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龄孕五个月时, 和向晚约着一道喝下午茶。
那日正值大暑,夏风掠过枝桠, 漫长的午后被阵阵蝉鸣声拉响。
许璟伦去纽约出差,方龄近来都住在许家老宅。
临出门前,许母左思右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跟,被方龄婉拒了。
眼看着车开远,许母还有些惴惴不安。
许父见状安慰道, “四个多月了,出去走动走动也好, 成天闷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许母叹口气,“你还能不清楚,我就怕她出门受委屈。”
许父边泡茶边说,“那你可太小看她了。”
许母哪里不知道,方龄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只是想到许璟伦临走时的关照,她真是要疯了。
“都怪你儿子,现在恨不得有个风吹草动都不行, 搞得全家跟着一惊一乍的。”
许父轻哼, “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已经到达朝阳公园的方龄全然不知家中公婆的烦忧, 高高兴兴和向晚碰了头。
向晚带着已经会走路的小鱼儿,就趴在池塘边上喂鱼。
小鱼儿挥着手, 见鱼涌动过来,发出咕噜噜的气泡音, 咯咯咯地笑。
方龄看见小鱼儿就走不动路,伸手把他抱到腿上。
向晚连忙嗳了声,“他可是个费头子,当心你的肚子。”
方龄不以为意, 反倒指责起她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是不是小鱼儿?”
小鱼儿眨巴着眼睛,从方龄身上跳下来,又看鱼去了。
向晚把马卡龙和饮料递到她手边,轻声问:“预产期是年前吧?”
方龄点头说是,“我倒是希望能晚点,还想舒服过个年。”
“这也不是你好控制的,就是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方龄对这个无所谓,就是许璟伦,成天看些小裙子小发夹的,信誓旦旦说绝对是女孩。
向晚笑着看她滔滔不绝。
不过短短两年,她仿若脱胎换骨,充分证明一段好的感情是能给人带来幸运的。
就像怀孕这件事,方龄原本不敢想,意外的是她和许璟伦结婚不到半年,就有了。起初她也不信,怕是误诊,直到第一张超声照片打出来,她才有种梦想成真的狂喜。
向晚偏头看眼小鱼儿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轻声道:“唐家出事了。”
方龄喝茶的手微顿,她点点头,说知道。
唐家落马,自是墙倒众人推。为这事,圈子里头人人自省,各个给底下人醍醐灌顶。平日里那些和唐家走的近的,更是能躲则躲,生怕被连坐。
俗话说锦上添花容易,是决计没有雪中送炭这一说的。
这世道就这么现实。
唐家出事那晚,许璟伦没有瞒她,回到家就同她说了这事。
其实在她选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些过去的事早就不值一提了。并非是原谅,只是过去带来的伤痛逐渐消弭,也逐渐被许璟伦抚平。
许璟伦当时认真地睇她,表情平平看不出情绪,只说,“是谢礼安举报的。”
说不惊讶是假的,方龄愣了半晌,冒了一句,“怎么会……”
谢唐两家因为谢礼安和唐婉卿的事,早已闹的分崩离析。可即便如此,两家这些年牵扯的利益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分清楚的。
谢礼安这一出,等同于自爆。
许璟伦点头,“谢家虽然不至于此,但也受了牵连,过完年就调离出京。”
方龄一时无言。
谁知她就这么短短十几秒怔然的功夫,许璟伦眸底轻颤,心里头已是闪过无数念头,每一个都让他不舒服。
他没忍住问方龄:“对他还是放不下吗?”
没头没尾一句话,倒叫方龄回神。她啼笑皆非地看他,“你还在醋这个?”
许璟伦没说话。
他从来不是个小气的人,对她那点过去更是全然无谓。
理智是这样,但从感情上来说,他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甚至会幼稚对比,想她是不是爱自己更多一点。
就这么可笑。
方龄看穿她,上前两步,挺着孕肚想去抱他。但她如今不方便,动作看起来就有些许可笑。
许璟伦揽过她,手搭在她腰上。
“我从不知道你是这么没自信的人。”
许璟伦苦笑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事。”
方龄憋着笑,早已将刚才听到的事抛诸脑后。她踮脚吻上他侧脸,笑道:“你这么说,是觉得我对你不够好吗?”
许璟伦轻笑声。
方龄靠到他怀里,“那许教授可听好了,我只爱你一个。现在是,以后都是。”
……
见她知道,向晚没再多说。
这圈子有人起来,就有人落下,都是日薄西山罢了。
她们说话间,小鱼儿玩够了爬回桌上,自己拆根巧克力放到嘴里。
向晚提醒道:“你今天不能再吃咯,牙齿会坏掉。”
小鱼儿眉眼耷拉下来,神情和向晚像极了,喃喃道:“好吧。”
他抬头朝方龄看过去,一双晶亮的眼睛于暮色下闪着光。在触及方龄的孕肚时,他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妹妹……”
向晚一愣,惊讶地问:“宝贝,你说什么?”
