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片刻也没敢耽搁,飞快地往回赶。


    “他在屋里...你若是怕看着难受就别进去了。” 文掌柜拉住了她的手臂。


    “我想去给他上药。”


    她只知他伤的不轻,却不知道这般严重,背部血肉模糊一片,内里还不知伤到什么情形。


    阿圆强忍住眼泪,哽咽道:“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你出去..换..别的人进来。”他原本阖上的双目微睁,推开了她的手臂。


    “我怎么..就不能给你上药了?”


    眼看着两人僵持着,文掌柜将阿圆拉了出去:“这个时候谁上不一样,耽误下去岂不更严重?”


    门帘重新合上,上面的珠串晃晃悠悠着身子,隔着缝隙能看见医师手下的肌肤,没有一块好肉。


    阿圆背过身去:“到底是谁把他弄成这样?”


    “怎么?你还想上去帮他报仇?就你这小身体能打得过谁?何况你也不看清楚他这个伤,明显是衙门打出来了的,青天大老爷你也敢去辩辩理?”


    “他这是受了杖刑?他的为人你也清楚断不会做出什么歹事来。”


    “我清楚没用,这衙门哪处不要使银子?他一穷二白,哪有他说话的份,以后若是能得个秀才身份,倒是可以免刑,但这也不是现在的事。”


    “掌柜的,我去衙门打听清楚了,听说这赵家三人都投了河,那赵婵更是一尸两命!里面那人去官府状告周家,却被打了出来,说是什么诬告。”


    “赵叔,赵婶都不在了?”若论做错,此事与赵家老两口又有何关系?


    “听说是前日里,尸体就从下游浮了上来....”


    赵叔毕竟对其有养育之恩,此时他的心情也可想而知。


    “我去厨房熬些粥。”他那般自强的一个人,如今痛失亲人,连尊严都被人按在地方摩擦...而她什么都做不了,他护了她这般久,可是他身处困境,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阿圆抱着双臂,缓缓蹲下身子,将头埋进双膝,眼泪从角落一颗颗融入柴草间。


    此时,她只想永远陪在他身边,哪怕她力量微薄。


    炉上在小火温煮中,白米的清香从锅缝间溢出,阿圆掀开盖子时将其倒进瓷碗中,端着盘子往房间走去。


    她有许多许多话想同他说,她想告诉他,他的身边还有她,她永远不会离开...


    阿圆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平缓情绪,随后推开门扉,只是内里的床榻上空无一人....


    “他人呢?”阿圆连忙拦住从身旁走过的郑伙计。


    郑伙计左右看了看,抓了抓耳朵:“咦?刚刚还在呢?怎么这会就不见了?”


    阿圆打开房门,在屋里里里外外找了遍,只发现案上那一枚银锭。


    “他走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好好躺着,真不让人省心。”郑伙计一边收着带血的床铺,一边嘟哝道。


    他伤的这么重?能去哪里?四方村?!阿圆冲出门外,一路往赵家狂奔。


    秋风萧瑟,铺满一地残叶,夕阳残血,黄花碾落成泥。


    倾盆大雨倒灌而下,污水打湿了她的裙摆,满是泥土的鞋跟已没有来时的模样。


    阿圆站在赵家门前,看着廊前的白布,手指缓缓按上了门前的铜环。


    他在这,他会在这,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里?


    不知是自己骗自己,还是为了说服自己,阿圆不停地敲打着铜环。


    可是直至她的手掌磨破,依旧无人应她。


    她拖着磨肿了的双脚一步步往围栏处走着,她还记得那日她狗洞出来的情景,想起他嫌弃的模样,嘴角控制不止溢笑出声。


    阿圆弓着身子一步步爬了进去,抬首便瞧见空荡荡的三副棺材摆在院中,沁骨的寒意深入肌理,阿圆贴着墙壁壮着胆子喊道:“赵..慎..你在哪?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回答她的只是鸟雀低飞地扑翅声,这一夜她寻遍了他与她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可是都没有再找到他的身影...


    “她今日又没有用饭?”文掌柜看着紧闭地房门,眉头紧蹙。


    “我怎么喊她都没人应...阿圆这是怎么了?”郑伙计看着盆子里未动的饭,自己抱着吃了起来,现在粮食越来越紧张了,浪费什么也不能浪费这个。


    文掌柜看着他这幅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摆摆手道:“不关你的事少打听,吃完赶紧忙活去。”说完,自己推开门进了屋里。


    “这...人还没发现尸身呢,你就天天以泪洗面了?若是真是暴尸荒野了,你是不是得跟着一块儿去了?”


