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明看着一袭红衣的小女儿,那张熟悉的脸上竟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神情。


    张扬,又带了几分冷意,竟将那张本该温婉动人的脸衬出了几分明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那个已经被打压得一蹶不振的小女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面对着沈玉宜,他脸色变了几变,到底还是稳下了心神,声音中带了几分薄怒反问道:“做女儿的,就这般随意诋毁父亲吗?什么心里有鬼?”


    沈江明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她看了看他手中还紧紧攥着的小木人,大步走向了离她最近的一个放着小铜盆的商铺。


    覆盖着红布的小铜盆就端端正正地放在窗户上,她拨开人群,伸手拿了起来,高声问道:“这家管事的是哪位?”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费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是……是我。”


    沈玉宜将小铜盆托在手中,问他:“你可知道,这铜盆的作用。”


    矮胖男人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到底还是生意人,当即就抹了抹额上的汗,笑着解释道:“这是金娘娘的信物,只要摆在窗台上,这生意啊,就不会差。”


    “哦,金娘娘?”沈玉宜接着问道:“这金娘娘又是何人?”


    没等矮胖男人回答,站在沈玉宜身边的一个瘦小的年轻男人冷哼了一声,说道:“这你不知道?金娘娘是你们沈家的家养仙,灵验得很,华安县只有沈家的或者沈家能拿分成的店铺才有资格拥有金娘娘的保佑,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哼,马上就要被挤兑得干不下去了。”


    他话里话外都是对沈家这种做法的不满,不过也是,所谓金娘娘不过是被放置在转运阵中心的季柔,转运阵所带来的好运气和收益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吸走了别人的气运转嫁到了自己的身上,也怨不得其他商铺有怨言了。


    沈玉宜将手中的小铜盆上死死盖住的红布掀开,这个动作却顿时让那个矮胖男人变了脸,当即拦道:“哎唷,我的姑奶奶,这是能随便揭开的吗!金娘娘要怪罪,降下惩罚的!”


    “怪罪?”沈玉宜冷冷一笑,食指和拇指轻轻捏起里面的东西,赫然是一块白骨,被人精心打磨成了圆形。


    “我相信我的亲生母亲,是不会怪罪下来的,所谓怪罪,降下惩罚,不过是有人想要遮掩真相,不让你们去看这红布下面是什么罢了。”


    “这里面!”沈玉宜高高举起自己手中那块小小的白骨,高声道:“正是曾经威震北境的季大将军的独生女,我的亲生母亲,季柔的骸骨!”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谁都知道沈江明已故正妻正是季将军的独女,沈江明能有今天,自然少不了季将军的扶持。如今他的亲生女儿竟然……说沈家把已经死去的沈夫人的骸骨当做信物,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沈江明登时就黑了脸,她怎么会知道,难道是老宅……但是眼下的情形已经由不得他多想,他双眼一瞪,呵斥道:“你个逆女,是得了失心疯不成?你娘亲已经过世多年,竟还这样编排于她!真是疯了!”


    “父亲!”沈玉宜捏着那块白骨,走到了离沈江明不远的地方,神色中透出几分悲凉:“我已经都知道了。”


    沈江明被周围的议论声弄得烦躁不已,当即怒道:“逆女,逆女!”说着便上前几步,愤怒地抬起手想要扇沈玉宜一巴掌。


    怎料沈玉宜抬起左手,竟轻松捏住了他的手腕,只见曾经乖巧的女儿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右手轻轻一挥:“风大哥,麻烦了。”


    风雨声将手中被封住嘴的女人丢在地上,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不多时,拖出来一个长相古怪的老头,如今天色明亮,他脸上的白斑倒是没有夜里那么吓人了。


    沈玉宜松开了沈江明的手,走到了老头的身边,说道:“自己说说吧。”


    早就被许了好处的老头颤颤巍巍看了沈江明一眼,还是咬着牙说道:“我……我是沈家老宅的看门人,我长相怪异,不怎么见人,他们都叫我闷子。”


    沈江明狠狠瞪了他一眼,声音中隐隐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这么大年纪了,说话可要好好想想再说。”


    闷子浑身一抖,又看了看沈玉宜,只见她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金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心一横,接着说道:“我从十年前就在那里看门了,那里……只有我一个活人,府里的贵人在里面布置了一个古怪的密室,一开始,只是差人送来一些东西,有贴身的衣物,手势,甚至是头发,让我装到石头匣子里,放在密室就不要管了。”


    接着他好像回忆起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声音中也带了几分颤意:“直到……直到四年前,贵人……送来了一具尸体,并且亲自送到了井下的密室里……从那以后,老宅就开始……闹鬼!”


    “休在这里信口胡言!”沈江明心里一慌,闷子一出现,他就知道沈玉宜已经去过老宅了,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明明是不是就会让人去盯着沈玉宜,就是怕如今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发现什么,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但是眼下的情形,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硬着头皮撑着骂道:“哪里来的疯子,在这里胡言乱语,玉宜,你竟然宁愿相信一个疯子的话,也不愿意相信你的父亲吗?还是说……你被什么妖邪上身了不成?”


    沈玉宜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低头问老头:“你还记得,是谁把尸体送进去的吗?”


    老头看着沈江明正要抬手,却又看到了歪在一旁被堵着嘴的韩霓裳。


    她吃下的小药丸已经失去了作用,现在又变回了那副苍老可怖的模样。


    偏偏就是这副模样,让闷子一下子记住了她,当即就指着她叫道:“是她!就是她,亲手将尸首封进那口石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