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在我。
陀思妥耶夫斯基再一次想。即使是一直以来只信任自身控制能力的他也不免在这样连番不断对他有利的意外中而忍不住感到些许欣喜。
在福地樱痴的声音和新鲜的血腥气一起意外出现在安全屋的门口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知道这是他破局的最后一个关键节点。
福地樱痴的名字在这个国家就代表着顶级的武力和权力，是如狮子王一般的领主。在这样的雄狮面前，即使他已经遭受创伤也不是普通的能力者可以轻易面对的范畴。
显然，对于江户川乱步来说这同样是一个意外。
江户川乱步挂断了电话没有出声引起福地樱痴的注意，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他是在权衡利弊。他善良地同样没有开口回应，假装自己只是个放置在侦探社社员间的人形雕塑。
是冒着中风险带着随时可能反手一击的陀斯妥逃走、是冒着高风险正面迎击福地樱痴尝试剥夺对方的行动力，还是放弃取得的战果保存力量直接撤离？又或者是……
他能够感觉到江户川乱步刀锋一样的目光划过他的咽喉，浓重的杀意几乎要让他忍不住战栗。
可江户川乱步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在手机轻轻的嗡鸣声中，江户川乱步点开短讯扫了一眼上面的讯息。
【乱步先生那边怎么样了？我这边的进展依然在顺利进行中。顺带一提福地樱痴应该已经受了重伤，只是如果遇到还是会有些麻烦。 ——太宰治】
重伤吗……？
江户川乱步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刚刚通讯过的号码和这个据说“已经遗失”的号码是完全不同的两串数字。一连串线索在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思维底层连成线路，最终为他指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这个世界确实目前存在两个太宰。
在这条前提之下，其他事情也变得简单易懂起来了。太宰治的异常，太宰治的目的，还有那个奇迹以及获得奇迹的手段……江户川乱步立刻理解了一些真相、一些连星野本人也还不清楚的真相。
“似乎无论哪一边都可以，只要是‘太宰’那边就好吧。”
所以、他也做出了决定。
“贤治。”他低声呼唤。
陀思妥耶夫斯基立刻明白了——对方做出的是什么选择。
战斗的第一枪从屋门的把手从外面被拧动时突然打响。宫泽贤治手中握着的金属杆在他手中立刻变成了最迅猛的武器像是撕开纸张一样轻而易举地捅穿了厚实的门板。
真是可怕的力量。陀斯妥耶夫斯基回忆着这位侦探社社员的情报，似乎是可以发挥超常体力的类型？
“没有刺中的手感。”宫泽贤治冷静地说。他拔出了铁杆，果然没有从刺穿门板的尖端看到一星半点血迹。
很快，反击也随之而来。一道剑光横向斩过门板，刀刃所向之处即使是比人骨还有坚硬的金属也如豆腐一般被轻易切断。这一击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效果，但也为接下来的攻击提供了足够的通道。
“咣当！”
门板不堪□□地倒下了。福地樱痴的身影从门后而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微笑凝滞了一瞬间——他听到了宫泽贤治惊诧的嘶声，也明白那是因为什么。
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中年人难得显出了一幅狼狈模样。他浑身浴血，一只手臂被什么切断，只用着仅剩的那一只手持刀。
“本来想休息一下的，没想到又遇到你了啊，乱步。因为信息素放出过多现在暂时无法使用致幻能力，真是不便。”福地樱痴叹息着走进的屋内，用颇为熟稔和亲近的口气对江户川乱步说。
江户川乱步没有回应，只是再次对贤治打了一个手势。福地樱痴没有在意，只是把头又转向陀斯妥耶夫斯基：“难得见到你失算的时候，怎么？你不是说侦探社会成为助力吗？这副模样可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啊。”
“哎呀哎呀，毕竟乱步君还不知道我和侦探社结盟了嘛。”陀思妥耶夫斯基抱怨道。
“和侦探社？他们会愿意交出织田作之助？以谕吉的性格他们应该死都不会把自己家的成员拱手让人的吧？”福地樱痴奇道。
“虽然在织田君的问题上无法得到共识，但是在用【书】解决ABO的立场上我们利害一致——也就是说有着合作的可能。”陀斯妥耶夫斯基说。
“原来如此。”福地樱痴点了点头，突然一个背手抬刀挡住了来自上方的挥击。刀身倾斜，只是运用简单的巧劲而已他就轻松地将宫泽贤治的身体拨飞出去。腰部使力、福地樱痴迅速旋身抽出一记鞭腿，正好抽击在宫泽贤治的小腹上。
“唔！”
