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年夏天，周家悲喜两重天，喜的是周思慧高考取得了好成绩，如愿考进了云城大学。
悲的是，那段日子里徐敏和周父关系彻底闹僵，周父搬出了家，直到九月末，两人正式离婚。
周思慧接到徐敏的电话时，云城正在下着雨，她推着单车站在停车棚里，看着如瀑的大雨，一时不知怎么回宿舍。
早上出来的急，她没带雨伞，这会儿身上的裙子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半，若是这么回宿舍，肯定会淋成落汤鸡。
落汤鸡就算了，最主要的是，她今天穿了件白色吊带裙，丝质布料，这要是被雨淋了，就什么都看到了。
她眉梢蹙着，朝后退了退，避开了再次被风吹来的雨水。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是舍友群里有人在发消息。
王可抱怨：[这什么鬼天气，明明天气预报说没雨，怎么突然下雨了，还这么大，我都没带伞。]
杜甜悦附和：[谁说不是呢，我今天这裙子可是第一次穿，行吧，第一次就见了水，我可真是太幸运了。]
李爱问：[你们谁出门带伞了？]
温莱回：[我没有。]
周思慧也跟着回：[我也没有。]
李爱发了个无奈撞墙的表情包：[全军覆没,只能等着雨停了。]
随后几个人话锋一转，从吐槽天气，说到了早起见到的那个法学系帅哥，王可侃侃而谈：[长得帅爆了，看一眼能要人命的那种。]
李爱：[听说他也是大一新生，牛逼的很。]
杜甜悦：[你们说的谁啊，我怎么不知道，到底有多帅啊？]
几个人叽叽喳喳热聊起来，周思慧对这样的话题不太感兴趣，退出了群聊，这才发现，温莱给她发了信息。
温莱：“要不要我去接你？”
周思慧：“你带伞了？”
温莱：“没有。”
周思慧：“那你还是别来了，一个人淋雨总好过两个人淋雨。”
温莱：“我可以借啊，你等着，我现在就去。”
她们寝室一共五个人，周思慧和温莱是设计系的，杜甜悦、李爱、王可是美术系的，多数时候，周思慧都和温莱在一起。
周思慧刚和温莱结束聊天，电话进来，看着来电显示，她眉梢皱起，犹豫片刻后，她按下了接听键，轻唤一声：“妈。”
徐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语气又重又急，“你在干什么，怎么才接电话？不会是在外面吧？”
周思慧淡声回：“在学校。”
徐敏轻哼一声，也不知对她的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接着她说：“我跟你爸离婚了，今天领的离婚证。”
对于他们的婚姻，周思慧不想多言，很轻的回了句：“知道了。”
徐敏火气一下子上来：“你这什么态度啊，我跟你爸离婚了，你爸被狐狸精抢走了，你从今天开始没爸了，你怎么能这么淡定，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孩子！”
徐敏：“周思慧，你跟你爸一样，都没良心！”
周思慧不想在电话里跟徐敏吵，事实上，家里没人能吵得过徐敏，她声音放轻放缓，“既然离婚了，就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妈，你还有我。”
不知周思慧哪句话惹怒了徐敏，尖锐的声音再度传来：“当年你爸也是这么说的，说我有他，可最后不还是被狐狸精勾走了吗。”
“你一心向着你爸，我让你跟你爸谈判你也不去，你眼里除了你爸，你还有我吗。”
这些话周思慧在假期里已经听烦了，她把手机拿远，让徐敏的声音不再荼毒她的耳朵，抬眸透过雨幕看向远方。
远处梧桐树被雨水冲刷着，嫩绿的叶子有些晃眼，周思慧下意识眯了下眼，低头去看时，徐敏已经说完了，她把手机拿近，“妈，我一会儿还要上课。”
徐敏似是没听到她说的这句，骂着骂着又开始哭起来，声嘶力竭的哭，“会会，妈妈以后就只有你了，你要是不要妈妈，妈妈可怎么活啊。”
周思慧眼睑半垂，掩去眼底的异样，“您放心，我不会不要您的，我会给您养老。”
这话周思慧说过很多次了，但徐敏总是不信，每次闹腾的时候都会这样，先是骂，然后哭，直到周思慧再次保证什么，她才停下来。
