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思慧脑袋里那根弦像是被人用力拨弄了一下，嗡鸣声轰然传来，周遭的一切仿若都不存在了。
她只看得到眼前的人，男生纤长的眼睫上淌着耀眼的光晕，光晕蔓延到他眼睛里，衬得他瞳仁又黑又亮，仿若染了浓重的色。
他眼尾上扬，双眼皮褶皱越发深，唇角轻勾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身子半转着，一侧衣领垂下的弧度大了些，那截精致的锁骨不加掩饰的呈现在人前。
招摇的过分。
许是没意识到眼前的这幕有多么犯规，他唇角笑意放大，干脆彻底转过身，那张俊逸的脸瞬间放大到若干倍。
清冽的薄荷香气裹挟着淡淡的烟草香扑面而来，周思慧紧绷的肩膀微微颤了颤，身子下意识后倾，慌乱中，胳膊勾住了一侧耳机线，耳机脱落，那道让人心悸的声音毫无预警地撞进耳畔。
她听到他说：“怎么？不认识了？”
刹那间，周思慧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可能的想法，他…认出她了？？？！！！
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欣喜，或者两者都有，她强压下紊乱的心跳，轻抿了下唇，问：“什么？”
“看来真不记得了。”宋祁眼睑垂下又抬起，懒懒说了句。
明明还是方才那个笑，可落在周思慧眸中，总感觉那笑淡了一分，神色也沉了些。
他们直视着对方，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教室里同学不明就里，纷纷抬头看过来，眼神里含着打量。
温莱的视线也混在人群中，她眼睛大睁，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悄悄扯了扯周思慧的衣摆，又对着她眨眨眼。
似乎在问：什么情况？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机，周思慧对温莱摇了下头，示意她不要多问，随后她再次看向宋祁，张嘴想说什么。
话还未出口，耳畔再度传来好听的男声，还是那副漫不经心懒懒的腔调，“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上周才见过的。”
他淡挑眉：“钱包，忘了？”
周思慧抿了下唇，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她还以为……
她还来不及回答，又听他说：“原来我长得这么没辨识度啊。”
“……”周思慧手再度一抖，另一侧的耳机也脱落下来，耳机线顺着风轻轻摆动几下，划出几道虚晃的弧线。
像是在她心尖绕了绕。
周思慧不大会处理这样的场面，顿时哑口无言。
好在上课铃声响起，把她从尴尬的漩涡中拉出来，宋祁轻勾着唇慢慢转身坐好。
周思慧提着的心缓缓落下，刚落一半，腰侧传来痒意。
温莱食指挠着她腰肢问：“你不说和宋祁不熟吗？”
温莱没控制说话的音量，周思慧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眼角余光打量到，前方男生正在划拉手机的手指倏然一顿，刚亮起的屏幕又被他暗灭，随后塞进了口袋里。
周思慧：……生气了？？！！
随后周思慧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们本来就不熟，他才不会因为她的话生气。上学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对于不在意的人，不会浪费一点心思。
周思慧想起，那年有女生为了让他高兴做了头发还买了新衣服，穿到学校给他看，他不也没表示吗。
像个没事人一样，从女生眼前走过，甚至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更别说欣赏了，他就是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人。
坏起来，让你想哭。
可细想下，又全都是他的好。
周思慧知道，在他心里她也就只是“同学”，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想到这里，方才涌出的欣喜就这么没了。
心脏像是浸了水的海绵，酸胀酸胀的。
握笔的时候，指尖都是颤的，她抬头再去看他，只能看到他萧冷的侧颜，棱角锐利，没有什么温度。
周思慧低头去找本子，看着桌肚里这些吃的，明了，他并不是想要给她，只是刚好她在他后面，他顺手所为。
有些事不能抽丝剥茧的细想，想完，心里只剩苦涩。
