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送走了徐媪,瞬间恢复了生龙活虎,笑眯眯对眉豆道:“去拿饭食吧,吃过饭之后再腹痛一次,就可以歇息啦!”


    眉豆听得笑个不停,走出屋,只见一道人影从庭院中间大步奔来。她唬了一跳,正准备呵斥时,人影已经到了面前,恍惚中她看清了是谁,转过身,只留下苇编的门帘在晃动。


    “昭昭!”屋内张九龄声音传了出来,眉豆听到那荡气回肠的呼喊,她心都情不自禁跟着揪紧了,双目泛红。


    大郎回来了,九娘就再也不用装病,要时刻防着徐媪前来查探。


    眉豆吸了吸鼻子,脸上带着欢笑轻松的笑容,赶忙去了灶房,再让厨娘多做几份菜蔬。


    屋内,张九龄半跪半蹲在胡床前,微微喘着气,急切地道:“昭昭病了?身子何处不舒服?”


    谭昭昭正斜倚在软囊上优哉游哉等饭吃呢,被从天而降的张九龄抓住了胳膊,他的手心滚烫,掩饰不住的担忧。


    谭昭昭顾不得其他,忙安慰他道:“没事没事,我没生病。”


    张九龄静静盯着她,片刻后蹲坐下去。鼻翕微动,闻到了屋内的药味,满身的疲惫于落寞:“昭昭,对不住。”


    既然谭昭昭身子无恙,好生生的人何须服药,那就是他离开时,卢氏找她麻烦了。


    渐渐地,张九龄眉眼转成了冰凉,他站起身,道:“昭昭,我先去阿娘的院子,你饿的话,就先用饭,不用等我了。”


    谭昭昭愣了愣,张九龄太过聪慧,冷静下来略一思索,便能知晓究竟。


    “别呀,别去。”谭昭昭跳下胡床,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恳切地道:“你别去,我真没事。”


    那是生养张九龄的母亲,是她的婆婆。


    卢氏总是为了他好,心心念念都是为了他,在当今的世道,是拳拳慈母之心。


    眼下张九龄正在气头上,他们正是少年夫妻最甜蜜的时候,为了护着她,难免伤了母子情分。


    走出韶州,离家三万里,回来就成了探亲客居。


    距离与时光,可以美化很多过往。


    那时他们的甜蜜不在,回忆起今朝之事,说不定就会成了夫妻之间的一根刺。


    谭昭昭真不在意,再过几个月她就会离开了,卢氏与她就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何苦为了不在意的事与人,伤害到真正关心之人呢?


    谭昭昭简单说了卢氏给她吃药生孩子之事,很是体贴地道:“阿家教训我几句,都是出自于长辈的关心。大郎为我做了这般多的事,哪能再让大郎夹杂在我与阿家之间为难。”


    张九龄神色歉意而动容,握住她的手,难过地道:“就是委屈昭昭了。”


    谭昭昭故作坚强,挤出一丝笑,道:“没事,大郎别多想。外面天气这般热,大郎赶路回来,衣衫都汗湿了,快进去洗洗换身衣衫。”


    张九龄温柔地道:“我先去给阿耶阿娘请个安,等下再去换洗。昭昭先用饭就是。”


    谭昭昭见张九龄已经冷静了下来,她便未再多言,道:“好,你去吧,我还不饿,待你回来再一起用。”


    张九龄忍不住紧紧将她扣在怀里,亲了亲她的眉眼:“昭昭真好,我会快去快回。”


    谭昭昭亲自将张九龄送出门,等他一步三回头走远了,她方回了屋,吃着鲜果垫肚子。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张九龄回来了,他已经洗漱过,换了一身干爽的宽袍。


    谭昭昭见他神色如常,也没过问他去卢氏院子的事情,忙去让眉豆送饭食来。


    张九龄关心道:“昭昭等得饿了吧?”


    谭昭昭摇头,将食案上的碟子推过去,道:“我吃了些果子,大郎也吃些。”


    张九龄的确饿了,他便吃了两块,说起了这次出去的一些情形。


    “大伯父与我说了科举的事情,考中进士之后,还要经过吏部应试选官。长安繁华,权贵子孙,英才不知凡几。大伯父从旁边委婉劝说,恐我心性过高,最终落得失望。其实大伯父多虑了,他如此说,我反倒感激他。昭昭,落榜固然会失望,要是这点打击都经受不住,遭遇更大的麻烦时,岂不是就永远一蹶不振了?”


