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朝瑶刚一回房间,孙嬷嬷就揣着暖壶塞了过来。


    她瞧见朝瑶红肿的双眼,不免有些担心,赶紧吩咐下人拿来煮熟的鸡蛋,拨开壳替朝瑶揉敷按摩。


    芸娘也跟了过来,她小心翼翼瞧着朝瑶,向她禀告,


    “殿下,净植在殿外求见。”


    朝瑶喝下一盏凉茶才平复了心情,方才在裴殊观那里委屈是真委屈,情绪激烈浮躁也是真的,可朝瑶深知这只是演戏,只是攻略游戏而已。


    她不是李朝瑶,只是帮她完成夙愿而已。


    她装的越像,演得越真,成功概率才能越大,但也没必要让自己一直陷入不必要的负面情绪。


    她才不想哭,她才不想生气,不值得。


    将茶杯放下,朝瑶摆摆手,


    “让他进来吧。”


    净植今天本就有些惶恐,一进来瞧见公主刚哭过的模样,就更觉得惶恐,于是普通一声跪倒在朝瑶面前。


    “殿下万福金安”


    净植将头埋进双膝之间,不敢抬头看她,只一股脑说出求见的目的,


    “殿下,奴才方才想要出府告知家主公子已醒,请他派人来接,可是贵府需要出入门牌,又去寻管家,听闻管家去乡下收田钿了,近几日可能回不来了,所以才求到您这里......”


    “可否允奴才一出入门牌?”


    “哦。”


    朝瑶手指在膝上轻敲,任由孙嬷嬷小心翼翼揉敷她的脸,心里只觉得好笑。


    惹了她就想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况她还真没这么大的肚量,送裴殊观回府和朝华卿卿我我。


    “不急。”,朝瑶轻声道,


    “裴公子眼盲,本宫从陇西请了一位专攻此术的圣手,不日便要到了,将供职于公主府,等你家公子伤养好了再走也不迟。”


    “可......”


    净植有些犹疑,他可无法替公子做主,但又不敢反驳公主,只推脱说下去禀告公子,然后告退。


    孙嬷嬷替朝瑶细细敷过,又拿来消肿药替她涂抹,方才听到朝瑶和那小厮的谈话,孙嬷嬷也猜到了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就是佳人有意,流水无情。


    “殿下。”


    孙嬷嬷轻声唤她,她轻柔的抚摸过朝瑶的发,


    “您要是喜欢在暖阁暂住的那位公子的话,切不可如此待他。”


    “毕竟这位公子,和顾先生的身份不同,世家子弟皆重名洁、皆有傲骨,您要是待他太过强势,他心底会恼你的。”


    “我知道的,嬷嬷。”


    朝瑶顺着美人榻,倒在孙嬷嬷的身上,嬷嬷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黄角兰的香味。


    她小时候住的院子,初夏时分推开院子就能闻到的味道,是朝瑶很熟悉,很依赖的味道。


    她枕着嬷嬷的腿,把玩着一束柔顺的头发,像是少女给知心的长辈诉说心事,


    “我喜欢他,之前也待他好,可惜他并不领情,他喜欢...朝华妹妹......”


    朝瑶突然想起梦里,李朝瑶绝望而无助的呐喊,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就连裴殊观也喜欢她,尽管朝华喜欢的并不是裴殊观。


    “哎——”


    属于李朝瑶的情感,又涌上心头,朝瑶轻轻叹一口气,眼角又泛出了泪花。


    朝瑶把头埋在孙嬷嬷身上,将泪花擦干净。


    其实朝瑶很不喜欢哭,也能做到坚强的不哭,可是穿过来这几日,她哭了太多次,有的是自己装的,有的便是李朝瑶的情愫。


    “我没有办法了,我太喜欢他了。”


    “我只要他就可以了。”


    朝瑶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看着孙嬷嬷,“嬷嬷,你会帮我的吧?”


    孙嬷嬷极其宠爱这个从小看大的小公主,但是客观事实就是,暖阁里那位公子家世斐然,并不像顾先生只是一个烟花巷柳之地的乐伎,能轻易被抢来府中。


    叹了口气,还是规劝朝瑶道,


    “可是裴家公子在我们府邸的消息也瞒不住,固国公迟早会找来的,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您就又要被皇上责罚了。”


    这点好说,朝瑶从美人榻上坐起来,浑身没骨头似的攀附在孙嬷嬷身上,美眸里漾着盈盈泪花,


    “只要看住他别离府,其他的均不管,舅父传信来了,前两日帮我认了个嫡亲弟弟,不日就要送到我府上。”


    “这会儿固国公想必是忙的焦头烂额,哪里管得着裴殊观的事。”


    固国公为文臣之首,拥护的是其继室之姊——齐贵妃的亲子,也就是三皇子李朝轶,这朝轶亦是朝华的一母同胞的亲阿兄。


    而朝瑶一系,因皇后难产而死,一尸两命,人丁单薄,整个皇室的嫡系子孙就只有朝瑶一人。


    前些时日,李朝轶在岭南处理战后流民之事,不过半月时间就将大批难民妥善安置,立了大功,本是件极好的事,朝瑶父皇喜爱齐贵妃,自然也很高兴。


    但是没想到以固国公为首的文臣儒官借此生出事端。


    先是由固国公上奏恳请皇上立储,后又是近百名大臣,联名上奏称李朝轶怜民爱民,德才兼备。


    但没想到皇帝由此龙颜大怒,斥责这帮大臣携功求报,主意都打到立储之事上了,是想逼宫还是想造反?