“妈就知道你最好。”徐敏折腾够了，声音变柔和，“那你上课，妈先挂电话了。”
周思慧：“好。”
电话挂断，周思慧感觉脚下传来湿意，她低头去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踩进了一滩水洼里，雨水正好盖过了鞋面，心和脚一样冰凉。
温莱举着伞来接她，抬眸上下打量她一眼，看着她湿了半截的裙子和运动鞋，边走边吐槽：“你确定你是在车棚下等着吗？”
周思慧抬手拢了下鬓角的发丝，诧异问：“怎么了？”
温莱指指她身上的裙子和鞋，蹙眉，“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刚从水里出来呢。”
周思慧顺着她手指看了看，裙摆湿了一大截，上面还淌着泥点，鞋子也是，白色运动鞋面上铺陈着泥水印记，看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笑笑，淡声说：“今天雨太大了。”
温莱勾了唇，从包里拿出纸巾，“给，快擦擦。”
周思慧接过，边走边擦，温莱睨着她，不由分说慨叹声，不管什么时候看周思慧，她都是这样美。
秀眉微微弯着，杏眼清澈迷人，小巧的鼻，红润的唇，不经意间笑起时，脸颊上还有酒窝。
温莱忍不住戳了下她脸颊，“会会，你应该多笑笑的。”
周思慧气质偏冷，很少有那种大笑的时候，莫名让人有些距离感，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小姑娘有颗温柔善良的心，看到小动物受伤都会忍不住掉眼泪。
温莱收回手，忽闪着长睫问：“会会，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周思慧擦拭脸的手指一顿，不其然的脑海中闪过一张俊逸的脸，她指尖微缩，头低下，“没，谁。”
好在温莱没在这个话题上未多加纠缠，接着又说起了另一件。
这天的雨一直断断续续到了夜里，周思慧牙膏用完了，她穿上衣服，拿上伞出了寝室门。
夜里的雨比白天的雨还冻人，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上的步伐，举着伞没太注意，走近了才发现，便利店门口廊檐下矗立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周思慧脚步生生顿住，眼神定格在男生身上，他穿着一件短袖黑色T恤，露出结实纹理分明的小臂。站姿很随意，后背贴着墙，肩膀松散垂着。
他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把玩着打火机，细碎的短发垂在额前，侧颜线条立体流畅。下颌微绷，眸光始终落在打火机上，盯着簇簇火焰轻勾了勾唇角，脸上浮现一抹散漫的笑。
曲着的腿微动了下，他站姿发生了变化，肩膀挺直，缓缓抬起头。
便利店廊下的吸顶灯骤然亮起，他皮肤冷白，光晕打在上面，氤氲蒙蒙的，像是镀了一层灼眼的色，人也显得越发不羁。
风袭来，吹灭了打火机燃起的星火，落在喉结上的那点缥缈的黄晕也随之消失不见，凸起的喉结反而添了一丝锐利感，绵延出的沟壑极其诱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烟放到唇边，但没点燃，就那样用唇叼着，眼睫落下半弯弧，眸光落在眼前女生身上，看着她手中的礼物慢慢敛去了唇角若有似无的笑。
脚尖抬起落下，点了点台阶上的水洼，深邃的眸里淌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他轻抬下颌问：“给我的？”
女生娇羞回：“是。”
“为什么给我？”打火机盖子打开合上，发出细碎撞击声。
女生被他问住，愣了几秒，红着脸吱吱唔唔说：“宋祁，我喜欢你。”
周思慧听到这，喉咙里像是被突然灌进了一口冷风，呛得她胸口发酸发疼，记忆像是被一下子撞开。
他一向都是这么受欢迎，总有女生向他告白，高中如此，大学依然如此。
雨滴砸落在粉色雨伞上，握着伞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映出几道红痕，周思慧回过神，她没了再听下去的勇气，低头朝便利店侧门走去。
