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沉寂了几天, 展艾萍帮自家儿子整理书架，跟他道:“升学宴咱们就不大办庆祝了，自家的人吃个饭。”
顾琛表示理解:“本来就没什么可庆祝的。”
展艾萍:“……”这话听起来有点凡尔赛。
展艾萍含笑看着已经比她高大半个头的儿子, 想起这家伙长大之后谦虚不少, 但他几岁的时候, 可是个臭美自恋的小锅包, 偶像包袱三吨重。
顾媛靠在门上，她吃苹果, 道:“妈，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本来就没什么好庆祝的, 还不如庆祝我上高三呢。”
“就是。”顾棉冒出一个头:“妈，我还没考上高中呢。”
“咱哥考状元那不是铁定的事实嘛！”
展艾萍:“乖女儿们要有自信，圆圆考上军医大学, 绵绵考上高中，咱们考军艺。”
没有大办升学宴，展艾萍给自己的大儿子买了打字机，买了微型计算机，还买了两个大哥大，家里留一个, 让顾琛带走一个，差不多花了近五万。
“咱家里可算是有大哥大了！”顾媛非常开心, 拿着黑色的大板砖，在上面啪啪啪地假装拨号按键，这东西很新奇, 贵, 但是大部分人都在电视上看见过。
港片里的老大哥们, 手里就拿这么一块移动大板砖，还能打电话。
顾媛一手拿着大哥大，翘起二郎腿，装成是港片里黑大佬的模样，抽一根莫须有的烟，甩一嘴并不标准的粤语:“砍了！”
顾棉扑过去:“姐姐姐姐！！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顾媛:“给我收声！”
她们姐妹俩滚做一团。
顾琛道:“以后记得常给哥哥打电话。”
顾媛:“贵啊，很贵的。”
顾棉:“把哥哥卖了就有钱打电话了。”
顾媛怂恿道:“哥，你快点去摸金乌，喝你的金乌补脑液，十万呢！”
顾琛大口气道:“以后你们哥哥我有的是钱。”
考上大学后，就是个成年人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以后要开一家科技公司。顾琛很喜欢亲妈给买的微型计算机，他想着自己以后要卖个人pc。
个人pc市场将来绝对大有可为。
顾媛:“……妈，我哥是上哪偷来的自信啊？肯定是从我爸那偷来的。”
展艾萍:“你们几个吵吵吵家里就跟菜市场似的。”
“准备准备啊，咱们要一起送哥哥去北京读书。”
顾承:“我都这么大了，还要送啊？”
展艾萍:“当然要，去看看你的大学校园，看看你的大学宿舍，激励下两个妹妹。”
顾媛:“妈，我们还要去吃烤鸭！”
顾棉:“妈，要买进口洋娃娃！”
*
八七年夏，时隔两年，陆呈回来了，听说亲儿子回来，陆铭赶紧买了飞机票，过来看儿子，他们一家子上顾家来，陆铭现在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他也拿着个大哥大，进门时还在跟人打电话。
高京梅看他这样非常不爽。
偏生她还听不懂陆铭说得是啥鬼玩意，港片她也看了不少，粤语就是听不懂，叽里呱啦的，想踹他一脚。
“别再抱着你手里的那块砖叨叨了，欠揍。”
夫妻俩背后的陆呈一语不发，他十七岁了，当兵两年，长得比爹妈还要高。
顾媛见到他的时候差点认不出来，她惊呆了，这这这……这还是陆呈吗？
——出走两年，归来一个熊！
陆呈不再是曾经那副高高瘦瘦的模样，不，他比以前还高，估计一米八八要到一米九了，哪怕穿着短袖，包裹住精悍健壮的身躯，可从那露出来的上臂肌肉里，能感受到那让人震撼的绝对力量感。
他像是电影里的武打明星，都能去拍个少林寺了，他这样的，肯定也不是主角，而是气势骇人的第一反派配角，是主角难以逾越的大山，是主角费劲千辛万苦才能打败的人物。
陆呈就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让人无法忽略他。