    “是有他的消息了吗?他真的出事了?”


    “他出没出事我不知道,但是别人真出事了。我一早儿听闻,有人在赵家夫妇溺水的山头发现了三具吊亡的尸体,正是周元一家...如今官府也到处在找他。你这段时日别出门了,省的别人疑心将你抓了起来,这女子进了监牢,一生名节也毁了。”


    “周元他们死了?”


    “我原本听见也震惊,他如今受了伤,按理说做不到杀了他人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拖入林中。可是这事不是他又会是谁?刚好与这三人有仇?”


    “他...”


    “阿圆,女人这一辈子除了爱人还有许多条路,你莫在一条路上把日子过死,如今这赵慎就算让你寻到了又如何,你难道还能与他相守一生吗?就算你愿意,这官老爷也不愿意,这周家也不会放过他,这天底下,打狗还要看主人。”


    “掌柜的,你说的我都能明白。可是人这一辈子总有些事情它会让人失了理智,不再去计较利益得失,只想去做。我小的时候经常挨饿受冻,那时候都是赵慎接济我,让我在深夜孤冷的时候能有口热饭,后来祖婆总想把我卖了换银子,也是他在我身边,陪着我一步步走下去,如今我也想寻到他,陪着他,哪怕他不乐意,我也想这么做。”


    “唉...我也是说不过你,可是如今你连去向都不知,你怎么寻他?”


    阿圆跪在地上,深深叩首:“这些年多亏掌柜照顾,若是有时定会回来相报。”


    “你若想走,便走吧,人活一世,怎会没有半分执着。”


    深冬大雪,阿圆站在榜前看着名单,手指在他的名字上摩擦而过,若是他知晓定会高兴的,她小心翼翼地将红纸撕下折与怀中。


    若是他还活着,应该会去上京吧?那是天下学子都想去的地方。


    阿圆收拾好包袱,将耳后鬓发全部束起,用木灰在脸上抹匀,换了一身满是补丁的麻衣。


    “这一路可不太平,各个各诸侯国之间时有冲突,听闻瘟疫也在蔓延,你记得把店里的药丸带上。”


    “多谢掌柜。”


    “记得全须全尾的回来。”文掌柜倚着栏杆朝她摆了摆手,人这一生有些路终究还得一个人去走。


    上饶城为清阳国与信河国交界,人马川流不息,倒是不见秃败之景,一连走了数日,闻了闻身上的脏臭味,阿圆挑了间客栈准备好好歇息一夜。


    “死人了,死人了...!”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喊声,阿圆随着众人一起打开房门,只见二楼东户一间房门大敞着,客栈内所有人都聚在那处。


    阿圆站着人群外围向内看去,只见一年轻男子平躺在地方,早已无了声息。


    “要不报官吧?”周围客人左一言,右一语。


    “我们也住在店中,若是报官,我们是不是也得被传唤上堂,我听闻上了堂,我们这等平等百姓无论对错都要先来二十大板逼供。”


    “要不让掌柜的,先瞧瞧死因,我们有个大概结论再去报官?”


    谭掌柜看着众人,无奈摇摇头:“我这就是个开门做生意的,你若是让算银子我会,这查案的事我哪里会。”


    “我家里父亲乃是卸任的仵作,我大致懂一些皮毛。”旁边的崔凌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那你快去瞧瞧。”


    崔凌看了半响,仔细检查了一番得了结论:“我查他身上有多处咬痕,应是死于毒虫咬伤。”


    “我这客栈整洁干净,哪来的毒虫?”


    旁边有声音怯生生道:“我陪他在路上过来时,他就说身体不适,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


    “原来是在外面沾染的病症,看来就是一场意外无疑。”众人都异口同声有了定论,派了人去请了官府过来。


    捕爷带着县里的仵作又详细检查了一遍尸体,一旁的掌柜替大家说出他们的想法。


    也不知道他心里可有定论,半响未开口说话,掌柜的将其拉至一旁小声说道:“我们这小本买卖,若是出了命案这生意就没法做了,我知道你们这办案也有时限,若是过了时限也要挨板子,我们不如一起行个方便?”说完将袖中的银子塞入他的衣兜。


    “经我县衙门认定这确实是场意外,大家早日将尸体抬出去入殓吧。”


    眼看着官府的人都走了,众人不约而同松口气。


    出了这档子事,阿圆收拾包袱就想离开,她真是够倒霉的,好不容易舍得花钱住次宿,就碰到这种事,只是...客栈掌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道:“客官这就要走?这外面正下着大雨呢,雨天房少,周围可都没房了。”