小鱼儿指了指方龄的肚子说:“妹妹。”
这事挺玄乎的,向晚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像小鱼儿这点年纪的小孩说的话最准。
故而当她回到家和陈景尧说起这件事,还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知道你儿子是不是金口。”
陈景尧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笑道:“总归过两个月就开奖了。”
向晚取下耳环,去衣帽间换衣服。洗漱完出来坐镜前护肤,她旋着精华瓶盖,细细打量自己的脸。
陈景尧就坐床尾的沙发凳上,低头看手机。
向晚无意看到镜中的他,她痴痴望着。依旧是那张矜贵神气的脸,好似岁月在他身上施了魔法,竟一点变化也没有,反倒更加清隽了。
她闷声道:“为什么你一点也没老。”
陈景尧眼皮轻跳,放下手机朝她看过来。
向晚起身走过去,坐到他身边,“生完小鱼儿,我上镜的时候看上去都有些老了。”
陈景尧扬起眉梢,一本正经道:“让我看看。”
他指腹温热,虎口按住她的下巴,轻轻往上带。
她那张清丽的脸顿时展露在灯光下,在他手掌之上。
陈景尧往日淡漠的双眸此刻认真且温柔,他眼皮轻撩,上上下下扫着。
向晚被他看的脸一热,伸手推开他,赧然道:“倒也不用看的这么仔细。”
陈景尧的手肘随意搭到床尾,他薄唇轻勾,指尖落在她睡衣露出的半截细腰上,“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就哄我吧。”
“晚晚,你这就叫为难人。”
总归他怎么说都不对。
向晚笑起来,“你少卖惨了。”
陈景尧凑过去捞她,他额头抵着她的,正色道:“你在我这儿永远都是小姑娘。”
向晚笑不可遏,但还是在他怀里做了个呕吐状。
倒是把陈公子整的无话可说。
*
这年的除夕照例是在大院过的。
家里多了个众星捧月的小朋友,满屋子的欢声笑语,气氛要比往年热闹许多。
铜锅煮的热气腾腾,小鱼儿则坐在老爷子膝头,玩心大起地拔着他脸上的白胡子。
向晚想制止,老爷子却摆摆手,心甘情愿当个大玩具。
小鱼儿直笑,一张小嘴叭叭地说着吉祥话,惹的众人开怀大笑。因此他一晚上红包更是拿到手软,简直羡煞了一旁的陈嘉敏。
守完岁,陈景尧开车带他们回家。
玩了整晚,小鱼儿早已累的呼呼大睡。
陈景尧抱着孩子上楼,将他放到小床上,又替他拢好被子。
等他洗漱完回到卧室,才发现向晚并不在里面。他绕了一圈,最后在三楼的影音室找到人。
向晚已经洗过澡,头发披在肩头。屋里开了暖气,她只穿件睡裙,人靠在沙发上,抱着膝,眼睛定定地落在荧幕上。
昏昧的光线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知道她一动不动。
直到身边的软枕受外重力而向下陷落,她才侧过身,很自然地缩进某个熟悉的怀抱。
她调整下姿势,以一种绝对舒服的状态,视线却始终没动。
陈景尧的目光随着她看过去,他发现她在看一部十多年前的电影——《怦然心动》。
他的唇落在她耳边,低声问:“怎么会看这个?”
向晚笑着摇头,“看到了,就放了。”
陈景尧没说话,手上搂她的力道却重了些。
寂静的夜晚,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影音,浮去了数小时前的喧嚣闹动,最终以一种绝对日常的氛围缓缓流淌。
是炙热的爱人,可爱的孩子。温暖的一室,平凡的生活。
所有的一切,都是向晚曾经渴望且喜欢的样子。
她仰起头,吻上他的下巴,轻声道:“倒数时接到一个喜讯。”
电影画面流动,倒映着陈景尧幽邃的双眸,他唇角微勾问:“什么?”
向晚翻出手机,给他看照片,“方龄生的真是女儿。”
陈景尧敛眸看过去,笑道:“别人生孩子就让你这么高兴?”
她点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我只是想到,小鱼儿猜对了。”
陈景尧伸手点她鼻尖,“就你信这些。”
向晚笑起来。
不论这些准不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也是最令人满意的结果。
电影细水流长地播着,她似是又想起什么,翻转身问道:“陈景尧,若是那晚我没有主动拉住你,我们又会是怎么样?”
她问完,陈景尧迟迟没有回答。
就当她以为他是捱不住困意睡过去时,才发现他正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向晚没再追问,也没出声。
她不愿破坏这样的气氛。
一桢桢光影浮过两人的脸,好似走马观花,在追忆他们已经走过的路。
从最初的悸动,到难以抑制的情动。有过迷惘,有过动摇,最后都化为无边的坚定,那是他们最珍贵的往生。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定格在原地,默默相望。
向晚一颗心跳的飞快,可她的情绪却十分平静。
直到陈景尧低头吻上她的头发,他嗓音喑哑,亦是格外沉,“晚晚,就算那晚你没有拉住我,我也一样会拉住你。无论过程怎样,结果都不会变。”
向晚眼眶微红,却是笑起来。
这趟看似出格的旅程,当初下了多大的赌注,如今她就是最大赢家。
向晚困意上头,她睁着酸软的双眸,小声喃道:“四哥,和你在一起后,我好像喜欢上过年了……”
年年岁岁,爱人常在。
年年岁岁,就让我们,永远清醒的沉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