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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司城遗宫的四壁,均是用可断绝灵气的断龙石所制,故而这一股寒气蹿进曲红绡体内时,她竟是提不起丝毫灵力去抵抗,浑身上下一阵阵冷得发颤。


    而大家都知道,一个人一旦失温,随之而来的症状就是发抖、无力、意识不清……以及昏昏欲睡。


    曲红绡就正处于这样的阶段。


    此时此刻,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整个人像是一只小野兽,依靠本能去寻找热源,傅显的黑衣很薄,衣裳下的苍白皮肤炙热如火,她忍不住依偎了进去,这人身上炙热的血气就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她的头忍不住靠在了傅显起伏的胸膛之上,这人的心跳稳而有力,却不知为何快了几分,他整个人浑身僵硬,似乎不知如何是好,曲红绡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再招架不住困意,眼皮半阖了起来,呢喃道:“我要睡一会儿……”


    傅显身量很高,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覆盖着均匀有力的肌肉,这高挑美人缩在他怀里的时候,竟显得格外娇小,他的一只手,也够将她牢牢揽在怀中了。


    在她靠上来的时候,傅显那双灼灼如火的狼眸骤然盯凝在了她的身上,可惜美人双眸半阖,口中呢喃,全然没有注意到。


    她还犹在梦中发抖,脑袋在傅显的肩头上蹭了蹭,她有一头如海藻一般浓密的漆黑长发,此时此刻,那柔软的发丝轻轻搔过他的脖颈侧……


    他能闻到一股奇异的冷香,这是她云朵儿鬓中的香气与她身上的冷意混杂在一起所形成的独特香气。


    傅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垂眸去瞧自己怀中的美人。


    她本就有一副绝佳的皮相,醒着的时候,体态风流、色如海棠,如今被冰魄箭的寒气所侵袭,她的皮肤苍白了些,血色不丰,削弱了些她格外具有侵略性的明艳之感,她额前发丝有了凌乱,便又显出一点海棠春睡的娇媚来。


    他的目光定在了她丰满的红唇之上,在不久之前,他才刚刚吮过那种凤仙花被碾碎后所流淌出的甜香滋味……


    他小臂上的青筋,忽然一根一根的凸了起来。


    曲红绡、曲红绡……


    这名字在他的心里打了个转儿,令他的神经与皮肤忽然浮上了丝丝瘙痒。


    不知为何,他觉得曲红绡对他有一种……奇异的依赖感。


    她好似完全不担心自己会伤害她。


    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傅显自小父母早亡,身世飘零,一个人抱着剑,靠着一双腿脚,沉默地、坚韧地走出了大光明境鬼泣原。


    他从荒野走出,并不是为了去享受、也不是为了去成名,他冷漠、厌世、偏激、带着满腔的怨抑不平,来向这个不公的世界报复!


    他从不怜悯,也绝不心软,残酷地对待每一个挡了他路的人,所以他是如此习惯那种混杂着恐惧、轻蔑与厌恶的神情,他身世凄苦、胸中满怀偏激怨抑,否则何以自嘲以杀人为乐?


    但她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她认为他有情有义,因此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倒在他怀里的。


    ……但她这样的女人,本不该毫无防备地倒在任何男人怀里的。


    怀中的美人无意识地蹭了蹭他,双臂自然然而地环住了他的腰身,她犹在梦中,手臂自然无甚力气,然而这手臂环上的时候,傅显却好似被一条毒鞭所重重鞭笞一样,腰腹间的肌肉缩紧到了一种抽痛的地步。


    ……他配不上曲红绡这样的依赖与信任。


    傅显忍不住自嘲地想:错了,天下的男人本就没一个好东西,我也一样。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手臂略一施力,将她牢牢搂在怀中,她身上冷得厉害,他只希望这样能让她好过些。


    他一个闪身,闪到了黑暗中的一处石壁,抱着她靠坐在石壁之下,他伸手掐了几朵水晶兰,置于可无火自炼的白玉炉中,有些出神地盯着那炉中翻腾的药汁子看。


    罢了,她如今与自己绑定,不过只是形势所逼迫,等到破了蛛丝阵,报了她的救命之恩,他们之间当然也就连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这人睫毛忽然颤动了一瞬,似是就要醒来。