顾媛咬了咬唇，心想这两年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魔鬼训练啊。
高京梅道:“是不是认不出来了？小呈黑了好多，我都吓一跳。”
顾媛看向沉默不语的陆呈，心想的确黑了不少，皮肤晒成了古铜色，反而显得他五官极为出挑，以前他的脸庞像他的爸爸陆铭，有那种娘气，奶油小生的清俊味道，现在全都变了，深色皮肤让他脸上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自带阴影，身上的气势也变化极大，虽然他不说话，却有种让人不太舒服的侵略感，那是蓬勃而发的雄性气息。
顾媛:“黑了，也壮了！”
陆呈看着顾媛，见她穿着背带裙，长头发一半梳了个花苞头，一半垂在胸前和身后，两年不见，还是跟以前一样，从他的视野来看，好像还变矮了些？
顾媛走到他身边去，十分愤恨自己居然长不高了，她长到一米七二后陷入了停滞状态，明明她小时候比亲哥哥还要高，现在站在陆呈身边，不算矮的她也变得小巧玲珑。
展艾萍看见陆呈时眼睛一亮，“来，都进来坐吧。”
顾媛跑来跟亲妈悄悄话:“妈，你看，陆呈是不是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展艾萍笑道:“长大了当然有变化。”
两家人坐着喝茶聊天，展艾萍道:“小呈难得回来一趟，我亲手给他做点好吃的。”
陆呈道:“干妈，我来厨房帮忙。”
陆呈从小就是她的小迷弟，他又经常在自家住着，展艾萍早就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干脆就认了干儿子。
“来吧，跟干妈说说话。”
见状，顾媛跟顾琛抱怨道:“一回来就讨好我妈，哼。”
“我才是我妈最爱的小汤圆儿，他永远都比不上我。”
顾琛:“……”
中午两家人吃饭，陆铭胡天海地说了不少鹏城这些年的变化，马上，改革开放就要十年了，“这十年当真是惊天巨变。”
“咱们都富起来了。”
高京梅道:“少在那乱喘乱吠，萍萍说了，你这是站在时代风口上的猪，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看看报纸上这些年，发财的有没有？有，多了去了，破产的有没有，那也多了去了。”
“去年赚大钱的，今年指不定就下牢狱的，你看，之前不还看到非法集资的，抓了多少人？人家这几千上百万的堆在家里，放都放不下了。”
展艾萍道:“你啊，你夸夸他吧，你看你老公那副求表扬的样子。”
高京梅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陆铭乐呵呵笑，嘚瑟道:“我媳妇她害羞，她就喜欢在家里夸我。”
顾晟搭腔:“这不跟我那媳妇一样吗？”
展艾萍:“？”
顾晟:“我媳妇儿就喜欢在房里夸我，不愿意让孩子们听见，只有我们夫妻俩知道。”
陆铭:“现在你说出来，大家不都知道了。”
顾晟:“细节上他们不知道。”
展艾萍跟高京梅道:“这男人就是欠收拾的，我支持你炮火精准打击目标。”
插科打诨聊着聊着，又说起了一件事，陆铭准备在鹏城拿一块地盖楼，高京梅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当年不是说想去那边盖楼吗？现在有个机会，你要不要掺和？”
陆铭这几年赚了些钱，高京梅看着这么多钱也不踏实，因为乍富乍贫的人太多了，这十年风云变化，前年还是报纸上的榜样，今年就是出逃的罪人……各种各样的变化，让人觉得不真实。
财富来得快，走得也快。
高京梅开始觉得展艾萍以前的言论对，比起金钱，多盖几栋楼放在那比较安心。
展艾萍当初买地皮的时候才几块钱，而鹏城现在的地皮价格每平方上百了，甚至政府还要第一次公开拍卖超过八千平方的大宗土地。
