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警察局里，两位严肃的警官正在登记童欢和少年的信息。
“童欢。”
“我没有名字。”
童欢和少年一前一后回答着。
少年这话一说完，警官和童欢都看向他，大概都觉得是在戏弄警官，童欢还心想这人胆子挺肥，都在警察局了还吊儿郎当的。
警官又依例问了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等信息，少年依旧回答没有，警官的耐心被磨光：“请你配合一些！”
然而少年依然是一副正经的样子，童欢也耗不下去了，她的部分已经结束，而少年那里已经卡壳很久了，目前看起来一时半会也不会介绍，于是她跟警察说明好后，就打算回去了。
“阿欢，你要去哪里？”
少年眼见童欢准备离开，急忙跟上去，少年迅速的动作把童欢和警察都惊住了，怎么都到这时候了，还紧抓着童欢不放。
“你放手！”
“我要回家！”
“警察都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我不认识你！你自己留在这吧。”
本来今天童欢的情绪起伏已经很大了，身心疲惫，少年还是纠缠不休，童欢是厌烦至极，语气也是生硬到极点。
少年听到童欢这一系列话，不甘心地把手放开了：“好，我留在这。”
等童欢再转身离开的时候，少年又追了一句：“你有问题记得叫我，我会去见你。”
童欢心里一激灵，还未做反应，就听警察更气愤的声音：“见什么见！你的情况还没交代清楚！你老实交代！为什么要骚扰人家。”
切，神气什么，我有警察叔叔保护。
童欢本来还有点害怕和烦躁，这会却有心嘲笑被警察教训的少年，然后喜滋滋地离开。
然而没等她高兴太久，另一件事就让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刚从警局离开的她就接到妹妹的电话，电话那边的妹妹带着哭腔说着：“老姐，怎么办？妈的情况又不好了。老姐，怎么办？”
“你，你说什么？”
童欢觉得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颤抖以及无助堵住了她的正常发声，天地好像正在她眼前旋转，她赶紧靠边扶着稳住身形。
“老姐，妈刚刚又进手术室了，呜呜呜，老姐，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童康还在哭着，童欢只好安慰：“你别哭了，我马上来医院。”
等童欢赶到医院，妈妈梅艳红还在手术室中抢救。
童康和童卫国像看见救星一样倾诉自己的不安和慌张，童欢只好再次安慰着：“一定会没事的，之前那么多次都挺过来了。”
煎熬的几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医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童康和童卫国急忙上前询问情况。
“梅艳红家属，病人已经暂时脱离危险了。”
医生的话音刚落下，一家三口都松了口气，童欢这才发现自己手脚发软，整个人忍不住地往座椅下滑。
好不容易等梅艳红被移到病床上安顿好，医生说想跟家属聊一下病人具体情况，童卫国便把童欢也带着去了医生办公室。
“是梅艳红的家属是吧，梅艳红这个情况呢，我之前已经跟你沟通过了，如果情况稳定些，人苏醒了还好一些。但是目前病人还没有苏醒的迹象，所以还是有些压力的。”
医生的话刚落下，童卫国立马表态：“医生，只要能救，我们还是要救的，只要人能好就行。”
医生也接着说明：“嗯，当然人没事是最好的，但是我说的这个有压力，除了病人自己的情况以外，还有医药费的问题，你们家之前交的医药费早就已经不够了，今天又做了一场手术，都是医院给垫的钱，你们家属该尽快补上了。”
说到医药费，童卫国脸上表现出难堪和犹豫，他低声下气地说着：“欸，我们会的，但是医生，这个，我们家这个情况，现在实在是难得很，这个医药费能不能打个折？通融通融……”
医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家这个情况，我们都知道，但是这医院也不是我家的，我也做不了主呀。医药费的部分国家医保已经承担了一部分了，剩下的要靠你们自己了呀，还是要抓紧。”
童卫国的眉头仍然皱着，又继续问道：“那医生，这次做了手术，我家那口子是不是很快就会醒过来，就会好了？”
“这个还是我之前说的，人要是醒过来了，情况会好一些，目前的话，后续也还是有可能会再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所以你们家属得抓紧把医药费补了，另外就是你们家属多陪伴，即便是昏迷状态也还是有用的，能够帮助患者早点醒过来。”