    傅显依旧靠坐在石壁之下,佁然不动,宛如泥胎木塑。


    曲红绡嘤咛一声,缓缓睁开双眸。


    她睡得显然不错,脸上那种被寒气所冻出的病态苍白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蔓延自脖颈的嫣红。


    她刚刚醒来,脑子还很木,懒洋洋地不肯起来,反倒是下意识的、像是什么小动物一样的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子嗅了嗅,然后就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傅显不是个花里胡哨的人,没有用熏香的习惯,因此他的衣裳上只有一种被浆洗过的皂荚清香,这种清香被他的体温蒸得发烫,丝丝缕缕、无孔不入,但是又全然陌生,令人忍不住产生一种倒错的、被侵略的感觉。


    曲红绡的手指忽然无力地蜷缩了一下。


    她撑了一下身子,似乎是想要从他的怀中起来,但身处断龙石下,又被寒气所侵,一时之间竟浑身酸软,没有半分力气。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扶住了她的肩膀,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


    曲红绡“唔”了一声,朝傅显笑了笑。


    傅显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他道:“你的身体如何?”


    曲红绡跪坐在地上,晃了晃头,伸手给自己搭了个脉,这才道:“……嗯,脉象还是有些虚浮。”


    傅显道:“嗯。”


    曲红绡余光一扫,正好扫到了那带着余温的白玉炉,她心头一动,问:“你……你吃了水晶兰炼出的丹?”


    傅显又道:“嗯。”


    曲红绡眨了眨眼:“你感觉如何?”


    傅显侧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已无大碍。”


    曲红绡伸手就搭在了他的脉上。


    他的灵府果然已能运气,但水晶兰并非真正的解药,只能暂缓缬魄罗香的毒症,他虽然可以运气,却无法完整地运转三个周天,灵力无法源源不断地循环往复。


    自然而然的,以这幅身躯,他绝无办法解曲红绡身上的“燃眉之急”。


    从五溪出去后,看来还是要上一趟天山的。


    天山……天山剑宗……


    想到冷玉微与谢问舟,她心情郁郁,不由地叹了口气。


    傅显忽道:“为何叹气?”


    曲红绡道:“叹我们要上天山去……天山剑宗并非沅水仙门这等废物点心,实不好对付。”


    傅显闭目养神,语气很淡:“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曲红绡道:“你一定已看出,我与天山剑宗有关系……你刚刚替我杀了玉梅花,我当然也要帮你夺取天山豆蔻。”


    傅显骤然睁眼,目如寒电般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要杀她,是因为我想杀她,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当然惯常就是这样的,面对她的关心与温柔,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拒绝。


    曲红绡凝目去瞧他。


    傅显仍靠坐在石壁之下,一只腿曲起,左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皮肤苍白,面色冷淡,薄唇如刀,棱角冷硬。


    任谁见了这般不假辞色之人,都会认为这人的心肠一定是铁石做的。


    但曲红绡是谁呢?


    穿越之前,她也是在万丈红尘中放歌纵酒之人,对男男女女之间那一种隐秘而微妙的关系再敏锐不过,她第一眼看到傅显的时候,就已经看穿了这个男人的本质——


    他冷漠、厌世、酷烈……但他血液里却流淌着野性的欲情和燃烧的情感……他一定有着非常悲惨的过去,他的感情一定从来都没有被满足过,于是这种对感情疯狂的渴求被无限压抑在有限的皮肉与骨骼之间,只令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矛盾感。


    ——他一定从没注意过他盯着她的眼神。


    冷酷得像是荒原狼在盯着它的猎物,尖锐得像是要划开她的衣料与皮肤,令殷红的血珠自她身上滚落……他好像拿她没有任何法子,却又像是拿自己那种稍微一撩拨就要涌出的残酷冲动没有任何法子。


    在面对曲红绡时,他好似一张被绷紧的强弓,每在他的弓弦之上施加一点轻巧的力,这弓就会颤抖地嗡鸣起来,但谁若拿到了这样的弓,那可得千万小心使用,因为一旦施力失误,这张弓的弓弦可能会当场绷断!


    到那个时候,他或许会直接逃走吧。


    曲红绡又开始觉得这个冷酷的男人像兔子了,必须小心对待,否则会受惊。


    但没关系,她一向都是个很讲究方法的女人。


    傅显既然已被她盯上了,那就绝不可能再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