现在有个机会，陆铭打算学展艾萍一样，弄个几百平方来盖楼。
展艾萍眼睛一亮:“盖啊！”
哪怕盖几个属于将来的城中村小楼都行。
高京梅道:“这块地算起来每平方到三百多了，几百平方，大概十几万快二十万。”
“不贵。”展艾萍摇摇头:“老陆不是说了吗，马上要公开开拍大宗土地了，这地肯定会越卖越贵，今年买了，明年都能翻倍，再等几年，都不知道要翻多少倍，你要是能弄到，赶紧把手续办下。”
陆铭道:“你真要掺和一脚？”
展艾萍打算支持陆铭十几万去盖楼，这楼一盖，躺着赚钱，未来成为包租婆指日可待。
展艾萍跟他们夫妻俩商量买地盖楼的事情，几个孩子们在角落里聊天，顾琛兄妹俩都很好奇陆呈这两年的经历。
顾媛问:“你到底去了哪个部队啊？”
陆呈淡淡道:“保密。”
顾媛不可思议:“你对我们还要保密啊！”
陆呈还是道:“保密。”
顾媛:“……你对你爹妈也保密？就不信你对你未来的老婆还保密，一辈子都不说话算了！”
*
陆铭夫妻俩从他们家要走了十几万，顾晟叹气，一旦他媳妇儿开始沉迷盖楼，他计划中的桑塔纳又没了。
展艾萍抱着他十分激动:“听话，咱们先盖楼！”
“家里的旧车还能开呢。”
顾晟手撑着下巴，“明年等你女儿考上你母校，怀疑你还要去沪城盖楼。”
“也不一定啦。”展艾萍安抚他:“还有别的。”
明年可是八八年，也是不平淡的一年，要是女儿真能考上她母校，她就去搞证券，卖股票，正好收一堆国库券去沪城卖。
马上股份制改革，很多未来的科技公司地产公司保险公司都要上市了，白菜价的原始股，一块钱一股，买到就是赚到。
展艾萍一开始也没想赚太多钱，可想想这种白菜价的东西，不买真的亏哎！买了放着不动都是躺赢。
顾琛开学渐近，展艾萍早就决定带着女儿送他去读大学，只是可惜了，顾晟走不开，她就带着顾媛姐妹俩和陆呈一起去。
顾琛:“搞这么大阵仗？”
顾媛:“我们是小搬运工，还帮你拿铺盖呢。”
出发前一天，展艾萍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那一趟飞机的终点变成了回到孩子们小时候，小展同志一下就给吓醒了。
顾晟问她:“做什么噩梦了？”
展艾萍:“梦到时光倒流，一下回到了孩子吃奶的时候，吓死我了，想到还要再养十几年就好累哦，老顾。”
顾晟笑:“这么怕苦怕累啊？我倒还挺想回去。”
“继续去当你的顾营长吗？”
顾晟:“这回我打算一毕业就娶老婆。”
展艾萍:“……”
“你刚毕业……你没资格家属随军啊。”
顾晟:“不耽误我娶老婆。”
“你毕业我还没毕业呢！”
顾晟坚持道:“不耽误我娶老婆，我先去讨好干爸。”
展艾萍:“……”
顾晟没时间陪他们去北京，只是送一行人到了飞机场，看着他们上飞机，陆呈作为最强搬运工，身上挂了不少行李，都是顾媛不怀好意挂上去的，美其名曰:“看看你这两年训练的成果。”
顾媛道:“你们明年还得送我去读大学啊！！一个都不能缺！”
顾棉:“姐，你得先考得上，要不然就得复习了。”
顾媛:“妹啊，别说这种丧气话。”
顾琛:“我的妹妹怎么可能考不上大学，你们可有一个当状元的哥哥！”
顾棉:“要是我考不上怎么说？”
展艾萍:“绵绵，你需要自信！”
顾棉:“……妈，我写不来数学。”
他们上了飞机，下飞机时天色已经晚了，先去自家四合院休息一晚上，第二天才送顾琛去学校，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提前来了。
先报道，到了宿舍楼，是四人间和六人间，顾琛住个四人间，一进去，宿舍里另外三个人都来了，只剩下个上铺没人住。
这时候的宿舍里有两个上下床，床还挺宽的，有个大桌子还有衣柜。
另外三个男生看着他们这一行人目瞪口呆，尤其目光放在顾媛姐妹俩，这小姐妹太漂亮了，像他们这些人，别说是跟漂亮姑娘说话，这么漂亮的，见也不常见啊。
