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娇容把饭菜端上来, 展家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展艾萍一行人回来后，坐满了整整一个大圆桌, 外面细雪翩飞，玻璃窗上浮着雾花, 屋子里却是暖洋洋的，喜庆，热闹。
展博看着眼前洋洋的一群人，心里格外畅快, 人的年纪大了, 就喜欢热闹, 喜欢人多，他心里高兴。
他找出几瓶私藏的陈酒, 要跟自己的好女婿顾晟小酌几杯。
展艾萍怀着孕, 不喝酒, 带着锅包肉两个小家伙坐在旁边, 顾相宜坐在他们三隔壁。
朱娇容笑着跟顾相宜说话，她嘴里的好话一串连着一串，“你跟我们家明昭当真是天赐良缘, 正好又是青梅竹马, 想想还真是亲上加亲……”
她嘴里的话把一旁的展艾佳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妈这是怎么了？话里话外仿佛十分赞同这一门婚事，难不成真要让展明昭娶了顾相宜不成？
展艾佳可不希望出现这样的事, 她连忙插嘴道:“亲上加亲是好, 就怕旁人说闲话。”
“这婚事还是得慎重考虑才行，顾妹妹啊，结婚是一个女人的大事, 你可别乱来，你条件好着呢。”
顾相宜道:“我就觉得他好。”
展艾佳故意叹了一口气:“你图什么也别图他好，你看看你佳佳姐我就是前车之鉴。”
顾相宜:“？！”
“展艾佳！”朱娇容瞪了她一眼:“你可别乱说话，你当谁跟你一样不识好歹，年纪轻轻还是个头婚，就去给人当三个娃后妈。”
展艾佳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她愣是没想到朱娇容能说出这么毫不客气的话。
展艾佳小声道:“我还不是学了你。”
展明昭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见到眼前的画面，他也不说了，这母女俩竟然开始了狗咬狗。
“萍萍又有了？”展博一张老脸上笑出了菊花一样的褶子，他高兴坏了，连忙又倒上几杯酒:“小顾啊，让萍萍再给你生个大胖小子才好！”
“还是生个女儿好。”展艾佳在一旁插嘴:“萍萍姐，你可不知道，几个男孩可吵了。”
展艾佳可不想展艾萍再添个大胖小子，她要是再给顾家生个孙子，那就是顾家头一等的媳妇儿。
展艾萍道:“你家四个男孩，有的你闹腾。”
说起来展艾佳是挺不容易的，她结婚了两年多，整个人老了十几岁，照顾孩子最是消耗女人的精力，而那个姓林的，一看就不是个疼媳妇儿的，他只把媳妇儿当保姆。
展艾佳心口一痛，她简直后悔坏了，觉得两年前的自己脑子里灌了水。
想她展艾佳在展家的时候，虽然是个寄人篱下的隐形人，但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活全让贤惠的朱娇容做了。
而她后来上赶着嫁给林刚当所谓的“团长夫人”，那就是去给四个男人当保姆，家里什么脏活累活苦活都是她来做，她还不能说什么。
一开始林刚对她好，都是哄着她，男人经常不在家，家务活还不是都落在她头上？
她要是敢偷懒，家属院那些贱货唾沫星子喷她一脸。
展艾萍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憧憬道:“我就想再生个女儿，能歌善舞的女儿。”
展艾佳瞥见展艾萍脸上的笑，登时心里的难受更甚，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着。
她突然就悟了。
人的面子不能当饭吃，两年前她傻的要死，她当上了团长夫人，确实出息了，让她在展家人面前得意了一通……可后续呢？
这个团长夫人当得太痛苦了，累得当牛做马，那待遇还不如她当初在展家寄人篱下。
展艾佳抿了抿唇。
展艾萍她生女儿，确实不如生个大胖小子来得有面子，但是女儿贴心，女儿省心，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但凡她那三个继子中有两个是继女，她展艾佳过得不知道多舒服。
三个小子的苦她受够了，活该让展艾萍来受受！
展艾佳话题一转:“萍萍姐，万事总是事与愿违，你想生个女儿，指不定就是个大胖小子，你上回是双胎，说不定这次还是双胎。”
“姐夫他哥哥不就是有对双胞胎兄弟吗？”展艾佳眉眼带笑:“指不定你这回也生对双胞胎兄弟！你可就给顾家生三个大孙子了！”
一旁的朱娇容拿筷子的手抖了抖，她这个混账女儿说的是什么话，展艾萍生三个大胖小子？她有那个好命吗？她要真有三个大胖小子，她还不上天了？
朱娇容瞪了展艾佳一眼，瞎说什么呢？
