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个噩梦,梦里他还端着香槟,躺在泳池派对边上的躺椅上。有人揣着笑意,将蜜色的酒液倾洒在他身上。


    冰凉的液体顺着肌肉的纹理淌落,下滑,粘湿了腰腹,留下冰冷的触感。


    奥斯蒙德的太阳穴隐隐胀痛,酒液沾染过的腰腹却如同着了火一般刺痛起来。他蜷缩身体,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着,重重压着腹部,冷汗直落。


    抽痛的胃自他出生以来头一次如此鲜明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感。连续饥饿了几天滴水未进,又突然暴饮暴食,豪门出身的他从未应对过如此状况,完完全全将胃部的不适感扔在了脑后,只以为是饥饿的连锁反应。


    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大脑宕机的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了耳边聒噪的声响:


    [你醒了!]


    [感谢上帝,我还以为这个年代真的有美国人会死于胃溃疡,或者活活饿死。]


    “……”


    奥斯蒙德皱起眉,不去理会脑中令人不快的声音,手臂在床上用力一撑,坐起了身。


    他垂下头,扫了一眼手背上连接着吊瓶的输液针,又看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旧T恤。伸手便去摸索自己的钱夹。


    口袋里空无一物。


    奥斯蒙德心灰意冷地垂下头,弯起唇角苦笑。算了,反正他早就预料到了,这里毕竟是纽约,没有在巴士上就被劫走,还算他运气不错。


    至少还有人心善,送他来了医院。


    只是,美利坚医药费高昂,他又没有医疗保险…


    重新恢复身无分文状态的奥斯蒙德打量起了自己仅剩的2900成就点数。


    1:1将成就点兑换成美元,还是拔了针跑路?


    后者在他脚踩上地板,发现身体摇摇晃晃没有力气,只能快速抓紧床栏支撑身体时就被排除出了他的预选方案。


    “该死的。”


    孔雀蓝色的虹膜妆点的眼球不安地颤动着,奥斯蒙德咬了咬自己一片毫无血色还因为缺水有些起皮的下唇,视线在因为他动作太大而回血的输液管上瞥过,伸手就快速拔掉了针管。


    他有些烦躁,一场努力打了水漂。


    [不要说脏话!]


    房间门突然被“嘭”地一声打开,一个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文件,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了进来。在定睛看清病房内的现状后,匆忙挂了电话,将腋下的文件放到了门旁的柜子上,快步朝着奥斯蒙德走了过来搀扶住他:


    “你这是干什么?被子盖得不舒服想盖点土吗?”


    这人是他父亲的律师帕特里克·西奥多,从前就一直负责父亲的事务。在父母去世以后的这段时间,也是他一直在与自己联络处理财产的继承和债务的继承。


    奥斯蒙德早就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抬眸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在德州吗?怎么在这里?你送我来医院的?”


    西奥多强硬地按着他坐到床沿:“当然不是我,医院给我打了电话。我刚从德克萨斯回来,恰好在这附近,就过来瞧瞧你这副狼狈样子。”


    他说着抬起手拍了拍奥斯蒙德的肩膀:“我从没见过送你来医院的那个朋友,不过他倒是很讲义气,大方地替你付了医药费,甚至还给你留了两百块钱。”


    西奥多说着坐到了座椅上,从钱夹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放在了奥斯蒙德腿上。


    奥斯蒙德扫了一眼两张钱,手指捏住绿色的富兰克林上下搓动两下,狐疑地望着他,摆出皮笑肉不笑的礼貌笑容。他不知道西奥多口中那个“朋友”是谁。也许根本就不存在那样的人,大律师没有和他计较他欠下的那些律师费用,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更何况现在还能拿到两张钞票?


