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巨大的气态太阳高悬于空中,俯瞰着拜厄星的大地。这里刚刚上演了一场激烈刺激的打斗。


    裴羽痛快地躺在黄沙上,他感觉胸中郁气渐渐散去,那股想要回到首都的焦躁也消失殆尽,打了一架果然轻松不少。


    两人仅仅是靠人型来肉搏,因为没能用上虫型就胜负已分。


    毫不意外的,裴羽输了。


    这的确是他预料到的结果,才刚刚换了一个身躯,他不可能做到如臂指使,在下意识使用军队磨炼出的体术时,他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僵硬,就像是灵魂还没有和虫后的身体磨合好一样。


    裴羽被雷霆拉了起来,他得力的属下好像还在神游天外,眼神飘忽:“您,没事吧……”


    回想起刚才虫后那豪放的打法,拳头疾风骤雨一样往自己脸上招呼,雷霆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如果不是力量上的碾压,恐怕他也只能险胜。


    历任虫后都珍贵无比,有了海量巢虫和护卫队的照顾,它们从来不曾接触过任何一场战役。但这只亚种虫后犀利的攻击手段就好像经历了无数次争斗一般。


    他究竟在族群外经历了什么啊……


    雷霆心里难免产生一丝怜惜,替裴羽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沙子。


    “天父要是知道我攻击了虫后,祂肯定不会接受我了。”蓝发战士呢喃道。


    “天父?”裴羽觉得这个词汇有些耳熟,他好像听巢虫提起过:“天父是什么?”


    雷霆对虫后的毫无常识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讲解道:“天父就是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祂赐予万物生机,拜厄意志统领着世间一切。虫族战士从不畏惧死亡,就是因为有天父在庇佑着我们,死去的战士将会魂归星球,再重新投入轮回,我们的生命永不终结。”


    “虫族的最高祈愿,就是能从虫后中诞生一只可以与天父链接的虫母,这样我们就能更加紧密的与神明联系,贯彻天父的意志。”


    “等等,神明?拜厄星就是虫族信奉的神明?”


    裴羽哑然,他竟不好说这种信仰究竟是原始还是先进。


    他趁着机会,将自己一直疑惑的问题问出口:“还有,我一直想问的就是,你们既然是虫族,又为什么会有人类的外表?”


    “看来您还真是离群索居太久了,我们虫族信奉拜厄意志,是因为我们相信星球拥有自己的思维,就连我们对于星球的认知,也是通过传承记忆自己产生。这是天父所告诉我们的知识,祂是我们所有虫族的父亲。”


    “至于人类外表……”雷霆回想了一下:“星球很久以前就来过人类了,我们的祖先食用过人类,所以遗传物质可以使我们变成人类的形态。因为人类身躯娇贵,强大的军虫会主动拟态成人类彰显地位。”


    裴羽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就像东方以白为美是因为肤白之人不用下地劳作,没有风吹日晒,这能侧面证明财力和身份。和皇室喜欢留长指甲,西方束腰是一个道理。


    原来人类形态,竟然是彰显上流的审美之一。


    裴羽回想起帝国失踪过的案例,有些飞舰迷失在太空中再也没有回来过,或许就是误打误撞来到了拜厄星。原来还有和自己一样不走运的家伙啊。


    裴羽想要回到太阳系的冲动更加强烈了。


    雷霆看了看黯淡下来的天色:“不早了,该去休息了。沙漠的晚上很危险,也很冷。以后有什么问题您可以直接问我。”


    裴羽点头,看着身边努力劳作的兵虫,他思索道:“兵虫总在外面睡也不是什么办法,要是能把地洞扩建一下就好了。”


    裴羽和雷霆聊着之后的待办事项,矮身钻进了岩石旁的洞窟。


    躺回到石床上,他这才感觉到疲惫和困倦的侵袭,再加上吃了一肚子的蠕虫肉,血液都跑到胃部去促进消化了,这让他开始犯困。


    裴羽隐约看见雷霆在洞口充当守卫。这个曾经深受欺骗的将领,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如果他开始信任自己的虫后身份,那他又真的能像真正的虫族一样将虫后放在第一位吗?


    毕竟他是个感受不到群体意识的亚种,或许赐予他链接才是能让双方都放心下来的锚点。


    裴羽不再想那么多,他打了个哈欠,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他又做梦了。


    他再次梦见曾经的碎片。


    彼时尚未爆发战乱,新上任的帝皇刚发表完演讲,数千艘飞舰齐声鸣笛献以致意,平民们爆发出欢呼喝彩的浪潮。这是一场亲民且简单的继任仪式,因为边境的举旗谋反让皇室无暇铺张。


    裴羽半跪在地上,和洋溢着笑脸的人群格格不入,他平淡地审视着曾经的大皇子,只有视线经过新皇的胞弟时,眼神才露出些许温情来。


    那是他幼时的玩伴、如今缔结契约的恋人。


    大皇子亲手将裴羽扶起,又在郑重地嘱咐着什么,但裴羽全然没听。他不怕自己的敷衍惹怒对方,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梦罢了,再过几天,这位无能的皇子就会死在娈宠的肚皮上,给他的弟弟留下一堆烂摊子。