“你别说你姐姐，你自己再生一个吧。”
展艾佳笑着得意道:“我现在四个小子了，再生个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且不说她是不是后妈，但她有四个儿子这件事是真的，四个儿子，说出去谁不羡慕？
展艾萍淡淡道:“妹啊，万事总是事与愿违，指不定你再生个男娃，五个小子，五颗心。”
展艾佳被噎了一下:“……”
一想到五个小子，展艾佳眼前一黑，她要是能有五个儿子，确实赢了面子，但是林刚他不是个好男人，在他老旧腐朽的观念里，男人是不能做任何家务的，他在家啥事不干，他也不准自己儿子干，觉得那是女人该做的事情。
男人要是干了女人做的事，会影响男人成大事。
展艾佳这会儿也不想要什么面子了，她就想再生两个女儿，替她减减负。
她确实真心想生女儿。
展博乐呵呵道:“你两姐妹都生男孩，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展博作为外公，实际上他是并不太在意性别的，无论是多外孙子还是外孙女都让他高兴。
朱娇容啪的放下了筷子，她喉咙里堵住五六个核桃，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比谁都想生大胖小子，但是她这辈子只得展明康一个儿子。
她就只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却不止有一个儿子，朱娇容内心难受的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朱娇容瞪着自己不听话的女儿展艾佳，心想就你多嘴:“展艾佳，你都当妈妈了，少操点心吧，你看你一个当妹妹的，比你萍萍姐看起来年纪都大。”
展艾佳一听朱娇容这话，她眼睛瞪得老大，朱娇容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狠狠地扎进她的心里。
顾相宜默默喝汤:“……”
这个展家不是很太平啊，表面平静，实际上唇枪舌战，你来我往，这才是真正充满硝烟的战场，看来她以后要多学着点。
顾小妹怎么说也是军人家庭出身的，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完全不会退缩，反而还觉得跃跃欲试。
等她结婚后，她是不是也要加入战场了？
顾相宜内心激动莫测！
来啊！战吧。
顾相宜虽然出自军人家庭，但因为她头上五个哥哥，她是唯一的妹妹和女儿，家里的纷争基本出在几个哥哥身上，他们都懒得跟顾相宜争，也懒得跟她吵。
至于顾泽岸夫妻俩，大多数时间也都照顾顾相宜。
而在大院里，因为她家里有五个亲哥哥的存在，也没人敢欺负她这一个仅剩的小妹，所以……大部分时间，纷争都远离她。
顾小妹虽然表面上是躺赢了，但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排除在战车外的隐形人。
——她明明也能开战车的！
在军医院的时候，顾相宜听了不少婆媳妯娌大战的故事，这会儿兴致勃勃等着自己上场呢。
顾相宜正在酝酿情绪的时候，一直坐在座位上不说话的展明康放下了碗筷。
在展艾萍回来之前，展博就好好警告了展明康一通，他要是再闹出两年前的事，就把他赶出去……
现在的展明康也放聪明了，饿肚子难受的是自己，于是这一回，饭菜一上桌，他闷不吭声的吃东西，不搭话，先让自己吃饱肚子再说话。
展明康把面前的碗筷推开，他抬眸真正打量自己的大哥，展明昭，这个下乡去当知青的大哥。
在展明康的记忆里，这个大哥一直很没用，不是在家里被父亲骂，就是姐姐回来跟展艾萍吵架闹情绪……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漂亮小白脸。
展明康不怀好意道:“大哥，你不是下乡当知青了吗？你怎么不娶个农村媳妇回来，我妈说农村的媳妇最会伺候男人，你可以享福了。”
他这话一出，展博的脸色不好看，朱娇容笑得勉强。
展明昭笑道:“我倒是想挑个村里的媳妇儿，但是没机会了，我已经找到对象了，展明康，等你下乡的时候，你去村里挑个好媳妇。”
朱娇容:“明昭，你可别乱开玩笑，明康哪用得着下乡啊。”
家里有一个人下乡就行了，朱娇容早就计划好了，要给儿子在城里找一份清闲的工作。
展明康那个脾气，他不适合当官当干部，在父母的庇佑下，找个清闲的城里工作，也是个香饽饽了，再找个贤惠懂事的媳妇，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朱娇容伺候展艾佳坐月子，她也不是白付出，而是想着跟女儿展艾佳打好关系，展艾佳虽然当了后妈，那也是团长夫人，以后肯定能关照弟弟。