    阿圆抬头往窗外看去,确实这天不知什么开始已黑的彻底,伴随着电闪雷鸣,着实吓人。


    “客官留下来吧,今晚住宿费减半,我去让人给您备些吃食。”眼看着掌柜走开,阿圆将门窗关的严严实实,最后将桌子抵在门后才算放心。


    总感觉一切都不会那么简单,阿圆抱着被子没敢睡沉,夜阑时分,她听见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


    “不好了,不好了...又出事了...”没过多久,楼道间就传来响动。


    这次的死状跟之前不同,身上已没有明显的外伤,皮肤完整没有半分咬伤的痕迹。


    “你们说这是不是鬼干的?我半夜里好像听见...一阵阵哭声...”


    “瞎说什么,这世上哪有鬼?”


    “你们看...他床榻上有只红绣鞋!”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一只红绣鞋躺在枕被之间,格外诡异。


    事情闹到这种程度已无人敢瞒,连忙派人又将官府请了过来。


    捕爷将房间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毫无任何头绪。


    “你们这可有女人?”


    “这世道不太平,哪有女人家出门,这一个客栈住的都是大老爷们。”客栈掌柜恭恭敬敬回道。


    阿圆站在人群边缘几不可察的往后退了退。


    “你们大家瞧着跟上次可是一个凶手?”周围几个捕快看着毫无毁坏的门窗也陷入沉思。


    “这屋内的门窗都是拴上的,我们瞧着也没任何不妥,唯一有可能就是从屋顶翻入,可是从屋顶跃入杀人,这么大动静岂会没人发现?”


    “或者这人是个高手?能一击毙命?”


    “我们这客栈住的都是寻常人家,哪有什么高人?”眼看着一时半会也问不完,掌柜的赶忙给捕爷端来椅子。


    “那日里说是被毒虫咬伤的是谁?”屋内有股香味腻人的慌,捕爷喝了一口茶水压下喉咙的不适。


    “那日正是小人。”崔凌站至其身前。


    “我如今瞧着你有些可疑。”


    “大人您这么说就是冤枉,我与其无冤无仇何必害人性命,何况我那日的结论与您带来的仵作也是一致。”


    “你们其他人可有别的看法?”


    周围人面面相觑,无人敢答,唯恐引火烧身。


    因出了命案未破,客栈门口已严禁外出,防止凶手逃脱。


    阿圆回到房中,将胸前的布条紧了紧,最后又抹了点黑灰涂抹在脸上。来回看了半响 ,没发现什么问题才准备躺下。


    “所有人出来,站成一排。”门外响起敲锣声,阿圆认命地又爬了起来,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捕爷,这又出了何事,我们这几日都没睡好,刚准备躺下...”


    “我们都没心思睡,你们还想睡?都站好把手掌伸出来。”


    几名捕快从头到尾开始检查,也没发现任何问题,附在捕爷耳前回道:“刚都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掌心处有习武之人留下的细茧,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气味。”


    “这案子我们怎么跟县令交代?若是始终毫无结果,恐怕回去也是避不开责打。”


    “这事我还要你们提醒?”


    “老大,你说我们要不去把天师教请来?听说他们此时正在临县,若是得他们相助,肯定事半功倍。”


    “你既然知晓,还不快去?”捕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看来这几个捕快也是个没本事的,阿圆看着快亮的天色,准备好好洗洗睡一觉,再有胆子的凶手也不敢白日里蹦来蹦去吧?


    丁杂工搬着木桶一步一瘸的上了房间,许是他的身形不稳,桶落地的时候,溅了一地面的水。


    “实在是对不住,我再去给你添点水来。”他弯下身子一个劲地致歉,本来弯曲的脊背眼看着快贴上大腿了。


    “没事,没事,这些水我也够用了,你赶紧去换身衣裳,我刚看溢出来的水把你裤腿都弄湿了。”


    “谢谢您好心。”


    眼看着他跛着腿走远,阿圆才合上房门,将自己泡在热水中,好好地开始搓洗。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今日里谁也别想吵她睡觉。她穿好衣衫,在耳朵上塞好棉花隔绝外面的熙熙攘攘,抱着被子沉入梦乡。


    阿圆这一觉睡的格外香甜,直到黄昏才开始悠悠转醒。奇怪,这都到了晚膳的时辰了,怎么楼下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耳朵塞久了,没有知觉了?还是那些烦人的捕头都走了?


    阿圆趁着外面还有亮光,大着胆子推开房门,只见那一群捕快正安安静静趴在桌子上,毫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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