    一时之间,金銮殿前跪满了上奏立储之事的大臣,从天明跪到天黑,还杀了两个口口声声称立储为国之根本、声称要以死谏于殿上的老顽固,但他们还是谁都不肯松口。


    朝瑶的舅父就是此时瞅准了时机,向皇帝上书,称朝瑶连日噩梦,总是梦见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弟,不想母亲膝下无子嗣,遂请皇上将七皇子,过继到皇后膝下,由长姐朝瑶代为抚养。


    这样一来,七皇子李朝域虽然还年幼,但一旦过继到皇后膝下,就是皇室唯一的嫡子,背靠宣平侯霍家,就能与如破竹之势的李朝轶相抗衡。


    皇帝心里衡量再三,终究是同意了,他现下正值壮年,还有几十年的皇位要坐,他需要一个能制衡李朝轶的皇子。


    此道圣旨一出,本还在金銮殿前跪着的那些声称要死谏的臣子们晕过去一大片,一时间具是人心惶惶。


    作为此事主谋的固国公正焦头烂额呢,哪管得着裴殊观,而朝瑶也因此多了个弟弟。


    据说七皇子明日就会送到她府上,朝瑶不日,将会为这个弟弟,办一场隆重的宴席。


    “殿下万福。”


    芸娘从外面走了进来,禀告朝瑶。


    “顾先生和太医来了,在外面等您。”


    这个顾先生,就是孙嬷嬷方才说了好几次的人——顾廷芳


    也是原主从秦楼楚馆抢出来的乐伎,弹得一手好琵琶。


    他来寻她,应是为她弹琴。


    “让他们进来吧。”


    “殿下。”


    顾廷芳抱着琵琶向朝瑶走来,他着一件圆领暗纹青色长袍,低敛着眉目,眉眼清润,但并不打眼,身上始终散发出温和的气息。


    温和得无害,仿佛谁都能与他接近。


    他向朝瑶行一个礼,眼神始终规矩,并未乱看,


    “殿下,听闻殿下伤重,廷芳为殿下带来了淡疤柔肤的药膏,虽是民间的药方,但胜在有效。”


    “您上次让我学的几首曲子我也均已学会,可为殿下弹奏。”


    孙嬷嬷很喜欢这个乐师,规矩,懂礼,对待她们殿下也很上心,遂替他说两句好话,


    “其实前两日,顾先生听闻殿下抱恙就前来探看了,但太医不是吩咐先让殿下休息些时日,我就将乐师请回去了,没想到今日也赶巧,和方太医凑到一起来了。”


    方太医拿着药箱向朝瑶行过礼后,向她的方向过来,朝瑶懒洋洋的窝在美人榻上,想到等会儿换药,胸口似乎又痛了起来。


    她其实很怕痛,雪嫩手指抚上伤口,心中有些焦躁不安,遂指挥顾廷芳,


    “顾先生有心了,为本宫弹一曲《清平调》吧。”


    而另一边,净植未能成功出入公主府,遂返回寻找他家公子。


    “公子”


    虽然裴殊观看不见,但是净植还是像往常一样给他行礼,裴殊观屏退了其余仆人。


    净植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


    “奴才方才想离府归家,告知家主您在公主府邸,但这里的规矩比我们在江南多得多,说想要离府,需要管家同意后,去府库拿通行令牌。”


    “但是当奴才去寻管家之时,她们又说管家去了城郊的庄子收钿银,这段时日应当是回不来了。”


    “然后奴才便又去寻公主,我一进去就发现公主好像才哭过,向公主禀明此事后,公主说她为您寻了名医,要您医好了病才走。”


    “我知道了,你不必再去咳——”


    “咳咳...咳咳咳——”


    裴殊观手撑在床沿上,一旦咳嗽起来,细长手指上经脉尽现,手上刚脱痂的细小伤口泛出暖暖的红。


    净植扶起裴殊观,帮他轻轻拍着背,但心里仍然有些惴惴,他瞧着裴殊观,小心翼翼道,


    “公子,您说,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裴殊观低敛着眼睫,病骨羸弱,面色驼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轻声警告净植,


    “以后此话,不必再说。”


    “贵人心意不容你我揣摩。”


    裴殊观,撑着床沿,从床上站了起来,他躺睡了许久,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了,虽然眼前仍然只有一点光斑。


    净植想起方才那个妥帖安置公子的尊贵女子,虽然这府邸上规矩多,但是目前看来,她对公子还是挺好的。


    就算公子家里与公主舅父有世仇,但公主依旧先紧着公子的医师与汤药,还派人去陇西寻大夫,任谁都对她的待客之道挑不出错,遂为朝瑶说上两句话,


    “但我瞧着公主也没传说中那么坏嘛,凶是凶了点,但即救了我们,又要专门派人去陇西替公子——”


    “慎言。”


    裴殊观把着床沿慢慢往前走,他身体单薄,用力捏住床沿支撑着自己,摸索周遭陌生的一切,听到净植的话语,出声轻轻苛责,声音却清润温雅,


    “静坐常思己过,公主救下我们,已是恩德。”


    “是。


    净植也反映过来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话,他哪能在背后妄议公主好坏,立即闭了嘴,但不一会儿,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张口询问道,


    “当时公子遇难,我亲眼瞧着那队人马后面饶了回来,伪装出劫财杀人的假象,要不我把这件事禀了公主去,央她为公子做主?”


    裴殊观闻言敛下眼睫,喉头又有痒意喷薄而出,低敛下眼睫,遮掩漆黑瞳孔中的一片漠然。


    “不必,我心中有数。”


    他从床边缓慢移至桌前,净植扶他坐下,


    “净植,如今我眼不能视物,无法提笔写字,你替我修书一封,传信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