“对！下乡！”
展博却在这时愣了下，他看了看展明昭，又看了看胖的脸都变形的展明康，在那一瞬间，他就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想到了一件好事！
——让展明康下乡当知青去！
展明昭微微一笑:“当知青好啊，响应号召……”
展明昭口若悬河说了一大堆当知青的好处，都是冠冕堂皇又振奋人心的词，能把人说得热血彭拜……朱娇容气得想骂人，但她又确实不能反驳。
去当知青，这是政府鼓励的事情，她要是敢反对当知青，那不是跟政府政策做对吗？
展博脑袋一热，越看自己的大儿子越顺眼了:“对，你有这个觉悟，你让爸爸很欣慰！你这个思想很好，果然，果然……”
在那一瞬间，展博觉得上山下乡去农村改造，真是一件大好事。
看看，他的大儿子，就去当了几年知青，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还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让展明康下乡这件事登时如同魔咒一般充斥在展博的脑海里，要是展明康下乡当知青，接受了改造，就不会像在展家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会变成一个积极上进的男人。
现在他跟他哥当初一样白胖不起眼，五官没有形，让他去乡下改造一段日子，他也能黑黑瘦瘦变得俊俏……指不定展明康也能被很多家世好的姑娘瞧上。
展博胸膛起起伏伏无数次，妙！实在太妙了！
展明昭和顾相宜结婚也好，万一他俩搅黄了他俩，伤害了他们展家跟顾家的感情，现在亲上加亲，越来越好了！
展博也不怕外人来说他们家什么。
到时候展博就放出消息，他要让小儿子明年当知青去！在这个年代，下乡当知青可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情。
他，展博，让两个亲儿子下乡当知青了！
做出这样举动的展博，那可是面子上大大的有光荣，哪怕上报纸，都要夸他几声，还有谁敢攻击他？他两个亲儿子都当知青了！
他是多么的大义凛然，多么的思想上进。
展博陶醉在这样的幻想中，展明康当知青了，他面上有光，展明康变瘦变俊了，就能给他找个好家世的儿媳妇，他面上更有光。
展艾萍:“……”
展艾萍和顾晟俩互相看了一眼，作为亲女儿，展艾萍还能不知道展博想的是什么？
弟弟展明昭下乡了几年，真是变聪明了，他们展家一大家子，都拿捏住了展博的软处。
让展明康下乡当知青？
确实是一件好事。
朱娇容坐立难安，当了展博十几年的枕边人，她还能不知道展博想的是什么？为什么话题就歪到了展明康去当知青呢？
都是展明昭那个死小子说出来的！
夜里回到房间里，朱娇容赶紧跟展博说夫妻之间的悄悄话，“你还真想让明康去当知青？”
展博兴致勃勃道:“我看这事能成，正好把小康年纪写大了，明年就让他下乡当知青去吧，要不今年？越早越好！”
朱娇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展博是疯了吧，他脑子有病，真要送自己的亲儿子去当知青？
“小康可是咱们俩唯一的孩子，我可舍不得他下乡受苦，当知青多累的，乡下日子不好过……”
展博皱眉:“朱娇容，当初明昭下乡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说男人就要多锻炼，本来明昭不用下乡的，还是他替了佳佳。”
朱娇容呼吸一窒:“……”
“你当初说的话你忘了？男孩子长大了，就要多多锻炼，佳佳这样的女孩子可以不去下乡受累，但是男人有什么打紧的？男人就应该不怕苦不怕累，我看就让小康去乡下历练。”
当然了，最主要是给展博争面子。
展博心里可是算计好了，他大女儿展艾萍是医院副院长，女婿是团长，将来有可能是师长军长；小女儿展艾佳也嫁了个团长；展明昭娶了个家世好的对象……现在整个家里就剩下了展明康。
展明康是个没出息的，留他在城里，也不过是安排个清闲的岗位，好家世的姑娘绝对瞧不上他。
与其留着展明康在城里混吃混喝，倒不如送他去乡下当知青，这样一来可以给展博长面子，二来嘛……展明康瘦了，变俊了，嘿嘿嘿，指不定他又能娶个家世好的媳妇回来。
朱娇容咬牙道:“我舍不得，我绝不让他下乡当知青，我要小康留在咱们身边。”
展博劝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朱娇容:“……我又不要套狼。”
朱娇容脑子里乱乱的。