越听医生的话，童欢刚刚热起来的血液又开始有些发凉，医生说的话夹杂了太多场面话，也就是说，如果梅艳红一直昏迷，情况可能会越来越糟，她只是想以后还有一声“妈”可以叫，怎么就怎么难。
等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童卫国的脸色难看极了，好像也大病了一场。
他没着急把童欢带回病房，而是在走廊尽头人少的地方跟童欢谈话。
“欢欢，要不，你妈，我们就不救了吧？”
本来垂头丧气的童欢立刻把头抬了起来，看着童卫国，前几分钟还在医生办公室里斩钉截铁地说一定会坚持的人此时已经改口不救了。
“爸，你刚刚跟医生说，我们会坚持的，只要妈能醒过来。”
童卫国脸色变红，也为自己前后的变脸惭愧，还是梗着说：“我刚刚是说过，但是医生不是也说了吗？你妈现在的情况不好，后面还会做手术，就像今天这样。”
“只要妈能醒过来，只要能醒过来，不就好了吗？”
“可是医生也说了，人不一定能醒过来，而且我们家现在没钱了。”
“爸，我们再去借一借吧，总还是有办法的。”
从小到大，童欢特别害怕借钱这个词，然而此时此刻，她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她只能期盼，只能恳求童卫国也再坚持一下。
“欢欢，已经借过几十次了，爸认识的亲戚朋友都借过了，能借的都借过了，我们家不只是现在没什么钱，还欠了一堆钱，你和康康还要上学呀，那也是一大笔钱。”
“爸，我和康康上学的钱，我会想办法。你别那么早放弃，好不好？”
童欢很想分担一部分医药费，但她现在实在是太弱小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恨自己的弱小，那么无能。
童卫国脸上还是十分凝重，眉头紧皱，停顿了很久，低声下气地问童欢：“欢欢，你上次见的那个男生怎么样？就你二婶介绍那个。”
这句话进了童欢的脑子转了一圈，童欢就听懂童卫国的画外音了，而后这句话像是一个炸弹在童欢脑海中轰然炸裂，她张嘴想说话，又觉得喉咙哽塞，不由得又深呼吸了几个轮回。
童欢从童卫国一脸菜色的脸上看出恳求的期盼，以往乖巧顺从的童欢却直接戳破：“爸，你意思是想要我跟那个男的结婚？为了彩礼钱？”
真实想法被直接说出来，童卫国脸上一时各种颜色变幻，硬生生地把难堪的神色给掩盖过去，纠正道：“也不是一定要你现在结婚，什么为了彩礼钱，我们又不是卖女儿，都是希望你能幸福，那男生听着就大方，以后肯定也不会亏待你。”
童欢：“现在谈结婚太早了吧，我还要上学，再说妈现在的情况，我相亲合适吗？”
童卫国：“你妈这边还有我和你妹妹，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说不定结婚这样的喜事还能让你妈情况还会好转呢。”
童欢：“噢，那结婚了我就可以不用操心家里了？那结婚的礼钱彩礼钱我都可以自己拿着？”
童卫国：“你这，你再怎么也是我们的女儿，康康的姐姐呀，这家里有困难的话，肯定还是要搭把手呀。”
童欢不过是顺着童卫国的设想继续往下问话，一步步地听他的真实想法，但是当真的听到时，她又只觉得恶心，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撺掇，都是外人，关他们屁事，关自己屁事。但是童卫国作为自己的亲生爸爸，虚伪地说着这些套话，她只觉得像吃了屎一样难受，好像是二十年里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童欢：“我明白了。”
童卫国：“对了，那你学校那个男朋友就别谈了，他还小，你们以后也不一定在一起，迟早会分手的。”
童欢：“我们已经分手了。”
童卫国：“噢，那挺好，你现在也不适合和他谈恋爱，好好和你二婶介绍的那个男的接触一下，说不定是真的合适。”
童欢看着童卫国，不知道何时她印象里高大可靠的身影已经如此沧桑，眼角皱纹多了很多，浑浊的眼睛里血丝也是数不清，黑眼圈叠了一圈又一圈，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来。
看着这样的童卫国，本来很生气的她逐渐平和变成无奈，变成认命，她理解童卫国的难处，理解这个家现在的难处，就像以往无数次的理解一样。
这天折腾下来，童欢已经心力憔悴。
等吃过晚饭，童欢终于有时间喘口气，闭目养神，就听童康小声对她说：“老姐，我，我不想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