在这股冲击下宫泽贤治的身体像是被对折一样向后倒飞出去一直撞击在墙面上，强大的冲力将墙体撞出了几道骇人的裂隙。如果是平常人受到这一击的话恐怕已经当场吐血不止气息断绝，可在烟尘中宫泽贤治挣扎了几次，只是呕吐着从胃里掏出了一些已经被消化到一半、看不出内容物的食物。
“嗯？”
福地樱痴有些疑惑。他隐约印象中里以这个社员的能力应该不仅如此。
“……如果袭击之前贤治没有吃饭就好了。”这时他听到江户川乱步牙齿里逼出的不甘的气音。
是这样啊。是了，那个少年的能力是饥饿的状态下会发挥出超人的战斗力，可是如果本身正饱腹的话就和平常人差异不大。福地樱痴自觉找到了理由，心下终于轻松了些许。
仅剩的一人是江户川乱步。他的脑子虽然极有威胁性，然而体力上甚至连普通人也不如。失去强大异能者的庇护之后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直接威胁。出于情感和理智的双重影响，福地樱痴并没有急着去杀死这位自己看护过且喜爱着的小辈，只是出于谨慎他也没有松开手里的雨御前。
福地樱痴握着刀走近了江户川乱步。
“这么拙劣的偷袭对老夫是无法起效的，乱步哟，即使老夫现在受了重伤但这种程度的攻击也不至于让我伤筋动骨。”
江户川乱步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白，甚至连嘴唇都在轻轻哆嗦着。也许是被压力所钳制，也许是被死亡的恐惧所压制，这位骄傲的侦探难得露出了脆弱的神情。
“……社长。”像是求救一般，他轻声呼唤着，仿佛气音的吐字轻到几乎让人无法听见。
但福地樱痴还是听见了。他的心脏在这声呼唤中被刺痛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位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老朋友，想起了自己趁其不备刺入对方身体的一刀，想起他们曾经志同道合的曾经，也想起彼此不得不分道扬镳的现在。
……其实他原本的计划本来不是这样的，也没有真的想去真的杀了福泽谕吉和江户川乱步。但是福地樱痴却从魔人那里得到了一个更好的、实现自身理想的方法。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战争这个概念的存在，【书】是必须入手的道具。
所以，阻碍他的人都将是他的敌人。
持刀的袖口被什么扯着，福地樱痴惊醒了。他低头看向江户川乱步，乱步正扯着他的袖子，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或许是因为失力，或许是因为忐忑，他另一只手颤栗着下滑，很快就落到了福地的衣摆边。
“别杀我，福地先生——别杀我。”
福地樱痴看了一眼宫泽贤治倒下的地方。那个少年此时似乎陷入了昏迷，趴在墙下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胸膛还有微弱的动静福地甚至会以为他已经死去了。
罢了……反正乱步的力量威胁不到他，如果对方的脑力能够真正为自己所用反而要方便得多不是吗？说不定他甚至可以不再需要魔人。
“……好。”
像是得到了什么可靠的保证，江户川乱步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他的肩膀垮了下来，身体和气息也不再紧绷。
“谢谢你，福地先生。”青年一手抓着福地持刀的那只手，将脸埋进了福地身上——正如他以前做过的那样。
如果是以前，福地此时大概会用未曾断过的手臂拍拍青年的脑袋，说上几句勉励的话。可是他现在却什么也没说，毕竟把对方逼入这个境地的人正是他自己，此时说什么都仿佛虚情假意。
但他不说，江户川乱步却有话说。
“——我当然知道那种偷袭无济于事，但我为你准备的是这个。”
江户川乱步带着寒意的低语从福地樱痴的胸膛传入中年人的大脑。
‘什么’贴近了他。
福地樱痴定睛一看。一本书从乱步的披风下滑，落进了青年下垂的手里。
——不好！
福地樱痴立刻想甩飞江户川乱步，正如他对宫泽贤治做的那样。可是时机已晚，异能的光辉已经从展开的书页里笼罩了他和江户川乱步两人。
“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异能者送给我的礼物，接触到他的人会被吸入这本书、一个侦探小说里的世界。在那里我们彼此都无法使用异能，只有找出凶手才能够从里面出来，所以这一次无论你我都会从某个人的计划退场呢。”
“那么、在书里再会吧，福地先生。”
福地樱痴再次看向江户川乱步。可这一次那副苍白的、脆弱的、恐惧的神情已经从青年的脸上消隐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冷静和锐利的注视。
……真是，被摆了一道啊。
福地樱痴苦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很快，他和江户川乱步一次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啪嗒。”