    谢谢你,耶稣,圣母玛利亚。


    [你想要知道是谁帮了你,然后当面谢谢他吗?]系统跳脱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它显然憋了太久,迫切地想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不,当然不,我才不要把两百刀还给他作为他救我小命的感谢。]


    他现在正是缺钱缺时间的时候,而且对方就这么走了,显然也没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回报。


    […你不能这样,作为总统候选人,你得诚信勇敢善良知恩图报。哦不,你是个利益至上满脑子拜金主义家伙,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奥斯蒙德懒得理会它,抬手按响了护士铃,叫来了护士替他重新扎针。


    西奥多也并未再过多言语,他前来探望奥斯蒙德·格里菲斯也并非只是想来看看奥斯蒙德的情况或者发发善心,只是为了工作。


    他顺手将从护士站那里拿来的被透明塑料袋装好的私人物品递给奥斯蒙德,手不停歇,拿起了被他放在一旁的文件,翻了起来:“这里有几份文件要你签字。”


    奥斯蒙德眉尾稍挑,眸中飞快地闪过诧异,并不是为自己居然还没从铺天盖地的财产清算中逃脱出来,而是为透明塑料袋中规规整整地放着的私人物品中那个扎眼的被撕了古驰logo的钱夹诧异。


    他飞快地取出钱夹,翻看内里——四张有些陈旧的沾着污渍的富兰克林和被他换开的零钱完好无损地躺在其中。


    不可思议。


    瞧瞧他,眼前的大律师为格里菲斯工作了十多年,一朝破产清算,他还是只在意他自己的得失。青梅竹马的好友,一朝破产清算,骗走了他救命的二十万美元。


    一个陌生人,没拿走他身上仅剩的五百刀,还垫付了医药费,甚至留了两百给他?


    魔幻到让奥斯蒙德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你父亲死前曾经申请破产保护并且寻觅买家收购。”西奥多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奥斯蒙德的思绪,他又被拉回文件上。


    联美公司在1919年由卓别林、碧克馥、范朋克以及大卫·格里菲斯共同成立。大名鼎鼎的格里菲斯与奥斯蒙德并没有什么亲眷关系,只是恰好同姓。


    他的父亲布鲁诺·格里菲斯是个自大又狂妄的投资人和电影人,他常常自诩有大卫·格里菲斯那样的灵感和眼光。他做过的最大的一笔买卖,就是收购了卓别林和壁克黎手上联美的股份,将联美变成了独资公司,成为了联美电影公司的掌权人。


    可近些年来,电视产业的不断发展持续地挤压着电影行业的生存空间。联美拉拢奥斯卡导演花费4000万美元投资拍摄的《天堂之门》血本无归,票房收益仅收获了四百二十万美元。


    巨大的票房亏损成了联美倒塌的直接导火索,这对联美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再加上之前的资金周转问题,拖了大概半年之后,也就是他的父母飞机坠毁出事前不到两天,他的父亲申请了破产。


    联美现在的市值差不多有四亿美元,但布鲁诺·格里菲斯欠下的债务高达七亿。就算奥斯蒙德忽略这些不谈,他本人也在银行贷款400万用来拍摄他自己的电影,如今电影还没拍完,怎么发行,怎么赚钱还债,也是一个问题。


    西奥多递来一份文件让他签字,同意抛售他父亲手上其它的股份抵债。但它们的市值不高,不过是杯水车薪,出售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换来的那几张钱连给债权人擦屁股都不够用。


    奥斯蒙德粗略地扫了一眼,股份的价格和数量都不多,也都是些布鲁诺·格里菲斯听从理财助理广撒网的意见,买来的新兴行业的股份。他的目光在苹果股份有限公司上一扫而过,停顿了片刻,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西奥多点了点头,并不放在心上,接过文件又递给他一份:“银行准备两个月后拍卖联美,但近几年电影业行情不好,也有可能最终以低于市值的价格出手,你确定不申请并购重组?”


    奥斯蒙德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文件,一行一行细细查看着文件,不知是太过专注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他并没做出什么回应。


    “你父亲名下原本用来避税的慈善基金会财产也已经被清算冻结...”


    西奥多的手指敲了敲床沿的栏杆,清脆的金属声伴着他的声音响起:“你的学费和银行的贷款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


    奥斯蒙德在文件上签下一个又一个名字,求助,或者将电影终止即刻开始剪辑,然后想办法将影片卖出去。即便可惜,但这是他能想到的让资金尽快回拢的唯一办法。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嘲说出口,西奥多手中的bp机突然响了起来。律师先生低下头查看:“是詹姆斯·卡梅隆,他这些天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你,我告诉过他今天会来纽约找你...你给他回个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