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的沉默。
久到程洛突然觉得自己跑过来提出这个建议是一个莫大的错误。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卡在程洛打算转身跑掉的前一秒，裴予忽地开口，声音显得有些不稳：“为什么？”
程洛收回准备跑路的脚，清了清嗓子：“……这说起来倒是比较复杂。”
他想了想，一一数出来：“首先……我们还算有感情基础。”
裴予冷锐的眉峰蹙起：“感情基础？”
程洛：“……”
细细去想的话，好像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感情基础……
改口说成是新仇旧恨也不为过。
“那就不说感情基础的事，”程洛摸了摸鼻子，“再者说了，我的意思只是我们可能营业起来不容易露破绽，进入角色会比较快。”
裴予不语，微微低头看着他。
“我也是为观众考虑，你的粉丝，我的……为数不多的粉丝，都包括在内，到时候我们双选之后，他们能拿到奖励，咱们再……”程洛想了想，摆摆手道，“双人节目之类的，随便找个由头推了就是，无所谓。”
裴予反问：“无所谓？”
程洛看着他，眨了眨眼：“怎么了，很不好推吗？”
裴予扯了扯嘴角：“你既然说无所谓，意思就是即使要录制双人节目也不算什么。”
程洛张了张嘴：“啊，这……”
他提出了一个假设：“就当是拍戏了？”
裴予：“……”
他合了合眼，深吸一口气。
“当然，如果你另有打算……”程洛见他似乎对自己的建议不以为然，忙补充道，“就当我没说。”
毕竟裴予来这个综艺，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如果是为了别人，程洛倒不是很在意，他怕就怕裴予是真来针对自己的。
如果真是……躲已经躲不掉了，如果能组成营业CP，那肯定是最安全的，起码裴予不至于在镜头前就给自己下脸面。
……比如专门在自己难看的签名旁边大笔一挥展示漂亮字体之类的。
程洛心下琢磨，两年前也没觉得这位前男友这么睚眦必报的啊？
“你的理由不够充分。”裴予终于又平静了心情，说道，“观众能否分到奖金和能分到多少目前都是虚无缥缈的。”
程洛：“……”
行吧，也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确实也有别的原因。”程洛只好坦诚道，“我们现在身在这个节目里了，跑不掉。陈弥一直想跟我合作，我想摆脱他。”
尤其是想到今天陈弥暗示自己不要打裴予的主意，赶紧选择他的时候，那种居高临下的势在必得令人生理性厌恶。
裴予眼中动了动，而后恢复平静，说道：“这个理由，也有些牵强。”
“而且。”裴予略微放低了语速，一字一顿地强调，“你这是把我当工具人？”
“……啊？”程洛有点小慌乱，“不是啊。”
裴予看着他，觉得程洛此时头顶上就有两个大大的字——“惯犯”。
程洛有点发懵，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裴予说出“工具人”这个词的时候带着相当的不悦和怨念。
就是不知道这点不悦和怨念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
眼瞅着裴予周身的气息又冷了好几度，程洛不敢再说了，生怕被这座冰山活活冻死。
刚想撤退，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且越来越清晰，确信来到了卧室门前。
程洛吃了一惊，浑身顿时僵了僵。
“咚咚咚”
门还真得被人敲响了。
“裴老师？”
汪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程洛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裴予，投去求助的目光。
裴予微微蹙眉，四下看了看。
这间房并不大，唯一能够躲藏的就只有衣帽间和浴室了。
程洛也立即发现了这一点，顿时有些踟蹰了。
这两个地方，都太私密了，实在不方便踏足。
尤其是……
程洛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跟裴予是怎样的关系。
哪怕是陌生人之间倒还不一定有什么，但是当两人是前任关系的时候，就不太一样了。
从前的些许回忆闪过眼前，让程洛的心跳不争气地乱了一拍，连站在原地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你……”裴予正要开口，就见程洛已经先自己一步嗖得冲出去。
然后躲在了窗户跟床边缘之间的空地，利落地蹲下，顿时就看不见人了，只有一小撮头顶的头发还露着。
两秒后，这撮头发也缩了下去。
裴予：“……”
汪晨的声音又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响起：“裴老师？不方便吗？那我明天再来。”
裴予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去开了门。
汪晨似是吓了一跳，不自然地笑道：“我见里面开着灯，就觉得您大概没睡，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裴予面色冷淡，语气平静：“没什么，刚刚戴着耳机。”
房间那边，在床后边躲着的程洛默默地啧啧称奇。
这谎真是张口就来，语气都没有一丝半点心虚的。
“噢噢这样。”汪晨拿出一盒药片，说道，“是这样的。我想着您刚从国外回来，不知道时差有没有调整好。我这里正好由一盒褪黑素，牌子很好，我平时都吃这个，就想着给您拿过来。”
裴予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药盒上，而后说道：“谢谢，但我不太需要。”
缩在床后面的程洛远远听到这句话，余光停留在了床头柜下方。
那里正好有一瓶药，他仔细看过去，认出来是安眠药。
程洛忽地皱了皱眉，调时差似乎用不上安眠药吧？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来没见过裴予会失眠。
