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艳魄 > 叶底青梅(四)
    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但这次祁召南在太子面前作势摔伤手臂,是有意为之,故而在家养病的时日,要远比实际上的伤病程度要久。


    当日在上林围场, 看到哥哥昏迷过后, 兰漪险些哭哑了嗓子, 终于等到哥哥醒来, 自己却因为担忧过度,本就虚弱的身子一下子扛不住, 到了夜里发起烧来。


    没多久,秋猎便因这突然的变故被迫中止, 两个人都回到了定安侯府养病。


    长平郡主虽然心疼儿子小小年纪要为祁家将来报仇雪恨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但也心疼小兰漪,那日祁召南带她一同出发后, 长平郡主才知道兰漪也去了上林苑。


    她一直以为以儿子越长大越冷漠严肃的脾气, 小兰漪这么娇娇可爱的小娘子, 顶多对他是寻常的兄妹之情,可她没想到,小娘子见到哥哥受伤, 竟哭得如此伤心, 气虚体弱,直接发起了高烧。


    她不忍心看小兰漪迷迷糊糊在梦里还在喊哥哥,等她烧退醒来时, 告诉了她祁召南受伤的真相。


    “你哥哥有分寸, 只是看起来伤的严重而已,没事的。”


    兰漪拥着被子窝在郡主怀里,长长的眼睫被眼泪打湿, 眼睛依旧红红的,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兔子,闻言问道:“那为什么哥哥不提前告诉我,杳杳好担心他……”


    郡主摸摸她的头发,轻叹一声:“因为你还小啊,你哥哥也正是怕你担心,才不说的。”


    兰漪垂下眼睫,默了默,眉头间渐渐凝起小小的愁绪来,嗫嚅道:“为什么一会儿说我还小,一会儿又说我是大孩子了呢,到底怎样哥哥才会永远对杳杳好……”


    长平郡主闻言微微一愣,唇边慢慢露出一丝笑意来,看着小兰漪日渐清晰的少女轮廓的面庞,心里大概有了底,忽然觉得自己当年把她带回定安侯是个十分正确的抉择,只不过剩余的事情,比如兄妹的名分,还有小兰漪的父母,需要祁召南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那杳杳去看看哥哥吧。”


    兰漪便带着侍女姐姐和她一起做的羹汤去看祁召南了。


    小娘子眼角还红红的,是为了他才哭的,眼下明明是来探病的,还执意拿起勺子,要喂他喝汤,说是喝骨头汤胳膊会好得快。


    可是祁召南怎么觉得,这小家伙带着一丝怨气,喂给他汤喝的手法有些重,勺子每次都险些磕到他的牙。


    她人也气呼呼的,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左臂,轻轻戳了一下她鼓起的腮颊,小河豚顿时就泄了气。


    他忍不住笑了笑:“谁欺负杳杳了,怎么生气了?”


    兰漪拿勺子搅着碗里剩余的汤,把碗交给侍女,狠狠瞪了他一眼。


    “还有谁敢欺负我,只有哥哥才会欺负我!”


    他不解:“我何时欺负你了?”


    她打量了一下他被绷带缠满的伤臂,咬唇,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慢慢伏到了他膝上,哽咽道:“我把哥哥当最亲的人,什么都会告诉哥哥,可哥哥好像越来越不喜欢杳杳了,什么事都瞒着我……她们说我是大孩子了,又说我还小,哥哥,我是不是太笨了,已经不懂哥哥的事情了。”


    祁召南未料到她会这么说,他一直以为,她被呵护着长大,万事不愁,应当还是孩子心性,无忧无虑的。


    可他似乎想错了,她从小就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从他们见第一面时,小小的她就已经懂得看透人的情绪了。


    他又想起梦里的那个前世,明明现在的她和过去经历坎坷的她有着截然不同的境遇,但她还是她,一如既往的,有颗玲珑心,柔肠百转。


    他慢慢捧起她的脸颊来,轻轻替她擦去泪水,喃喃道:“杳杳不笨,哥哥一直喜欢杳杳,永远喜欢。”


    兰漪在哥哥温柔的轻哄中慢慢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到好像有人在叹息。


    “……快点长大吧,我的小姑娘。”


    ……


    一年的时光过得飞快。


    这一年,祁召南以在家养伤为由,并没有再入宫做太子伴读,期间太子来探望过他的伤,正巧遇见了正在被哥哥教着练字的兰漪。


    祁召南其实一直都会用左手写字,伤了右臂后,在人前更是只能用左手写字了。


    兰漪对哥哥崇拜不已,正坐在桌边临他的字帖,这时候下人来报,说太子亲临侯府,要探望世子。


    兰漪慌慌张张站起来要走,她记得哥哥的叮嘱,要她远离太子,虽然不懂是为什么,但冥冥之中,她觉得哥哥是对的,对太子也有种莫名的畏惧。


    可是这次哥哥却没有让她避开,而是叫她继续坐下练字。


    太子来到祁召南的书房时,便看见一个穿着藕荷色罗裙梳着云髻的小娘子,娴娴静静地坐在书案前,手握着笔管,神情十分认真,每写一个,都要抬头对一旁的少年笑笑,无声问他自己写的可好。


    祁召南见到太子迈步进来书房,叫她起来行礼。


    小娘子十分知礼,没有多看他一眼,规规矩矩行了礼,便垂首退到了哥哥身后,静静等哥哥和太子说话。


    太子如今已经快要十六岁了,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他自诩也有一副好相貌,虽然不如表弟祁召南那么俊逸出尘,但也是个美男子,加之身份尊贵,见惯了人们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有些想不通,面前这个少女,为何完全对他不感兴趣的样子。


    “殿下?殿下?”