三男生的发型各有不同，虽然都是些学霸，但是头发非常浓密，黑如墨，有中分的，也有三七分的，还有小松狮头发。
小松狮头戴着个眼镜，他显得十分机灵，他热情对展艾萍道:“阿姨，坐，您坐！阿姨，您可真漂亮，真有气质！”
“大哥，这位是顾大哥吧，咱们未来三年就要成为好舍友了，现在还剩个上铺，您要是不喜欢，我这边下铺跟您换。”
顾琛:“……我就睡上铺。”
小松狮问:“这都是你亲妹妹啊，你这弟弟长得真壮，是哥哥还是弟弟？”
陆呈:“是他哥。”
“哦。”小松狮道:“原来您才是大哥，坐，请坐，我去打热水来。”
比起热情的小松狮，另外两个男生看起来就不咸不淡了，其中有一个特别看不惯这小松狮，这小松狮姓杜，叫做杜子跃。
杜子跃的床上还堆着好几盒“金乌补脑液”。
顾棉看见那补脑液，眨了眨眼睛，她冷不丁一下想起来了:“姐，怪不得我说这人瞧着眼熟呢。”
顾媛:“什么？”
顾棉指了指:“补脑液啊。”
杜子跃打了热水回来了，“你们也看了报纸啊，是，我是打了广告，几万块钱呢，不要白不要，你们要不要喝一瓶，补脑不补脑不知道，味道还行。”
杜子跃拍了补脑液广告，还上了报纸，宿舍里另外两个男生有些看不惯他。
能考上这里的，分都差不多，可人家弄那种广告，赚了几万块钱，让人觉得不舒服。
“人也不是哪个状元都去找来拍广告，还得是形象好呢。”
顾媛问:“多少钱啊。”
杜子跃:“五万。”
顾棉惊讶:“才五万啊。”
“他给我哥都开到了十五万，你没谈价？”
杜子跃:“握草！！！！”
现在换成杜子跃不高兴了，他骂骂咧咧，觉得自己倒亏了十万。
“气死我了。”
另一个中分头男生严肃道:“别天天在宿舍里提钱，浮躁，庸俗，钱钱钱，我们是来学习的，应该以学习为主，谈什么钱？”
展艾萍:“说得对。”
她带着孩子们在学校里逛了逛，发现这时候的风气很不错，学习氛围浓烈，不少人在校门口拍照，她也带着孩子们拍了几张照片。
“现在就等圆圆你考上大学了！”
顾媛叹气:“妈，你别给我太大压力。”
顾棉鼓励亲姐:“考不上还可以复习。”
顾媛:“……”
送完顾琛读大学，她们又回去了，展艾萍开始着手开火锅店的事，除了火锅店外，也开个小茶馆，这是真的茶馆，卖茶饼的。
罗嫂子带着罗香香春风得意了一段时间，她们又开了家分店，最开始两个月生意火爆，大把大把的赚钱，罗嫂子高兴啊，又筹备着开新店了。
罗香香也在店铺里当店长经理了，招了不少老家的亲戚过来，每天开店热热闹闹的，也开开心心的，越开越不讲究，没客人的时候，一群亲朋好友在店铺里吃瓜子喝茶，感情深厚。
她们一个个都把罗嫂子夸上天了。
“你是咱们罗家的财神爷啊！”
罗嫂子被她们天天捧着，极为高兴，没了展艾萍，店铺照样日进斗金，老罗说得对啊，这个店能开起来，全是她的功劳。
罗嫂子心里得意不已，也就放松了对店铺的管理。
以前展艾萍在的时候，还强调卫生，罗嫂子也强调，但又是亲友，你多说几句话，人家就顶嘴:“你是不是看不起乡下人啊，你富了，讲究了，以前咱们在村子里的时候哪讲究个这些。”
厨房也开始乱了起来，罗嫂子很大方，想着厨房里剩下的那些，让人带回去就带回去呗，丢了浪费，亲戚拿了也不心疼，做个人情，正好店铺里每天用新鲜的，顾客吃着好。
可惜没多久，她就发现店铺的账目不对劲了，这些人都往自己腰包里塞东西。
“拿点东西算什么？自家人还能这么小气，还不如那些国营厂的厨子，在国营厂当厨子，可是个肥差，别说是拿点糯米芋头，人家都往自己碗里装肉。”
“可不是么，咱们能拿多少啊？这都是每天剩下的，不吃也坏了。”
“说得对啊，这些做坏了的糕点不好端上餐桌，咱们自家拿回去给孩子们吃，自家人，不嫌弃，糊了焦了都没事。”
“这焦了的，就是火候没看好，丑是丑了点，城里人就是讲究，味道还不错，我家孩子挺喜欢吃的，就要吃这焦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