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接着去,他一天不还,你就在他家坐一天,坐到他出来见你为止。”虞佑君说道。


    贾管事应是,要走时忽然想起来,说:“大公子,伍先生派人说,过些日子会回来一趟。”


    伍金泓常年在十二州各地处理虞家的生意,一个人三头六臂都不够分,除了年中年末两次,寻常日子极少回兹州。


    虞佑君听了点点头,疲软地捏了捏山根,说:“知道了。”


    在厅堂多坐了会,虞佑君回房更衣,去同怀园看虞南珠,顺便一起用晚膳。自打从玉湖园回来以后,虞南珠一直抱恙,家中聘的卫大夫左右看不出什么毛病,药吃了几副,却还是脸色浮白食不下咽,甚至躺着躺着忽然作呕起来。


    宜夏会的吃食不可能不干净,再则也没听说有其他人得病的。所以虞佑君知道,这还是周赟害的。他起先怀疑过虞囡囡答应婚事是不是憋了什么坏招,没成想她真动了心,因为周赟负她,她伤心成这样!


    都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不够明察秋毫!


    步入院子,看到琼枝守在外头,虞佑君莫名:“你不在里头伺候姑娘,在这当蜡烛头么?”


    琼枝愣了一下,倒没慌,说:“卫大夫来了呢!”


    虞佑君更不理解了:“来就来,囡囡又不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怎么还把你赶出来了。”说着把琼枝往旁边一扒,正要推门进去,冷不丁听到里面说话。


    “……冲任不足,胎结不实,胎元不固,易至堕胎。姑娘又说,该妇人后来还怀了一次,同样在差不多月份的时候发生胎堕,我斗胆猜测,是为滑胎之症。”


    “滑胎?那……那可知什么原因?”


    “这……”


    虞佑君一把拍开门:“虞囡囡?你,你……”


    虞南珠正挨着檀木榻,像被捉了现行:“大哥你,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听人家墙根!”


    “我要是不听墙根,我还不知道你,你……”虞佑君磕巴了下,目光接替他那根舌头,往虞南珠肚子上瞄。他突然间福至心灵,大彻大悟,“是了是了,难怪你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还总吐。你这是……几个月了?”


    虞南珠:“?”


    卫大夫:“?”


    天知道问出“几个月”这三个字时,虞佑君的内心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他视若珍宝,拿来当眼珠子的妹妹,竟然背着他……呜!


    见他们二人没一个说话,虞佑君差点气急败坏,大吼一声:“说啊!”


    卫大夫也是个尚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家里祖传行医,已经为虞南珠请脉六七年,从没见过虞佑君撒脾气。


    这壁角显然是他听岔了,卫大夫忙道:“怒伤肝,大公子稍安勿躁,姑娘说的另有其人,不是她自己。”


    虞佑君:“谁啊?”


    虞南珠说:“你不认得她。”


    虞佑君:“难道是潘姑娘?”


    虞南珠毛躁了:“大哥,你别胡乱猜,仔细潘大公子打你。”


    虞佑君吸了两下鼻子:“真不是你?”


    “真不是。”虞南珠叹气。


    她说的是文苑,可那也是前世的事。前世文苑在燕亭居哭完跑了,虞南珠觉得奇怪,曾叫琼枝去打听过。原来那时文苑刚坐完小月子,那是她怀的第二个孩子,依旧没能生下来。可她没了孩子,干什么跑去找她哭?这回总赖不着她了吧?


    正好这两日卫大夫总来,她想起这事,随口问问罢了。


    好在虚惊一场,虞佑君灵魂归位晚饭都多吃了两碗。饭间,把周赟不肯还庚帖的事说了说,叫虞南珠放心:“大哥肯定帮你把庚帖要回来。”


    虞南珠心说那不是应该的么?她仍然没什么食欲,慢吞吞地夹起两粒米入口,说:“早晚的事,他真是执迷不悟。”


    虞佑君见她说话还挺理智的,放下半截心,他就怕她因为这事想不开。想着,给虞南珠夹了一块鱼肚,说:“囡囡不难过啊,以后大哥再给你找个好的。”


    虞南珠苦笑:“大哥的眼光我可不敢恭维。”


    虞佑君心里有结,听话也能听出自己的意思,他放下筷子一脸严肃:“你莫非还想着严未迟?”


    虞南珠:“……没有。”


    虞佑君:“你甭想啊!”


    在这一点上,虞南珠前世今生都不太能理解,他大哥为什么如此排斥严未迟?


    “我不想他,我想别人成不成?”虞南珠无奈极了,随便诌了个人,“我看江大公子也挺好。”


    虞佑君一滞:“他也不成!”


    虞南珠:“……”


    江宗延也不成?那可是嘉裕九年的探花郎,等到后年,有她大哥后悔的。


    不问前程不看出身,这样一想,她大哥并不像是对严未迟有意见,倒像是只满意周赟——虽然如今也不满意了。之前的周赟有什么值得让大哥中意的?严未迟跟江宗延,又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了?


