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刚到王府后花园的入口,便听到里面闹哄哄的,跟唱大戏似的。


    他循声望去,只见花园里乌泱泱的全是人,男女老少都有,看样子王府的奴仆都在这儿了。


    人群中央空了一块地出来,中间站着一名矮小壮实的男子。


    刘昶斜倚在黄花梨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锭银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男子。


    四周的奴仆们无不交头接耳,嘴里嚷嚷着的都是“王成这次能拿一百文还是一两银子”这样的话。


    福安一头雾水,轻拍了一下前面那个神采飞扬的小丫鬟:“你们这是做什么?”


    小丫头注意力全在王成身上,头也不回地说:“哎呀,别吵,快看,飞起来了……”


    福安也赶紧望了过去,只见那王成手里扬鞭,一只拳头大的陀螺竟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复又轻轻落地,继续转动。


    刘昶嘴角含笑,拍手叫绝。


    引得奴仆们也跟着拍手,一时间掌声不绝于耳。


    随着刘昶一声“赏银”二字更是将这种气氛推到了高潮。


    那王成退了下来,欢喜地接了赏赐,磕头眉开眼笑地退了下去。


    随后,又一名比较瘦弱的小厮站了出来,有些局促地说:“殿下,奴才,奴才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记性特别好,很多只要看过一遍就能记住。”


    人群中发出一道嘘声:“这算什么本事?我也能记住。”


    “是啊,这朱小海该不会是想银子想疯了吧?”


    ……


    听到四周七嘴八舌地议论,朱小海紧张地握紧了拳头,脸涨得通红,心里不由打起了退堂鼓,正要退下,却听上方传来刘昶带笑的声音:“过目不忘啊,不错,现在就让我来验证一下你的记忆力,朱小海你听清楚了。”


    朱小海连忙点头,眼睛巴巴地望着刘昶,生怕错过了他的话。


    只见刘昶不急不缓地说:“3.□□159265358979323846。”


    他连续说了两遍,然后含笑看着朱小海:“能复述出来吗?”


    朱小海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慢吞吞地说:“3.14159265358979323846。”


    他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因为大家都没记住那串数字,也不知道他到底说得对不对。


    只有刘昶拍手赞道:“不错,赏银。”


    还给旁边的孙田递了个眼色。


    福安眼尖地看着孙田在本子上划了一笔。


    齐王殿下到底在干什么?


    一开始,他以为齐王就是在找乐子,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大像。


    正疑惑时,刘昶却站了起来,摆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


    孙田摆手:“都回去吧,好好想想有什么特长,过几天继续。”


    奴仆们意犹未尽地散去,边走还边讨论朱小海只是记住一串数字而已,怎么也跟王成一样获得了赏银。


    等人都散了,刘昶朝福安走来。


    福安赶紧行礼:“奴才见过齐王殿下。”


    “福公公免礼,里面请。”刘昶邀他去了正厅,让人上了好茶后,笑眯眯地道,“福公公,父皇母后的身体可还好?”


    福安心头一热,看看齐王还是关心皇上的,这一见面就问皇上。


    他笑着点头:“挺好的,就是挺惦念殿下您。”


    刘昶很高兴:“那就好,平日你多看着点父皇,让他别批折子批到太晚了,也要多注意身体,有什么烦心事的交给下面的人,不然养他们干什么?”


    福安开始还挺高兴,但越听越不对味,齐王这是半点都没要回去的意思啊。


    他赶紧说道:“殿下,您既然还这么关心皇上,那就别跟皇上置气了。有您回去帮皇上分忧解劳,皇上肩上的担子就轻多了。”


    刘昶用白眼看他:“福公公,我哪里跟父皇置气了?父皇疼我,宠我,我敬慕父皇都来不及,又怎会跟父皇置气。至于朝廷上的事,那么多能干的臣子,还有二弟、三弟、四弟……他们也都长大了,不缺我一个。我这人才学不佳,人又懒散,就不是能好好做事的料,福公公就别提这个了。”


    福安说一句,他能说一串。


    见软的不行,福安只能抛出杀手锏了:“殿下,前两日楚王上书,恳请皇上给他和华容郡主赐婚。”


    刘昶乐了:“还有这种事啊,挺好挺好。”


    福安一瞧他这半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心顿时凉了半截:“殿下就没其他的想说?”


    刘昶思量片刻,正色道:“福公公,你替我转达父皇,近亲成婚,易生智障,对后代不利,请他慎重。”


    千百年来了,亲上加亲的事还少吗?


    福安觉得刘昶是死鸭子嘴硬,心里不高兴,扯出这样离谱的理由阻止这门婚事。他笑道:“皇上素来最疼殿下,您若是认定了华容郡主,皇上肯定会成全您。”


    刘昶吓了一跳,要不是他父皇有这个意思,福安这只老狐狸是绝不敢在他跟前这么说的。


    早知道就不多嘴了,搞得福安误以为他有私心。


    好不容易才把华容郡主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他可不想白忙活一场。


    刘昶连忙严词拒绝:“福公公,我没开玩笑,你可让父皇派人统计京城内表亲成婚的子嗣情况,是不是相较于没有亲缘关系的两人成婚,更容易流产,子辈、孙辈中出傻子的情况也更多。请你向父皇如实转达我这番话,如果可以希望朝廷以后能禁止表亲成婚,以免再造成这种悲剧。”


    福安见刘昶说得郑重,不由也认真起来:“奴才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殿下是从何处听说的?”