    太子恍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盯着那姿容美丽的少女似乎太久了,转头对祁召南道:“既然郎中说伤的如此严重,表弟你便好好养伤吧,莫要太过伤怀,日后虽不能再从武,但仍是孤最信任之人。”


    君臣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太子便告辞去拜见定安侯和长平郡主了。


    “哥哥?”太子刚刚离开,兰漪便被哥哥带着重新坐到了书案前,不过这次,哥哥没有再在旁边指导她写字,而是叫她坐到他腿上,自身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执手,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更无一点殷红色,叶底青梅已可尝。”


    没头没尾的一句诗,兰漪没懂,扭头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祁召南静静望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叶底青梅,杳杳就是哥哥的小青梅。”


    “只可惜,我的青梅还不可尝呢。”


    兰漪凝眉想了想了,才终于弄懂哥哥的意思,青梅竹马,她知道什么叫青梅竹马。


    雪白的芙颊一下子染上了浅浅的霞色,心如小鹿乱撞,低头略带羞涩用手指蘸了蘸半干的墨痕,在纸上轻轻摩挲着,笑而不语。


    一年刚过,京中第一场雪落的时候,有个噩耗却从扬州传来。


    兰漪的祖母病逝了。


    父亲江韶要回扬州丁忧守制三年,派人来接女儿一并回家奔丧。


    长平郡主眉头紧皱,一边给兰漪收拾行装,一边忍不住不舍之情,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


    “……孝道在身,你定是要回去的,可你父亲丁忧三年,你却不必在扬州守三年,一年丧期满后,叫哥哥去接你吧……”


    到底是养在身边那么多年的女娃娃,一朝别离,要分别那么久,郡主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心想让兰漪早些回京城。


    兰漪闻言,看向一旁的哥哥,她不知道要不要回来。


    她很多年没有陪伴过爹爹阿娘了,心里很想念他们,但是一想到要分别三年,心里同时也不舍得哥哥。


    可是哥哥并没有接受郡主伯母的提议,摇了摇头,对郡主道:“三年而已,还是让杳杳陪在江大人和薛夫人身边吧,三年之后,我再去接她回京。”


    杳杳惊讶地看向他,黛眉浅蹙,虽然哥哥说的有道理,她的确是该回去陪伴父母,为祖母守制,但是见他毫不犹豫的拒绝,没有半分不舍的样子,心凉了半截。


    她默默去里间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只听到屏风外低低的说话声传来。


    “……再过三年,杳杳早就到了定亲的年纪了,你真忍心?”


    “母亲,我有我的考量……”


    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了。


    回到扬州后,兰漪见到了久别多年的爹爹和阿娘,还认识了小表妹薛晴和表哥薛璋,家人们都对她很是宠爱。


    三年里,每隔几个月,她都会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信。


    每一封信都很长,哥哥在信里会事无巨细告诉她自己身边发生的事,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他一样。


    她分明能从信里感受到哥哥是想念她的,可她想不通,为什么当初哥哥那么果断拒绝了一年后来接她回京的提议。


    少女懵懂的情思就像是春日里柳絮,风起时,乱作一团,风静时,轻柔缠.绵。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大事。


    皇帝驾崩,最终没有如人们所猜疑的那样废长立幼,东宫太子的位置没有被撼动,李玄同登基做了皇帝,他的母后和舅舅把持朝政,打压他的权势,为此,他纳了许多世家女子为妃,试图拉拢人心,稳固自己的位置,但他却一直没有立皇后。直到很多年后他被祁召南所困,夺走身为皇帝全部的权威,终其一生,也没有一个女子成为他的妻子。


    从信里,兰漪得知,祁召南将要参加科考,原本定于这年秋天要来接她回京的行程,延后到了第二年春。


    ……


    这一年,将要十五岁的兰漪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褪去豆蔻时节的青涩,愈发娇艳欲滴,验证了当年的传闻,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绝色容貌。


    娘亲薛菱笑着告诉她,踏破扬州城门来求娶的人,远比当年她年轻时要多得多。


    “哦?当年爹爹也在其中吗?”兰漪俏皮地对母亲眨了眨眼。


    爹爹江韶在旁听了,对娘亲无奈地笑了笑,两人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女儿,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春暮,算起来,竟然已经二十年了。


    可兰漪并没有心思议亲,她一直在等一个人。


    那个她要等的十八九岁的少年,终于在一个玉兰花将要凋谢的春暮傍晚,出现在了家门口的树下。


    片片花瓣落到她肩头。


    她有些生气,不知是在气三年前他的冷漠,还是气他来得太迟。


    可当哥哥朝她张开双臂走过来时,她还是忍不住埋首到他怀里,轻闭上了眼睛。


    “哥哥,当初为什么狠心让我离开那么久?”


    她小声抱怨。


    祁召南笑了笑,把怀里的少女抱得更紧了些,似要把她揉进骨血之中。


    他低低道:“傻杳杳,你若不回来待三年,隔着兄妹的名分,我怎好上门求娶?”


    “不知我的小青梅,愿不愿意嫁给我。”


    她忍不住扬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


    不枉这一世朝夕的陪伴,叶底青梅已可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