汪晨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些尴尬：“……啊好，不需要也是好事，我也是时差实在调不过来的时候才会吃几粒。”
裴予不作声，神色淡淡的。
汪晨不知道说什么了，站在门外越来越窘迫。
面前的男人简直比传说中的还要冷淡，仿佛隔着一层铜墙铁壁一般，压根没法靠近。
来这一来一回说了这么多句话了，居然连把他请进门坐坐的意思都没有！哪怕只是客气客气说一句也是应该的吧？
汪晨耳根红透了，实在待不下去，匆匆道了句晚安就转身走了。
裴予轻轻关上房门，转过身来。
床边缘的那撮头发缓缓浮了上来。
程洛抬起两只手，扒在床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累死我了……”
程洛努力地扒着床边，才勉强站起身来，蹲了太久，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要是汪晨的废话再多一点，他可能就得直接躺在这条不算宽敞的缝里艰难求生了。
站起来以后，程洛看向裴予，见他的视线微微向下，神色冷淡。
“？”
程洛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
“……”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两只手撑在床边，已经把雪白的床单弄出了许多褶皱。
而这张大床上，几乎每一处都是平平整整，一点点痕迹都没有，仿佛是用抹刀刮过的冰面一样。
程洛猛地想起，裴予在这方面有强迫症。
其他人大概不会知道，但是程洛肯定忘不了，他至今都记得为数不多的同床共枕的清晨，裴予是如何抚平床单上的褶皱的。
就差用熨斗熨了。
程洛心虚地抿了一下唇，手上轻轻动作起来，一下，一下地，把自己弄出来的痕迹弄平。
裴予看着他的动作半晌，闭了闭眼：“你可以走了。”
程洛：“……哦，抱歉。”
他见差不多把“案发现场”给收拾得不留痕迹了，才往门外走去。
从裴予身边路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往旁边绕了绕，生怕碰上裴予身上的一丝儿布料。
“……晚安。”
程洛把房门打开一个小缝，小声地说了一句，然后熟练地一转身，从这道缝里溜了出去，快速消失。
.
第二天早上，程洛醒来之后，慢慢复盘了昨晚，感觉自己还是没把情况问清楚。
比如裴予到底是不是为了汪晨来的，如果是的话，跟他组CP这事肯定是不现实的。
程洛一面换上衣服，一面发愁。
真没想到这节目最后居然是这样的，他还以为像其他恋综一样，到了节目最后要么选一个心动对象作为结束，要么压根不选，也就结束，总之离开这档节目之后就跟任何人没有牵扯了。
没想到还既跟观众们的利益扯上关系，也跟其他嘉宾的利益密切相关。
他洗了一把脸，蓦得眼前浮现了裴予跟汪晨的名字登上CP榜单的画面。
水龙头哗哗的，许久忘记关上。
早上八点，又是直播间开始热闹的时间。
不仅是因为直播休眠期的结束，还因为今天是CP心动指数热度榜开始公布的日子。
程洛走出房门，慢慢往一楼走。
他的动作很慢，远远地来到了楼梯口，视线也不敢往电子屏的方向飘。
不想那么快就看到上面谁跟谁被放在了一起。
“早啊。”
陈弥的声音响起，程洛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然而余光里看到的画面让他眉头彻底解不开了。
CP心动指数热度榜上，高居榜首的那行字。
“陈弥×程洛”
程洛眼前一黑。
他懵懵地站在原地，另一块电子屏上都是不断增长的观众数和弹幕数字，可惜弹幕里写了什么他完全看不到。
不然他真得很想问一句，大家都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把自己和陈弥投到榜首啊？！
【猫猫的表情好惊讶哈哈哈】
【他不敢相信自己被投到榜一了？还是不敢相信是跟陈弥】
【说实话他这两天看起来实在不像来谈恋爱的，倒像是来宅着度假的】
【然而他不会知道，昨天陈弥对常以朝说了什么哈哈哈】
【？？？什么？？我昨天没守直播，发生了什么！】
【热搜没看到吗？陈弥说喜欢猫猫做的梨汤】
【他在露台跟常以朝单独喝酒的时候说了，想以后也能喝到猫猫做的梨汤】
【救大命，可是我感觉他昨晚说的很油啊】
【我也有这感觉，你们投他们的是认真的吗】
【考虑一下猫猫的心情好吗，他明显对陈弥不感兴趣啊】
【没事，可以改一次选择，这次就当试水】
【这种感觉好有意思啊哈哈哈猫猫蒙圈的表情】
【感觉他很想问问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很想告诉他啊！可惜节目组不让！
【啊！节目组什么时候能允许嘉宾看到弹幕啊啊啊啊啊！】
程洛拿了早餐，没有去餐厅，而是直接在厨房吃了。
得需要点时间缓缓。
虽然想到了再这么下去，陈弥一定会刻意跟自己组CP，但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而且大家的反响还那么明显。
是自己哪里表现出对陈弥的兴趣了？还是陈弥背着自己说过什么？
想到后面这种可能，程洛的不适感更加强烈了一些。
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裴予一面往下走，一面远远地看见了厨房里对着中岛台吃面包的程洛。
表情看起来有点不在状态。
裴予微微蹙了蹙眉。
是因为昨晚提出的事吗？
他移开了目光。
不，这个工具人他是不会当……
他的目光一凝。
视线落在了电子屏上，CP热度榜首那两个刺眼的名字上。
几秒钟后，裴予面不改色，径自去了厨房。
直到男人走到自己身边，程洛才猛地反应过来，转身看过去。
裴予伸手按掉了程洛身上的麦克风开关。
程洛：“？”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裴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低凉声音说道：
“我接受你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