-
温莱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下课，原本是打算课间审问周思慧的，谁知刚下课周思慧便被辅导员叫走了，直到上课才回来。
她生生把审问她的时间挪到了饭间。
食堂里，她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温莱瞪眼道：“等等，你说那晚捡到你钱包的其实是宋祁？”
周思慧乖巧点头：“嗯，是他。”
温莱有些不懂了，放下筷子重复道：“不是便利店吗？怎么成宋祁了？”
周思慧手机响的时候，是温莱接的，对方明明说的是便利店。
“是宋祁托便利店打的电话。”周思慧解释。
温莱捋了捋，“所以，宋祁把零食放你那，也是因为那晚？”
“应该是。”周思慧说，“周围都是陌生同学，真要给也挺尴尬的，我就不同了，说起来也算认识。”
原本温莱还因为宋祁给周思慧零食这事兴奋不已，课间还在小群里绘声绘色说起来。
说宋祁这个天之骄子哪个女生都看不上，偏偏对周思慧另眼相待，还把大家送给他的礼物都送给了周思慧。
那个样子，简直宠的不行，让她想到了现在流行的偶像剧，霸道总裁爱上小娇妻，真是甜死啦。
其他三个人闻言也很兴奋，叽叽喳喳和温莱说了好久，王可还下结论，谁说宋祁没有喜欢的女生，宋祁一定喜欢会会。
这点引起了共鸣，李爱、杜甜悦、温莱附和。
课间的热聊延续到了饭间，谁知来了个大反转，是她们搞错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王可眨眨眼：“会会，你说真的？”
周思慧迎着她们的视线，轻点头：“嗯，是真的。”
她一直在忙，没看群里的消息，更不知道她们已经把她跟宋祁的关系扩展到了未来会生几个孩子，谁做孩子的第一个干妈。
温莱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儿吧唧的，“我还以为你们有戏呢。”
周思慧指尖微顿了下，随后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排骨，“乖，多吃些。”
温莱没什么兴致的拿筷子挑着，偏头问她：“那些零食你打算怎么处理？自己吃？”
周思慧想起宋祁把零食放她桌子上时，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敌意，摇头，“还回去。”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周思慧都不知道宋祁在哪，怎么给他。
王可号称百事通，拍着胸脯保证：“这事交给我，保证把他的消息查得一清二楚。”
别说，王可还真查到了，晚上，周思慧从图书馆回来，衣服还没脱，手机连着响了好几声，她拿出，看到是王可给她发的微信，问：“这是什么？”
王可手指按着面膜一角，含糊不清说：“宋祁的消息啊，教室，寝室，课表，都在上面呢，方便你随时去堵人。”
“什么堵人？”周思慧被王可说的一脸通红。
王可急忙纠正：“错了，不是堵人，是找人，找人还东西。”
周思慧把书放桌子上，倚着桌沿垂眸看起来，她看的很仔细，好半晌都没动。
王可见状站起，轻轻推了下她的胳膊，“会会，想什么呢？”
周思慧被她吓了一跳，边拍着胸脯缓和心情边说：“我就是看看哪天方便。”
这个课表王可记得差不多了，随手一指，“明天，明天他们有体育课，我记得你正好没课。”
周思慧指尖缩了下，有些犹豫，“明天吗？”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似乎，无论过了多久，她依然是那样，见不到他时，做梦都是他，见到他，又下意识想逃。
大抵，是她太怯弱了。
其实她那样的家庭，不怯弱也挺难的，人不禁念叨，周思慧刚坐下，手机响了，徐敏的视频通话。
徐敏每天晚自习下课后都会给周思慧打通电话，与其说是关心她生活，倒不如说是监控。
连她用什么牌子的洗面奶，洗发水，牙膏她都要过问。这种让人窒息的母爱，大概除了周思慧没人能受得了。
王可看着来电显示，吓得一哆嗦，周思慧这个妈啊，她算是见识过了，太难搞了。
她捂着脸上的面膜指指门，“不打扰你接电话，我先出去。”
没给周思慧说话的机会，她蹭一下站起，推开门走了出去，开门关门间带进来的风都让人莫名感觉到烦躁。
九月末的云城，没了雨水降温，真是热的很，蝉鸣叫的声音也很扰人。
周思慧喝完杯子里的水接通了视频通话，徐敏眼睛红红的，看样子像刚哭过，周思慧问：“妈，你怎么了？”
徐敏沉着脸说：“你跑哪去了，现在才接。”
周思慧解释：“刚从图书馆回来。”
“图书馆？跟谁在一起？”
“舍友。”
“有没有男生？”
“没有。”
“那就好。”徐敏说，“大学里不许谈恋爱。”