    虞南珠了无头绪,男人心,海底针!


    ***


    翌日贾管事又去都尉府蹲周赟,虞佑君磨砺一晚上,揣着一肚子《月令》也匆匆去了书院,虞南珠昏昏睡醒,想起今天是六月初一。


    去,还是不去?


    外头很热,蝉声一浪接一浪,屋子里冰鉴嗖嗖冒出凉意,她一动都不想动。严未迟只说今天在草甸坡等她,没说具体时间。以前学骑马的时候天气还没这么热,她早上跟在叶鹿芩身边混进驻军营,就能在里头待一整天。现在这日头能把人晒脱皮,怕只有傍晚才会凉快些,严未迟应该不会已经去草甸坡了吧?


    想是一回事,起来是另一回事。虞南珠就这么一直磨到太阳快下山,琼枝叫人备饭的时候。


    “大哥今日怎么还没下学?”她奇怪。


    琼枝说:“姑娘怎么忘了,来钱打发人回过一趟,说大公子今日与同窗喝酒,今日晚些回家,叫姑娘不必等大公子用饭。”


    虞南珠想起来了,她当时半睡半醒,左耳听完右耳出。


    “哦……”她在榻上醒神,抬眼看到琼枝从冰鉴里取出一盘剥好的荔枝肉,她趿鞋过去,怔了会,说,“我想出趟城。”


    琼枝那日听到严未迟约姑娘,却见姑娘迟迟没动作,她以为严大都督已经黄了。跟周少都尉相比,其实严大都督挺好。弗一升起这个念头,琼枝觉得自己好像一棵墙头草。


    但她担心姑娘:“大公子不同意严都督呢!”


    虞南珠默了会,仿佛是憋着一口气。接着说道:“无论如何,我得把话说清楚。”


    严未迟把她当许四姑娘的心结她已经放下,可这不代表她愿意继续被当成许四姑娘。安阳是安阳,严未迟是严未迟,就像她是她,许见卿是许见卿,两者有着极大的区别。


    “可是……”


    “城门亥时才关,来得及。”


    草甸坡在驻军营五里外,一条长河蜿蜒匍匐,水草丰美,严未迟也曾带她来骑过马。


    到那里时天色已晚,虞南珠下了马车,一眼望过去,流水湍湍,没有半个人影。


    来宝把火团牵给她,说:“姑娘要跑一跑吗?”


    没看到严未迟,大抵是因为没等到她,他就回去了。虞南珠“嗯”了声,登上脚蹬,跃入马背。


    “去!”她轻轻夹了一下火团的小肚子,火团便驮着她“踢踢踏踏”地跑起来。


    衍州马本来速度就不快,跑得十分温吞。在夏日傍晚的野外这样跑着,连热风都不禁变得可亲。跑着跑着,忽地从前面草地里坐起一个人。


    “虞姑娘!”丁卯一跃而起,拍拍屁股朝火团奔来。


    虞南珠急忙勒住火团,微微倾身,看清是丁卯,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


    丁卯咧嘴笑,说:“主子叫我在这等姑娘,我在这躺了三个多时辰了。虞姑娘你看看,我这胳膊、这脸,我都晒起皮了。”他说着就捋开袖子给她看。


    “三个多时辰?”虞南珠急忙下马,借着还没彻底消失的一点点天光使劲看了看,还真是,嘴都成两瓣陈皮了。


    她赶紧叫来宝送水,说:“你主子真缺德!”


    丁卯笑了笑:“不碍事,我之前躲在背阴处,靠河,我还觉得冷呢。”


    虞南珠见他脸色无虞,稍稍放心。她记得丁卯才十一二岁,平时跟在严未迟身边的时间最多。


    丁卯喝光了一壶水,又应虞南珠要求吞了两粒防暑的药丸,抹了把嘴,说:“姑娘等等,我去去就来。”


    跑开了会,回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绿植。虞南珠瞪大眼,怎么觉得这盆东西有点眼熟?


    不,眼熟的或许不是绿植,而是那个盆。


    那不是前世种荔枝树的盆吗?当时叶鹿芩连盆带泥交给她,她嫌弃这盆丑,给换了一个,后来还被周赟给砸了。


    她亲手接过盆,看着里面的荔枝树恍然回到自己将死之时。荔枝树断了,被周赟偷偷弄断的。谁也不知道,这棵荔枝树曾是她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念想。


    “又见面了。”虞南珠哽咽。


    丁卯“啊”了一声:“姑娘以前见过它呀?”


    虞南珠笑了笑,自然说没有。她没想到严未迟这么早就种下这棵树了,可是他送得却那么晚……


    吸了吸鼻子,虞南珠恢复声音问他:“你主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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