对于所谓的书画终究少了天赋,褚峻心里有些可惜,只觉得少时就应该跟着那些西席先生多学学作画。


    这样自己就能将夫人画下来了。


    ……


    谢书云顾不上已经被彻底搞砸了的诗会,他听着去象姑馆里寻人的奴仆回来的禀告,皱起的眉心几乎能夹死蚊虫了。


    奴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家郎君的面色,咽了咽口水,继续道,“……长春坊前后两个门都有私兵部曲守着,虽能入能出,只是每个进出的都要仔细看过,奴也无法将马郎君带出来…”


    他面色泛白,隐隐带着惊恐,显然是被象姑馆里涂脂抹粉举止妖娆的男娼给吓到了。


    谢书云再次头疼抚额,他犹豫了许久,咬了咬牙,还是问出了那个羞于启齿的疑问,“那马郎君,可有…可有接客?”


    奴仆摇了摇头,后顿了顿,想着长春坊里见到的一切,又加上了限定词,“奴出来时,还未接客,只是被逼着上台给下面的客人,表演曲调歌舞。”


    马郎君还未失身。


    这勉强…勉强也还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谢书云生无可恋,摆摆手就让奴仆下去,他在椅子上冷静了片刻,随即看向书案后正悠然下着棋的好友,不禁阴恻恻地幽怨道,


    “你倒是过得悠然自得。”


    姚庭珪将白子缓缓落下,闻言眉也不抬,“我又不是东道主,当然过得悠然自得。”


    这样没良心的话让谢书云猛得暴起,他倏地起身来到书案前,不可置信地摊手道,“唉唉唉?我是为谁办的接风洗尘的诗会?是为了你这位风流肆意的姚郎君!”


    可他也没让他这样洗风接尘。


    是他自己喜欢借着诗会玩乐,怪得了谁?姚庭珪充耳不闻,继续落着棋,并不答腔。


    谢书云来回走动,然后又倏地在椅子上坐下,躺然后倒,想起诗会上发生的一切,实在又忍不住抱怨,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那姓马的是脑子被马踢了还是本来就是个蠢货啊?一个小小的世家子,大庭广众之下非议诋毁平北王妃?到底谁给的胆子啊?”


    谢书云此事已经全然是没了平日里矜贵世家郎君的做作姿态,仰着头,滔滔不绝,“我还听说他还爱慕宣平公家的女郎?难不成还想着为宣平公家出气?以前看起来也还算机灵,现在看着倒是冲昏了头,整个脑子都丢了……”


    “我是东道主,到底还是有责任,唉,还是先去知会一声父亲母亲,看着到时候,需不需要登门道歉一番吧。”


    发泄完满肚子的怨气,谢书云挠了挠头,又是满脸的愁容,他叹息着起身,就出了院子,而身后正懒散对弈着的郎君闻声抬眉,眉宇间略带深意……


    翌日一早,得了父母的训斥,正准备随着母亲上门道歉的谢书云看着衣冠齐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好友,又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