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一声惊叫在安静的奶茶店响起,顿时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


    看着其他客人皱起的眉,花重锦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对面的人,怯懦道:“我们,小点儿声吧。”


    对面的女孩子立刻压低了声音:“对不起,我就是太吃惊了。这……这竟然是真的?!我以为是他们编出来……来欺负你的。”


    大概是“羞辱”太过直白,女孩子犹豫了一下,换成了另一个词。


    “是真的。”花重锦点点头,小声道,“大家听到这个事情后,好像都挺吃惊的。”


    “所以你真的要去跟傅家那个老男人结婚,然后换资金来支持你爸?!”女孩子即便压低了声音,也难掩语气里的不可置信与气愤。


    花重锦捏着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怯怯道:“也……不是老男人,祈哥哥他只比我大六岁而已。”


    “我说哥哥,他比你大几岁是这事儿的重点吗?!”女孩子瞪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花重锦眨了眨眼。


    他长相很媚,皮肤又白,头发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漂亮。整个人的气质,往好听里说叫文静,直白点,那就是怯懦软弱。


    尤其是那双睡凤眼,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总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好似下一秒,泪水就能无声地沿着脸颊落下。


    “你别用这个表情看我!”女孩子伸手过来,把他的脸推向一边,“你这样,我都没法生气了!”


    “哦。”花重锦低头,咬着吸管,浅浅喝了一口奶茶。


    “你哦什么!”女孩子看着他,狠狠叹了口气,“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哥哥,你清醒一点啊!你就要去跟一个男人结婚了哎!先不说联姻这种封建残余的东西需不需要被批判并取缔,我就先问你一句。”


    “什么?”花重锦搅动冰块的动作停下。


    女孩深吸一口气,认真问:“你——喜欢男人吗?”


    花重锦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从他要跟傅琢祈联姻这件事定下来,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三天里,前前后后也有不少人来找他“关心”过这件事,但云婷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关心他是不是喜欢男人的。


    “恩……应该,也不讨厌吧?”


    听着花重锦这温吞又随波逐流的回答,云婷更急了:“不讨厌?吧?那你就是不喜欢啊!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委屈自己去结婚啊!”


    说着,声音又不自控地大了几分。


    察觉周围人的视线又投了过来,花重锦垂下眼:“我……没得选。”


    云婷一下梗住了,沉默片刻后道:“……对不起。”


    对于花重锦的家庭情况,云婷也算有些了解。


    瑾城花家也算是个老牌豪门,但现任家主花盛昌跟其联姻的妻子司茹云,结婚多年未有生育。于是在十四年前,花盛昌十分低调地认回了一个年满十岁的私生子,就是自己面前这个小白兔一样的人。


    云家也算是瑾城的新贵,所以云婷跟着见过花盛昌几次。抛开这张脸来说,云婷真的很难相信,花重锦竟然是花盛昌的儿子。


    ——那个张嘴三分利的老油条,怎么会生出一个这么纯良无害的小白兔!


    “没关系。”花重锦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婷婷,真的很谢谢你。”


    “哎呦,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咱俩多少年交情了,你跟我说这个。”云亭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不好意思倒不是因为她说的这样,更多的还是一种愧疚——作为朋友,自己为了这件事气愤了半天,到头来,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倒是显得有几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


    “对了,订婚宴的请柬。”说着,花重锦转过身去,从旁边的椅子上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一张白色的请柬递了过去。


    订婚宴的日子在通知花重锦“你要去跟傅琢祈结婚”的时候,就已经被定好了,甚至连请柬都早早做好,跟结婚的消息一起摆在了他面前。


    接过请柬,云婷打开看了一眼,在看到花重锦名字旁边写着的另一个名字时,无声地叹了口气。


    “或许……你要试试逃婚吗?”


    花重锦无奈地笑了:“我没有钱。”


    是的,作为豪门花家唯一的“少爷”,花重锦表面光鲜,背后却是个穷光蛋。


    在瑾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儿,花重锦上学期间,每月生活费只有八百块,这八百块包含了在校期间的所有费用。别家少爷成年后游艇跑车不断,花重锦成年后依旧只有八百一个月的“零花钱”。


    这事儿为什么会这样,云婷倒是也过一个传言。


    ——花重锦是花盛昌当年花了一百万,从他外公那里“买”回来的“神童”。但是买回来之后,发现花重锦是个只有脸能看的花瓶,完全被骗了。花盛昌心疼那一百万,也就跟着迁怒了花重锦。


    不过云婷觉得这有点儿离谱。一百万而已?对花盛昌又不算什么。可抛开这个传言,云婷更不能理解,花盛昌那么多私生子,为什么只认回了花重锦,反过来却还要如此苛刻地对他。


    “我借给你!”云婷翻了翻自己的账户余额说。


    花重锦却摇了摇头:“我能跑到哪里去呢?我的户口还在家里。只要他们想,随时都可以报警把我找回来。”


    云婷小声骂了一句,又无奈地问:“……除了认命,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恩。而且……我爸他,需要我去结婚。”花重锦点点头,把杯子里的奶茶一口饮尽,“对不起。”


    “你别道歉啊!”他一道歉,云婷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虽然花重锦比她还要大上四岁,但从认识开始,云婷就一直觉得,花重锦这人简直就是朵需要被人保护在伞下的小白花。


    娇嫩又脆弱。


    “啊,对不起。”说完后,花重锦尴尬地笑了笑,按亮桌上的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抄起背包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家了。”


    “我送你吧!”云婷跟着起身。


    她知道,花盛昌对花重锦管得严,门禁规定简直离谱——谁家会让已经二十四岁的成年孩子,出门两小时内必须回家啊?!


