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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一条蛇忽然滑进了这间屋子。


    这小蛇极其纤细,通体碧色,名为“竹叶青”。


    竹叶青做酒时,是一种烈酒;竹叶青做茶是,是一种名茶;而竹叶青做蛇时,也是一种最毒的蛇!


    但傅显已安静地睡着了,曲红绡也靠着屋角歇息,谁也没看见这条蛇。


    竹叶青无声在屋中游走,伸出一段猩红信子探在空气中,收集这屋中的“气味信息”,也不知闻见了什么气味,它忽然转头,那双金黄色的冰冷竖瞳,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了曲红绡。


    片刻之后,竹叶青忽然暴起!


    这竹叶青并非凡物,而是由人豢养的灵蛇,骤然被激发出凶性之后,动作快逾闪电,眼看那闪着寒光的獠牙眼看就要锲进曲红绡的皮肉——


    电光火石间,傅显骤然拔剑,将那二指宽的薄剑猛地朝曲红绡掷出!


    只听“夺”的一声,剑已锲进地砖三寸之深,而那竹叶青的尾巴,也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但是大家都知道,杀毒蛇虽不难,但杀毒蛇还不想被毒死,就是一件实打实的技术活了。


    ——因为你若捏不中毒蛇的七寸,毒蛇就会瞬间反击,到那个时候,蛇固然会死,人却也会被毒死。


    傅显在大光明境的荒原中没少杀蛇,这种事对他来说本不难。


    但今天却不同。


    这竹叶青不是凡蛇,而是修士豢养的灵物,而傅显受伤太重,他背后的伤还没有收口,刚才骤然一动时,他就感到刀口又崩裂开来,□□上的痛苦他固然不在乎,但反应却却被拖慢了三分。


    所以他的剑并没有钉中那蛇的七寸,只钉住了蛇尾。


    而曲红绡才刚刚睁眼,神色有些茫然,似乎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被钉住尾巴的竹叶青如青色闪电般狂暴弹出,一口就叼在了曲红绡的虎口上!


    傅显的瞳孔骤然缩小!


    他翻身而起,跃到了她跟前,根本顾不得说话,一把抓起了她的手,她的手欺霜赛雪、纤长如葱管……自傅显认识她后,他就总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过多的关注她,然而此刻,他的手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强硬地掰开她攥起的五指,要查看她手上的伤势。


    那条竹叶青软软地从她掌心里滑落,她的手光洁如初,哪里有半点被咬过的伤痕呢?


    曲红绡闷闷地笑了起来。


    傅显掷出薄剑之时,她就已经醒了。那蛇闪电般袭来,曲红绡五指陡张,手心弓起,使得那蛇一口扑空,随即她又五指一攥,正好捏死了那蛇的上下颚,令它无法张口,再一用力,蛇就被她捏死了。


    这是灵蛇,护体真气可没什么用。这种徒手捏蛇的把戏十分凶险,天山剑宗也没人教这玩意儿,然而原主体质特殊,常被毒物侵扰,曲红绡的手掌一张一攥,动作就好像是记忆融入肌肉一般自然,傅显居然没能察觉。


    只是这样杀蛇,难免手上要沾染一些血污。


    曲红绡朝傅显眨了眨眼,轻声道:“我没事。”


    傅显皱着眉在她面上扫了一眼,一句话没说,自怀中取出块帕子,抿着唇低下头,慢慢地帮她擦净手上的血污。


    这举动倒是有些出乎曲红绡的意料。


    她怔了怔,正要开口,却听傅显嘶哑地道:“出来。”


    这话自然不是对曲红绡说的。


    一阵尖利的笑声忽然飘飘忽忽地传来,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道长长的影子,已打了下来。


    傅显蹲着身子,替曲红绡擦净了最后一根手指,扔下了她的手,握住了他的剑,慢慢地站了起来。


    曲红绡也慢慢地站了起来,手藏进袖子里,握住了自己的孔雀羽。


    站在门口的,是两个带着面具的人。


    面具粗糙、狰狞,扭曲而阴森,双眼鼓凸……五溪人信巫鬼,好淫祀,这面具便是五溪之地流行的巫傩面具,五溪土话称“鬼脸壳”。


    ——五毒宗门人,多带鬼脸壳。


    这二人一个穿着大红、一个穿着大绿,脚上套着小孩儿才穿的虎头鞋,手脚之上还挂着五彩斑斓的丝绦,头上顶着硕大的鬼脸壳,显得头大身子小,他们摇头晃脑,嘻嘻笑着,明明是成年人的身体,却故意做出一副小孩儿的样子,让人看了,简直连隔夜饭都想呕出来。


    穿大红的那个说:“你看你看,那女人被我们的宝贝儿咬了一口!”


    穿大绿的那个抚掌大笑:“她是坏人,她就该死!”


    穿大红的那个嘻嘻笑着:“我们抓住了傅显!”


    穿大绿的那个也嘻嘻笑着:“师父回去定然要奖励我们,宝宝要仙丹,要修为!”