那本装载着两条生命的书掉在了地上。
……
“哎呀哎呀，真是看到了一出好戏。”
分明应该被拷牢的锁头被简单解开，陀思妥耶夫斯基终于顺理成章地重归自由。他神态轻松地向书的落地走去。
“如果现在把这本小说烧掉的话会怎么样呢？他们是会被活活烧死？还是困死？又或者解除异能重新出现？你说呢——宫泽君？”
在距离那本书一米以外的地方，陀思妥耶夫斯基停下了脚步。金属杆的尖端正指着他的后颈，只要魔人再前进一步似乎就要将他的颈椎捅穿。
“走开。”
本来应该陷入昏迷的宫泽贤治此时却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站在了魔人身后。
陀斯妥向旁边退开两步，那根金属杆立刻尾随而上。魔人又一次举起手刻意做出自己没有什么敌意的样子。
“别担心，宫泽君。您看我刚刚也没有刻意去打扰你们的计划嘛——乱步君之前给你打的那个手势就是示敌以弱进行兑子的战术之类的意思吧？乱步君应该是故意提前让您吃下少许食物来防备或许需要这个战术的时候，但您的能力其实并没有因为饥饿被限制多少不是吗？我没有在刚刚揭穿这件事……所以我想我已经证明了我没有敌意。”
陀思妥耶夫斯基亲切地说着：“正如之前所说的一样，我和太宰君已经约定过在拿到【书】之前我们会是忠诚的盟友，自然不会真的去伤害乱步君。”
“走开。”像是没有听懂魔人的劝诱一样，宫泽贤治只是坚定地再次重复道。自然的气息从他的身周向外扩散，像是山峦，又像是土壤。
陀斯妥耶夫斯基知道这是对方的信息素，也很清楚这是他将会攻击的警告。
不是攻击性的信息素，这是嗅觉致幻吗……未成年，而且不在易感期，信息素的强度也不够高。怪不得之前没有动用信息素。他想。虽然看上去心性单纯但是很固执吗？怪不得那个侦探放心留他在外面做后手，看来是没办法骗来用了。
既然自己无法用到，自然也要想办法让别人也不好用上才是。
“您很担心那位侦探，”陀思妥耶夫斯基用陈述的语气说，“那么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对您来说很划算的交易，您想听听看吗？”
宫泽贤治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全身都像是搭在弦上已经蓄势待发的利箭，随时准备着将自己刺入敌人的胸膛。他没有回答。陀斯妥耶夫斯基便将它当作了默认的意思。
“将您的通讯工具摧毁掉，这样的话我就从这里让开如何？我想您也没有办法阻拦我离开，毕竟比起我来说，您同伴的性命要更重要吧。在福地先生袭击前乱步君显然是已经暂时打消了杀害我的意思，如果您非要拘禁我不可就要防备我找到机会会对那本小说下手不是吗？毕竟区区纸质物品实在太好摧毁了，比如……”
陀思妥耶夫斯基打了个响指。不远处传来了爆炸的声音，似乎是安全屋的某个部分被什么爆破了一样。
“区区自爆装置，我自然也是好好装配了的。诚实地说，非要在此地继续与我敌对不可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宫泽贤治干脆利落地从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略微施力，将之攥成了无法复原的电子元件。
金属碎片哗啦啦地摔了一地。
“这样可以了吧。”
“当然。”陀斯妥耶夫斯基愉快地说，他再次向旁边退后了两步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
“不过单纯作为提醒，您和您的同伴还是好好躲藏起来比较好，毕竟外面的形式对你们有些不利。如果福地先生出来了的话可是相当麻烦的情况吧，”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那本小说，恭维了一句，“我想您那边仅剩的战力中应该只有您还有可能在福地先生手下护住刚刚才坑害了他的侦探君，不是吗？”
“……不劳你费心。”
陀斯妥耶夫斯基笑了笑，知道宫泽贤治其实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在达成目的之后，他本来想就这样转身离开。但在那之前他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过身从旁边的书架里抽出了一本别的书放进了口袋里。
那是一本书脊和封面都没有标注名字的无字书，看上去甚至只是一本厚度中等的手稿，只是形制、大小和颜色一眼看上去都与江户川乱步利用过的那本书极为相似。
“——那么，再会。”
这一次陀思妥耶夫斯基真的离开了。宫泽贤治注视着他看上去毫无防备的背影，却始终没有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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