展博又道:“你看看，小康他的哥哥姐姐，哪个不是有出息的，萍萍和佳佳可都是嫁了军官，嫁了团长，明昭呢，他要娶司令家的小女儿了……现在家里剩下展明康，你真想让他娶个农村的媳妇？”
“只有城里那些条件差的才想扒拉上咱们家。”
“……你丢得起这个脸，我还丢不起这个脸呢。”
“比不上他的哥哥姐姐，你想让小儿子抬不起头来？”
朱娇容嘴巴张了张，她完全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了，是啊，家里四个子女，三个都娶的好，也嫁得好，只剩下展明康，他要是没出息娶个普通姑娘……他们夫妻俩丢人丢大了，展明康也抬不起头。
朱娇容难受道:“让小康下乡，他就能娶个家世好的姑娘了？”
展博道:“你看看他哥明昭，这不是现成的例子，你再看看我年轻时候的照片。”
虽然展博现在气质样貌一塌糊涂，但他年轻的时候还算是个清秀小生，要不也娶不到艾飞鸿，也不会生出展艾萍和展明昭两个颜值过硬的子女。
朱娇容:“……”
朱娇容嫁给展博的时候，展博已经是个中年男人了，也只有从过去的黑白照片里，才能看出他生得还不错。
“小康顶着这么个猪头样，哪家好姑娘能喜欢他？”虽然现在长辈都喜欢白白胖胖的小辈，但是为了让自家的小儿子攀高枝，展博知道那些姑娘就喜欢瘦的，高的，俊的。
胖得跟猪头一样了，哪家女孩子喜欢？
“让他下乡当知青，好好改造改造！”
朱娇容:“……”说是改造，那还不是让她儿子受苦。
“我狠不下这个心。”
展博劝她:“你狠不下这个心你也要狠，这是为了儿子好？难道你就忍心让小康抬不起头来？”
“要是小康变俊了，他能给你娶个条件好的儿媳妇啊，昨天我跟你数的那些你还记得不，老陆家老程家……”
展博一个一个跟她数，各种职位岗位家世都数一遍，“你看看，要是小康能成为他家的乘龙快婿，那不爽快？”
朱娇容:“……”
展博又下了一把猛料:“你摸着自己的心回想一下，就这两年，展艾佳当了团长夫人后，她在你面前是什么样子，之前她又是什么样子？”
“你眼巴巴地伺候她，还不就是为了让刚子关照小康。”
朱娇容沉默不语。
展博又道:“要是小康当了人家的乘龙快婿，头上几个厉害的大舅哥，不给你面子上涨光？到时候佳佳是来求着你，不是你求着她。”
朱娇容:“……”
朱娇容隐隐有些被说动了。
虽然她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这样，朱娇容并没有什么野心，儿子不成器那就不成器，盼着亲爹在的时候照顾他，亲爹不在了，有个亲姐夫在，也能关照他。
展明康只要给她娶个听话做家务的儿媳妇回来就行了——朱娇容一直是这么打算的。
可现在，展博又给她指出了一条新的路子。
让展明康去当别人的乘龙快婿！
朱娇容心跳暂停一瞬，一大片新世界在她的面前展开。
她和展博不愧是夫妻，展博这几句话说到她的心坎里去了，展艾佳结婚前后的转变，让朱娇容心梗，因为还要靠着女儿和女婿，朱娇容不敢多说话。
可要是展明康身份变了呢？
朱娇容也想别人眼巴巴地求自己啊！
朱娇容问:“让小康下乡当知青？让他去哪里当知青啊？”
差不多已经在心里同意了展明康去当知青，可朱娇容还是不希望展明康去太辛苦的地方，边疆太苦太冷了。
展博想都不想地回答道:“这还用问？当然去滇省当知青啦。”
朱娇容傻眼了:“……”
“滇省好，咱们这边对标的就是滇省，名额多，省事，正好他哥哥姐姐都在那边，那边好啊，也就是热了点，但是热点总比在北边受冻好，你说对不对啊。”
朱娇容面色阴晴不定，心想对个屁啊。
让展明康去滇省当知青，去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眼皮子底下当知青……亏展博能想的出来。
展博笑得合不拢嘴:“他姐姐姐夫也能关照他！”
朱娇容觉得展博脑子里灌了屎，亏他能想得出这些事，把展明康送去滇省当知青，那还不是羊入虎口。
偏偏展博他自己还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在他的眼里看来，就觉得自己的展家和和美美，所有家人其乐融融，他们展家是一个幸福温暖的大家庭。
第二天，展博起了个大早，他来了兴致，自己磨墨铺纸，他不要别人帮忙，让家人在旁边看着，他抖了抖衣袖，在桌上铺好书法用纸，自己信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下了中年男人最爱的一行字:
——家和万事兴。
展家其他人脸色精彩纷呈，只有顾相宜小同志最为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