    花重锦有些犹豫。


    云婷又道:“快别犹豫了!都这个点儿了!这边打车不好打,我正好开车过来,走吧。”


    花重锦这才跟着上了她的车。


    车子停在花家别墅花园的大门外,云婷看着他低头下车的背影,几度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花重锦下了车,回头冲她扯起一个笑,挥了挥手,才慢吞吞朝里面走去。


    有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的工人看到他回来,立刻转过头去当没看到。


    像这样的无视,花重锦已经习以为常——比这更恶毒的事他都习惯了,不过是无视而已,他甚至可以将这当做是一种善意。


    花重锦走路慢,从大门走到房门要三分钟。走到一半,就看到一楼落地窗旁,他的“母亲”正站在那里,眼神淡漠地看着自己。


    视线相交后,花重锦冲司茹云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


    司茹云也点了下头,意思是“知道了”。


    本以为司茹云一个人站在窗边,是因为花盛昌不在家。然而花重锦一进门,就被一道粗犷的男声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坐谁的车回来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快要结婚的人?竟然还坐别人的车!要是给你未婚夫知道,你这脸面跟名声还要不要!”


    恍惚间,花重锦以为自己生错了时代、投错了胎。他该是生封建社会里,那些不能抛头露面的可怜女人。


    不然怎么会听到这样离谱的发言?


    花盛昌看他没什么反应,又怒道:“听不到我问你的话?!”


    “听到了。”花重锦低着头,怯怯道,“我……我去给云婷送请柬,她看时间不早,就顺路送我回来。没有坐其他人的车的。”


    听到是云婷,花盛昌表情稍微缓了一些。


    现在的花家不同以往,连以前瞧不上的云家,如今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都要高他们一头。


    不过花盛昌还是皱着眉继续批评:“就算是云婷,你以后也要注意保持距离!你马上就要跟傅琢祈订婚了,以后男男女女的,都得注意这点,别让琢祈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听到没有!”


    “哦,知道了。”花重锦乖巧应下。


    提起这桩婚事,让花盛昌心情好了一些:“行了,回你自己房间去吧。”


    “恩。”点点头,花重锦走楼梯上楼。


    ——家里是有电梯的。只不过花盛昌从不许他坐,只许他跟家里雇佣的保姆、帮佣一样走楼梯。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花重锦顿时便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在外面总是垂着的脑袋微微扬起,瑟缩着的腰背也挺得笔直。


    那双总是带着怯懦与几分可怜的睡凤眼,此时也噙满了嘲讽的笑意。


    花盛昌,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垃圾。


    以为司茹云能生,就把一堆私生子扔在外面不管不顾;


    知道司茹云不能生,便不顾她的面子,千挑万选认回自认为有用的私生子;


    如今花家快要完蛋了,又可以拿私生子去换一笔钱——还真是永远不亏的好盘算。


    坐到书桌前,花重锦拉开抽屉,翻出一张新的手机卡,插入手机的另一个卡槽,找到通话记录里最近联络的一串数字,直接拨了过去。


    “花家最近看中那块地皮,截胡了吧。”花重锦语气轻飘飘地对接通的电话说着,顺手打开电脑。


    点开桌面上写着“暑假实践报告”的文档,里面赫然是花家名下繁盛地产最新的投标书。


    看着上面的报价,花重锦心想,这么大一笔钱,大概就是花盛昌从傅琢祈那里拿到的,自己的“卖身钱”了吧?


    对面明显不能理解:“安总,您之前不是觉得那块地皮没有什么价值,不打算要吗?”


    “现在它有价值了。”花重锦把标书通过私密邮件给他发了过去,“不管用什么手段,截胡花家。”


    “预算……”


    花重锦报了个数。


    对方沉默了几秒后,沉声道:“知道了,安总。”


    给花盛昌添完堵,花重锦心情大好,吹着口哨打开自己最私密的笔记,开始写今天的日记。


    【7月13日。


    去见了云婷,跟她说了联姻的事。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明明与她毫无干系的事,倒是比谁都要担心我。如果是十年前,或许我倒是会为自己欺骗了她而感到愧疚。


    三天后就是订婚宴,傅琢祈到现在还在国外,看来,他也没有把这场联姻太当回事。


    或许……我可以期待他逃婚?


    不过,傅琢祈为什么会答应跟花家联姻?现在的花家不过强弩之末,傅家却是蒸蒸日上,他图什么?】


    日记写完,花重锦盯着自己最后写下的两个问题,手指不自觉地摸着自己左耳后微微凸起的痣。


    傅琢祈啊——也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了吧?


    在花重锦为数不多跟傅琢祈打交道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人。


    派对上,别的富家少爷们都在喝酒、赌钱、玩各种男人女人,傅琢祈却总是穿着得体的西装,一个人站在角落,慢慢喝着酒,淡漠地看着那群纨绔。


    有人过去跟他打招呼,不管对方身份地位如何,他也总会礼貌地跟对方攀谈,从不拜高,也不踩低。


    哪怕是面对被整个圈子嘲笑排挤的自己,傅琢祈也没有流露过一丝礼貌之外的任何情绪。


    甚至在小时候,傅琢祈还出手帮过自己几次,虽然花重锦觉得,那也不过是傅琢祈举手之劳。


    没有怜悯、没有不屑,或许连多一分的注意也没有,只是恰好看到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所以他礼貌地伸出了援手而已。


    圈里老老少少面对傅琢祈,都会忍不住夸一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可花重锦现在却忍不住去想,他真的是表面看起来的这样吗?或许,在他光风霁月的外壳下,也和自己一样,有着一颗肮脏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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