雨水打在她露着的脚踝上，她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冷，步子慢的很快，可不管她迈的如何快，依然听到了女生的话。
“宋祁，你能跟我交往吗？”
便利店玻璃门开启又关上，周思慧抬脚走进去，她走到货架前侧身挡着，眼角余光朝后看了一眼，隔着玻璃门看到男生唇动了动。
似乎在说：可以。
周思慧没站稳，手指扫到了货架，货架上有个阖口，不经意的一划，映出了一道细长的红痕，深的地方冒出血。
不知是手背太疼，还是其他，周思慧水漾的眸里溢出一抹红，红晕蔓延到了眼尾处，风一吹，又酸又涩。
她眼病大抵是又犯了。
周思慧从小眼睛就不太好，不能过度疲劳，不能流泪，每次流泪，眼睛都会痛好久。
她从便利店出来，又去了医务室，买了瓶眼药水，朝宿舍楼走去，刚走进寝室，便听到王可在跟其他人八卦法学系的校草，说长得又高又帅学习又好，还是今年的高考状元呢。
周思慧听到高考状元这四个字，脱衣服的手顿了下，眼睫轻颤，“哪个省的高考状元？”
“云城的呀。”王可挑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笑眯眯说，“我可打听清楚了，这位校草可不是一般的牛，人长得好就算了，关键家世还超级好。他爸是咱云城的顶尖律师，他妈是医生，他爷爷还是军区领导，虽然早就退下来了，但影响力超大。”
“怎么说呢，宋祁就是一飘在云端的人物。”
王可说完，下巴一抬，“对了会会，你高中不是也在云城一中上的吗，宋祁也是云城一中，你没见过他吗？”
周思慧把衣服挂好，眼睫忽闪着，背对着她们说了句：“不是一个班。”
一个一班，一个十班，最难得的交集只是在每大周的升旗仪式上，他是旗手。
唯有那时候，她才能混在人群中明目张胆的看他。
周思慧拿着换洗衣服去了卫生间，隔着门还能听到杜甜悦的尖叫声：“好想认识宋祁，欸，有什么办法能认识他吗？我去他面前假摔怎么样？万一能擦出什么火花呢？”
“小心火花没擦出来，擦出了伤口，”李爱说，“我刚回来的时候听到隔壁宿舍的女生也在说宋祁，好像刚便利店门口有谁跟宋祁表白，直接没拒了。”
“真的假的？”王可问。
“真的吧，我看那女生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哭来着。”李爱把听到看到的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
周思慧手一抖，洗衣液多倒出了些，玻璃镜子上映出女生好看的脸，只见她唇角很轻地弯了下，心情似乎看着还不错。
原来…
他没答应。
温莱来敲门，说便利店打来电话，周思慧钱包落那了，要她去拿。
周思慧洗净手走出卫生间摸着衣服口袋找了找，还真是没找到。
温莱边啃苹果边问：“便利店怎么知道你手机号？”
周思慧想了想，“我钱包里有借书证，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
温莱点点头，又问：“用我跟你一起去拿吗？”
周思慧摇了摇头：“外面挺冷的，你别去了，我自己就行。”
她换好衣服出去，路过303寝室，差点和里面出来的女生撞上，她说了声对不起，抬头去看，认出她就是刚才在便利店门口向宋祁告白的那个女生。
随后，她听到那个女生身侧的室友说：“宋祁那样的天之骄子本来就不是咱们能肖想的，乖，别难过了。”
女生没说话，只是眼圈更红了。
周思慧看了一眼，越过她们，径直朝楼下走去。
赶到便利店时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她看着收银台上的粉色钱包，打开看了眼，确定是自己的钱包后，礼貌地道了谢。
转身回走，推门刚步下一个台阶，后侧方传来声音。
“就这么走了。”
浮动的光影里映出一人，他后背轻倚着墙，冷白指尖肆意旋转着打火机，慢抬眸，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就着风声和雨声，男生清冽的嗓音悠然传来，周思慧听到他又说：
“也不说声谢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