    谭昭昭认真聆听,她喜欢张九龄与她说外面的事情,而非张家后宅的这些家长里短。


    他对她说在外面的交友,他心底所想,也是他对她的尊重。


    张九龄朝她笑得意味深长:“大伯父与他的友人,皆赠了我钱财。”


    谭昭昭瞪他,道:“大郎莫取笑我,要是没钱,在长安可过不下去。”


    张九龙点头道:“九娘说得是,若身上没家财,出门在外寸步难行。读书人不当讲究这些,却处处离不得。无论天家百姓,亦一样如此。”


    怪不得张九龄能当上宰相,他的这份务实,关心百姓民生,就极为难得。


    用过饭之后,张九龄牵着谭昭昭的手出去走动散步。圆月变成了弯月,在云层中影影绰绰,星星多了些,不时眨呀眨。


    张九龄低头看着谭昭昭的手,笑道:“冰没了,难得昭昭没嫌弃我。”


    谭昭昭作势往回抽,张九龄稳稳握住了,笑道:“不放。”


    不放就不放,偏生说得这般柔情缱眷!


    谭昭昭暗自腹诽,心却甜滋滋的。


    张九龄带着谭昭昭,一起到了前院,再从偏门出去,沿着池塘小径走动。蛙叫虫鸣,夜风轻拂,宁静又美好。


    张九龄采了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往她衣襟上别。


    荷花花苞娇弱,眼看花瓣就要掉下来,谭昭昭忙伸手去扶,不小心将张九龄的手,推到了那团柔软之上。


    胸脯与心头,难以形容的异样滋味,升腾翻滚。


    谭昭昭僵住,脸缓缓泛红,荷花啪嗒掉在地上。


    张九龄的手停留在那里,欲走还留,呼吸逐渐加重,哑声道:“昭昭,要是我们已经到了长安,该多好啊!”


    谭昭昭慌乱地推开他,转身往回走,道:“不早了,我们回去歇息吧。”


    话一出,好似更引人遐想。


    张九龄在身后轻笑出声,道:“既然昭昭急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谭昭昭转回头,一眼横了过去。


    眼波流转,映入了星辉月影,张九龄呼吸窒了窒,上前一步携着她的手,柔声道:“好昭昭别生气了,你不急,是我急。”


    谭昭昭赶紧转开了话题,指着池塘说起了闲话。


    走了一会,谭昭昭真想回去歇息了,张九龄似乎不急,带着她一圈一圈走动。


    待到千山出来,离得远远拱手一礼,张九龄这才带着谭昭昭回院子。


    谭昭昭见张九龄神神秘秘,不禁疑惑地打量着他,问道:“大郎可是有事?”


    张九龄含笑道:“昭昭别急,等回去后就知晓了。”


    反正没几步路,谭昭昭便按耐住,好奇他究竟在搞什么花样。


    回到后院,谭昭昭望着庭院大变样,顿时呆在了那里。


    庭院中央支起了青毡帷幄,四周点着幽幽的灯笼。


    帷幄帐帘卷起,透过防虫蚁的薄纱绡,清楚可见里面地上铺着毡垫,摆放着胡塌矮案。


    案几上堆放着果子点心,冰碗里装着酥山,酒盏。乳酪的甜香中,夹杂着酒味飘散开来。


    张九龄垂眸含笑,道:“本想与你一同走远些夜宿毡帐,只今日回来得晚,已经来不及了。便就在庭院中搭了帷幄,权充作野宴。”


    胡人习惯住毡帐,大唐盛行胡风,野外露营并不鲜见。白居易大雪天都住在庭院的毡帐里,诗云:“赖有青毡帐,风前自设张。”


    谭昭昭没曾想到,张九龄带她出去散步,就是为了好在他们的院子里,搭起毡帐给她一个惊喜。


    张九龄牵住谭昭昭的手,低低道:“昭昭,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我做这些,并非为了补偿,亦补偿不了。惟愿天上的星辰月亮,美酒与......我,今宵能共伴着你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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