每次聊这个话题都不会太愉快，因为徐敏和周父就是从校园爱情到了婚纱，曾经在校园里他们是人人称羡的一对，谁知最后落得离婚收场。
徐敏受了刺激，坚决反对校园恋爱，只要通电话，必定会提这件事。
周思慧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徐敏不满意她说话的态度，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也嫌我烦了是不是？你也和你爸一样讨厌我是不是？”
“周思慧你太没良心了。”
“妈，我没有。”
“你怎么没有，你看看你说话的态度，你就是有。”
“妈，您能别无理取闹吗？”
“我无理取闹？”徐敏被这句话刺激到了，面颊泛红，眼神冷凝不断重复，“我无理取闹，我无理取闹……”
她顺手把桌子上的茶杯扔了，接着又把碗给摔了。
叮叮咣咣的响声相继传来，周思慧知道她要是再多说一句，徐敏会更过分，遂，用力抿紧唇，再也不说话了。
等徐敏发泄完，她又成了另一副样子，“会会，会会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以后再也不摔东西了，妈妈改，妈妈真的会改。”
周思慧看着一地狼藉，眼睛轻闭了下，随后睁开，提醒她清扫的时候注意，不要划伤了手。
徐敏点头：“好，我会小心的。”
有些不放心，她又问：“会会，你原谅妈妈了吗？”
时间像是静止了般，在徐敏期翼的眼神中，周思慧回：“妈，下次不要这样了。”
徐敏点头保证：“好，妈妈下次一定不会这样。”
视频通话结束，周思慧端着洗脚盆进了卫生间，半晌后，她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眼睛像是被水洗涤了一样，红彤彤的。
这夜，周思慧辗转反侧，折腾了许久才睡着，她梦到了从前，她站在楼顶，脚踩上房檐，远处是万家灯火，缥缈间在向她招手。
她小心翼翼朝前挪动着身子。
蓦地，后方传来脚步声，然后是说话声：
“别跳，下来。”
她慢慢转身回看，昏黄的光影中，少年向她伸出手，两只手，紧紧的…交握到一起。
-
次日上午，周思慧没课，她拎着满满一大袋子零食去了操场，操场上人很多，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宋祁。
肆意奔跑的身影惹来人群的围观，随着一个潇洒的三分球的投入，欢呼声和掌声同时传来。
明明围观的男生更多，可女生的声音却更大，她们站在场外，不停的拍手叫好。
这幕很熟悉，在一中时每次宋祁和人打球，总会有很多女生去围观，周思慧甚至能想到下面会发生什么。
等打球结束后，会有女生拿着矿泉水跑过去，羞赧地塞进宋祁手里，然后红着脸跑开。
周围会有起哄声，男生们会调侃，宋祁则会露出散漫的笑，笑意下的心思掩藏的很好，没人知道那个时候的宋祁在想什么。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周思慧猜测，应该是喜欢吧。
“好。”又有叫好声传来。
接着是哨声，和周思慧猜测的一样，女生们争先恐后跑过去，团团围住了宋祁，高举着手里的喝的，希望他能收下。
周思慧没靠太近，她在外围看着，手指无意识抠了抠掌心的袋子，心里酸楚难捱。
看吧，不管目睹过多少次，她依然学不来无动于衷。
围墙旁的梧桐树顺着风的方向来回摇摆，天气太热，树上的蝉扯破嗓子般吼叫着。
周思慧双手拎着袋子征愣看着，视线里，男生发丝被汗珠浸湿，随意贴在额头上，鬓角的汗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沿着脖颈，隐没在黑色运动装里。
喉结轻滚，凸起的弧线越发挺立，招摇的锁骨明晃晃呈现在人前，日光一照，晃得人眼花缭乱。
有女生见他满脸都是汗，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上，太嘈杂，周思慧并不能听到女生说了些什么。
她看到宋祁头偏了些，躲过了女生伸过来的手。
女生当面被拒绝，面子有些挂不住，从人群里走出，又有起哄声传来，“老大，不去哄哄吗。”
宋祁给了身侧嗓门最大的男生一脚，说了声：“哄屁。”
甩头间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唇角弧度扬高，抬脚朝前走来，后方有人在叫他，但他没理会。
风把他的衣服吹起，无袖T恤下的风光更灼眼，隐约的，映出腋下冷白的肌肤。
他径直走到周思慧面前，身体倚上旁边的单杠，胳膊顺势搭在上面，站姿又慵懒又散漫，还透着抹不羁感。
勾得人心痒。
他看着周思慧袋子里的零食问：“给我的？”
眼神已经很犯规了，声音更犯规，又蛊又惑：
“还挺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