    刘昶敷衍地说:“从一本杂书上看到的,具体哪本书忘记了。是与不是,让父皇派人统计一下就知道了。”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福安不由也相信了两三分。


    只是如此一来,没办法用华容郡主劝说齐王了,自己这趟怕是要白跑了。


    福安很是头痛,思量片刻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奴才会将您的话禀奏皇上。只是皇上嘴上虽没说,心里一直记挂着您,自打上次罚了您之后,皇上心里一直憋着气,连脸上的笑容都少了。殿下,您就去给皇上认个错吧。”


    刘昶敛了笑,叹了口气实话实说:“福公公,让给向父皇认错没问题,但我认错了父皇就会真的高兴吗?先说好,我不会去当差的。”


    福安被堵得无话可说。


    什么认错都是幌子,真实目的还是让刘昶服软,继续回去做以前那个人人交口称赞的齐王。


    “殿下,奴才不明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不好吗?这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福安是真不解,宫里谁不是为了皇上的宠爱,为了晋升绞尽脑汁,怎么就出了齐王这个另类呢?


    刘昶淡淡一笑:“福公公,羊肉好不好?”


    福安点头:“当然好。”


    刘昶却说:“但父皇不喜,他觉得羊肉味道太大了,安王叔也不喜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这就跟父皇不喜欢羊肉是一个道理。”


    福安发现了,齐王的道理实在是太多了,一套一套的,他实在是说不过。


    诱饵抛了,动之以情也用了,还是不见奏效,心一横,福安扑通跪下,使起了苦肉计:“殿下,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奴才向皇上保证了,一定要劝服您回心转意。您若是不答应,奴才没法回宫交差啊。”


    刘昶伸手扶他起来:“无妨,福公公回不了宫,就留在王府,我给你养老。”


    福安满脸震惊地看着刘昶。


    刘昶松开手笑了:“我开玩笑的,福公公深受父皇器重,我怎么能跟父皇抢人。对了,我被禁足,今年过年不能进宫给父皇母后拜年,劳烦福公公帮个忙,将我给父皇母后准备的年礼捎进宫。”


    最后,福安非但没说服刘昶,反而还替刘昶当了一回跑腿的。


    看着他带回来的两箱东西,安庆帝满脸嫌弃:“朕缺这些身外之物吗?”


    福安大气也不敢喘,为了能消消安庆帝的火,他赶紧专门捡好听的道:“皇上,齐王殿下非常关心您的身体,见到奴才的第一眼就是问您好不好,还让奴才劝您平日少操劳,有什么事吩咐下面的人。”


    安庆帝明明心里受用,嘴上却轻嗤:“那小子滑头得很,就嘴上说说,真心疼朕这个老子,怎么不回来帮朕分担?”


    这话没法接,福安讪讪一笑,赶紧扯开了话题:“皇上,齐王殿下让奴才禀告您一件事。他说近亲……”


    “那小子真这么说?”安庆帝明显也不相信。


    福安点头:“齐王殿下说得很郑重,还一再提醒奴才要将这事告诉您。齐王殿下素来沉稳,应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安庆帝琢磨一会儿,下了一份旨意给京兆府尹,命他在京城范围内查一查表亲结亲后代子嗣情况,连同流产、早夭的也要一并算上,至少提供一百个家庭的详细信息。


    京兆府尹牛景山接到圣旨,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赶紧安排了衙役拿了户册调查这事。


    正月初二,牛景山的折子便递到了安庆帝面前。


    安庆帝打开详细看了一遍,发现还真是,但凡表亲成婚的家庭,子嗣多少都有缺憾,几个孩子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大正常的,即使子辈没问题,孙辈也会出现这种状况。有些严重的,生了十几个只养大了一两个。


    莫非还真让那小子说准了。


    只是表亲亲上加亲这事,千百年来已成习俗,况且孩子幼时本来易夭折,这种情况也不能完全怪到表亲结婚上,因此若是贸然下旨,责令百姓不许表亲成婚,怕是不妥。


    这事还得详细调查各地的情况,然后再做定夺。


    不过,楚王与华容的婚事连嘉卉都在找皇后打听了,也不能这么一直拖下去。


    安庆帝决定让他们双方自己选择要不要结这门亲事。


    当天晚宴时,安庆帝将楚王母子,嘉卉长公主夫妻俩和华容一并叫到了偏殿,屏退了伺候的宫人,支着下巴看着五人道:“今日将你们叫来,是有一事要告知你们。”


    楚王的心提了起来,有些不安地瞥了一眼慧妃。


    慧妃也是安庆帝在潜邸时的老人,很是沉稳,她给了楚王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盈盈地主动问道:“陛下说的可是明儿的婚事?”


    安庆帝颔首:“没错。”


    慧妃温柔地笑道:“自古以来,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但凭皇上做主。”


    嘉卉长公主也连忙表示是这个理


    安庆帝淡淡地扫了她二人一眼,冲福安点了点头。


    福安立即将京兆府尹呈上来的折子递给了慧妃,并向他们详细说明了情况。


    听完后,几人都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楚王接过奏折快速翻了一遍道:“父皇,此事毫无根据,表亲成婚已有上千年,从未听说过这种事,儿臣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嘉卉长公主也不大信。


    她恭敬地道:“皇上,臣能问问皇上是从何处听说此事的吗?”


    安庆帝勾唇一笑:“齐王,他向朕进言,近亲成婚不利子嗣,希望朝廷能禁止表亲成婚。”


    这下嘉卉长公主放心了。


    齐王肯定是不愿意他们跟楚王结亲,故而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扯出这样荒诞离谱的理由。


    所以她也表示:“皇上莫信了谗言,若真如此,此事早已杜绝。”


    安庆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道:“这么说,你们双方还是想结亲?”


    楚王磕了一个响头,郑重地表示:“父皇,儿臣心仪华容许久,求父皇成全,儿子以后一定好好待华容表妹,结两家之好。”


    当天的宫宴上,安庆帝便给二人赐了婚。


    过了两日,刘昶才得知此事,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良言难劝该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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