    曲红绡微笑着说:“我看你们不该要仙丹,合该要个奶|嘴才是。”


    这二人骤然安静下来。


    半晌,一人阴恻恻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大姑娘。”


    另一人道:“只可惜嘴巴再利,中了我兄弟二人的竹叶青之毒,也难逃一死啦。”


    曲红绡神色淡淡,藏在袖中的五指轻轻一弹。


    一道幽绿色的闪电骤然朝二人袭去,穿红衣的那个非但不躲,迎着闪电跃起,只见他手腕上缠的五色丝绦忽然动了,一口就咬住了袭来之物。


    曲红绡这才看清,原来这些迎风飘扬的丝绦并不是真的丝绦,而是金环、竹叶青、莽山烙铁头、赤练等剧毒之蛇。


    而那穿红衣的五毒宗弟子也已看清,朝他袭来的根本也不是什么绿色闪电,而是一条被捏碎了脑袋的竹叶青!


    黏糊糊的鲜血顺着蛇身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倏地站定,浑身发抖,一种怨毒的目光自面具之内迸射出来,他尖声叫道:“你杀了我的小青!你这坏女人!!你这坏女人!!”


    那穿大绿衣裳的人瞧了一眼死蛇。


    ——徒手捏毒蛇的功夫,当然只有惯常喜欢与毒蛇为伍的人才精通。


    他阴恻恻地道:“咱们宗大小姐龙云婧昨日死在杀人坡上,没有刀剑伤,却是被一种奇毒给毒死的……现在我已知道为什么了,原来独狼不是独狼,还有你这毒小娘做帮手。”


    曲红绡眯了眯眼。


    ——原来那个死在她手上的银花冠女修,是五毒宗宗主的女儿。


    她忍不住对傅显道:“看来我同五毒宗的仇恨远比我们想象得要深刻。”


    傅显并没有看曲红绡,他仍在看那两个大头娃娃。


    他的眼神之中翻滚着一种令人浑身爬满不舒服的杀气,冷酷至极,好似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只是条任他宰割的死鱼罢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没关系,不会有别人知道龙云婧是你杀的。”


    ——这二人的确发现了曲红绡杀人的秘密,但只要他们变成了死人,自然就没法子透露这秘密了。


    这话语气虽淡,但杀意却犹如滔滔江水、席卷而来,令这两个大头娃娃霎时间头皮发麻!他们本能的后退了三步,手脚上缠着的蛇都发出了嘶嘶的吐信声!


    曲红绡泰然若素,甚至还有功夫从自己袖中取出一盒胭脂,点在唇上。


    大战当前,她当然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她的血对于大多数毒物来说,都具有致命的诱惑力,而这两个五毒宗门人身上又不知带了多少条毒蛇……她感觉自己在这些蛇眼里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五花肉。


    原主制作了一种无色透明的药膏涂在身上,以驱赶毒物,但曲红绡认为,每日往身上涂药膏是一种很显眼、很反常的举动,故而她下了天山之后,找了个做胭脂的匠人,将药膏融入了胭脂中,每日涂在唇上,便不显刻意了。


    ——刚刚那条竹叶青会暴起攻击她,是因为她晚上吃饭的时候,把唇上的胭脂吃掉了大半。


    她只要重新涂上这胭脂,这些毒蛇根本拿她没办法。


    但在这两个两个五毒宗弟子眼里,就只见这一袭流光孔雀绿衣的妩媚美人五指葱葱,唇红肤白,她的动作慢而富有情趣,好似全然没有把他们二人瞧在眼里——


    那红衣弟子厉咤一声,手上两个环儿脱手飞出,自半空中抖出四五条蛇影,五条剧毒的火赤练,已张着大嘴朝曲红绡飞来!


    一道剑光如匹练般飞来,傅显整个人已如黑豹一般跃出,迎蛇而上。刹那之间,他已出了五剑,这五点剑芒点在五条毒蛇的七寸处,空中立刻爆出五点血花,而这五条火赤练灵蛇,也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那红衣弟子尖笑:“你能杀得了五条,你能杀得了五百条么!”


    屋中的阴影里,忽然蹿出千百道蛇影!


    地上、窗前……所有的缝隙之中,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黄色竖瞳——这些灵蛇悄无声息,早在曲红绡与傅显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将整个客栈包围!


    怪不得这两个修为境界不甚高明的五毒宗弟子,敢这样来抓傅显!


    屋顶上落下了数道蛇影,碰到曲红绡之后,就像是碰到滚烫的开水一样狂乱地扭动与逃离……但傅显就没有这般好运气了,他右手持剑,手腕巧妙地运转着,令自己的周身滑起数道剑光,蛇落在剑光之中,即被斩成几段,但腥臭的蛇血却更加惹得这些畜生凶性大动,简直是发了疯一样的往他身上扑!


    若他修为还在,区区灵蛇,何足挂齿?


    可问题在于他现在灵府被封住了!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曲红绡厉声喝道:“接住——!”


    接住?接住什么?


    然后傅显就看到,曲红绡整个人朝他飞扑了过来!


    傅显的身子如一杆标枪一样,纹丝不动。


    他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持剑的左臂动得比思维更快,在她攀上来的那一刻牢牢地扶住了她的腰肢,接住了她。


    他的手臂本就结实炙热,把皮肤微凉的美人烫得浑身一颤,长长地“嗯”了一声,她伸出双臂,像拥抱情人一样,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傅显垂下了头,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曲红绡。


    怀中美人的面上浮起一阵病态的酡红,她咬着牙笑了,轻轻地说:“我有法子摆脱这些蛇。”


    然后她凑了上来,用自己如玫瑰花瓣一样娇艳鲜红的唇撷住了他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