    这是他出征前的记忆。


    大皇子身后的人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踏了几步,用欲语还休的眼神盯着裴羽看,随后解下了自己的肩章。他将那枚熠熠生辉的肩章塞进裴羽手中,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不像哥哥那样沉稳可靠,能让你追随,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你。离你出发还有半月,希望你能将它戴在身上,这样就能时时刻刻想起我啦。”


    “丹泽尔……”裴羽柔声道。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裴羽其实并不想去离他太远的地方,他要拥抱对方,但这梦境偏不如他所愿,只听一声尖叫从耳边响起,二殿下方才还充满依赖的神情,此刻变得无比惊惧,好像面前站着的是什么怪物一样。


    裴羽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对锋利、覆盖着几丁质外壳、沾染着鲜血的镰刀状双爪。


    在丹泽尔惧怕到缩紧的瞳孔中,裴羽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只硕大的苍白巨虫,它拥有金色的竖瞳,此刻正用充满杀机、饥肠辘辘的目光盯着曾经的恋人。


    而在这只虫子的身后,一颗浩瀚无朋的星球降临在天穹,庞然大物缓缓睁开了令人疯狂的独眼,邪佞地注视着整个帝国。


    -


    星门的另一边,同样有人因为这个梦而感到混乱。


    “响了!精神力限制器又响了!”医疗官焦急地走到病床旁边,将颈环的数值记录在案:“还是醒不过来,这不应该啊!”


    助手也满脸焦虑,他悲痛地盯着少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


    谁都想不到,号称“不死”的裴羽会重伤成这样。


    他仍然忘不了巡查舰是怎么发现少将的。


    助手曾作为医护人员随军出征,亲眼目睹了母舰失控撞向星门,少将连同大部分的母舰碎块一起被卷入了漆黑的混沌。


    待接到搜查命令时,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星门背后竟是一颗人类从未记载过的异星球,在那片人类不曾踏足的辐射沙漠中,他眼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飙升到了恐怖的极限,这说明此处残留了大量精神力爆发的痕迹。即使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这种无形却又尖锐的力量依然轻松穿透了舰体,搅得人大脑生疼。


    连精神力余波都如此令人心悸,它的主人无疑就是少将本人了。


    以裴羽为圆心,四周的所有母舰残骸和机甲士兵都平稳的落在地面,大部分人保全了性命陷入昏迷。而裴羽自己却像是被什么怪物撕咬过,一道裂痕几乎贯穿了整个胸膛,如果他们再晚来十分钟,这具身体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在最后的时刻,还在保护自己的士兵。


    医疗官深深叹了一口气。裴羽昏迷了太久,这段日子风云变幻。刚登上皇位的二殿下民意支持度不高,多处爆发动乱,而那艘解体的母舰也被细致检查过,查出了失控撞向星门的原因。


    它在内部受到了定向脉冲的攻击,可检察官们并未发现发射器存在,因此草草收场。


    二殿下却像是没受动乱和少将折戟的影响,他再次举行了继任仪式,场面宏大壮阔,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洛伦泰帝国第三任掌权人。


    他甚至在少将明确未死时,就亲自操办对方的葬礼。


    新皇是否快意,医疗官不知道。


    因为这位尊贵的陛下,正亲自坐在裴羽的床边,眼中是所有人从未见过的癫狂。


    “亲爱的,你怎么还不醒来呢?”丹泽尔.洛伦泰用手指划过裴羽的脸颊,微卷的金发铺散在恋人枕边:“再这么不听话,我就要惩罚你了,你不是最害怕一个人了吗?”


    “我要把你锁在我的寝宫里,什么人都见不到……”新皇声音颤抖:“你会生我的气吗?”


    “你一直都很包容我的,就算你的士兵死了不少,他们也和我比不了吧?你没有生我的气,也没有不愿意醒来,都是那些医生在骗我。”


    他有些神经质道:“我为了坐稳这个位置,只能听议院的话让你受些委屈,你可是‘不死’的裴羽,你肯定会没问题的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声音很轻,半秒过后,却又犹如恶鬼般狰狞,他猛地扼住裴羽的脖颈:“再不睁开眼,我就杀了那两个没用的家伙。”


    医疗官和助手汗如雨下,心脏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真实的危机感从脊梁骨爬到头皮。


    起码此刻,他们是真心想要少将苏醒。


    颈环的尖叫声更加刺耳了,医疗官抖如筛糠,他拼命回想一切细节,忽然,急中生智的他意识到了什么。


    “陛、陛下。”他的额头滚下汗来,低微地跪在地上:“这太诡异了,往常限制器叫成这个样子,连机甲都会被少将绞碎。”


    助手也慌忙接道:“但我们毫发无损,而且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很久。”


    医疗官咽了下口水,焦虑地用指甲扣着屏幕的边缘:“这说明回来的只是少将的躯体。”


    丹泽尔松开手,恍惚地走到窗前,他抬头看向天空中令人压抑、且关闭不掉的黑色星门。


    这漆黑的人造虫洞正险恶的蠕动着,似乎在嘲笑着他亲手制作出的错误。


    丹泽尔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医疗官小心翼翼道:“少将,恐怕还留在那片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