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郁落埋在祁颂的颈窝,轻轻笑了一下。


    刚“汪”完的祁颂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郁落情绪的好转在她心中占据了更醒目的位置,因此她的唇角也勾起来。


    这份拥抱始终存续着,连同祁颂在郁落背部的轻拍。


    怀里人渐渐没了动静,许是本就被生病和发热期折磨得疲惫的身体在巨大情绪波动之后彻底罢工。


    祁颂温存了一会儿,想将人挪回卧室睡觉。


    然而她拍在郁落背部的手刚停,怀里人就不安地动了下,悠悠转醒。


    “再拍拍我......”


    向来清泠的嗓音此刻显出几分委屈和脆弱,祁颂心头微颤,发觉肩头薄薄的衣料好像淌落了湿意。


    她的呼吸被那湿意堵得滞涩,连忙继续轻拍的动作。


    这似乎轻易就能取悦对方。郁落跟被顺毛的猫儿似的轻哼一声,脑袋在她颈窝蹭动,又没了动静。


    怀里一片缠人的暖热,祁颂的目光失焦了几秒,才微僵地垂眸看向郁落乌黑的发旋。


    这半年的相处,郁落作为比她年长四岁、已经开始学习工作的姐姐,自发担起“领养她”的责任。


    担心她独自走那一小段夜路而天天接她下晚自习,担心她被同学的话中伤而总是旁敲侧击说些开导和鼓励她的话,在每一个力所能及的地方照顾她、引导她。那般温柔体贴,又成熟可靠的模样。


    可是今晚她端着发烧药扣响郁落房门的那瞬,似乎也同时扣响了一扇心门。


    那里面,郁落是在独属于自己的痛苦里辗转反侧的小孩,会担忧、会惶恐、会脆弱、会有自己不敢诉说的渴望,会在被触碰到伤口时疼痛崩溃。


    其实郁落也才十九岁,正处于那些健康幸运的人一生中最无忧无虑、青春蓬勃的年龄阶段。


    而她却只能在生病和特殊生理时期的加持下,在困倦疲累得不甚清醒之时,窝在她曾经被强迫注射完那支药剂、身心伤痕累累地出现在妈妈面前却没有得到的拥抱中,用一句“再拍拍我”向比自己小四岁的没有亲缘关系的人渴求一点点呵护。


    祁颂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牙根紧咬,胸口发窒,哭得克制又汹涌。


    怀里人已经睡着,呼吸安稳,但她好像仍能从身前的紧密相贴中吹到对方心脏窟窿里始终呼啸着的凛风。


    “我是你的。”祁颂低头,脸颊轻轻贴在郁落的发顶。


    哪怕微不足道,她希望能用自己将郁落心里的那些窟窿填补哪怕一点点。


    -


    郁落醒来时,有明媚天光从落地窗跃至她的睫羽尖。


    她慢慢坐起,被压抑已久后释放的畅快,和仿若大病初愈的晕眩包围。


    她花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旁边传来一点动静,接着是少女微哑的声音:


    “姐姐?”


    郁落偏头,便见床边冒出了一个


    乌黑的脑袋。


    祁颂抬头,露出白皙的脸蛋,一双眼眸惺忪。


    郁落思绪迟缓,后知后觉:“你怎么睡地上?”


    祁颂默了两秒。


    昨晚她把郁落抱回卧室里,喂药、擦脸、测温,一番仔细照顾后正要离开,郁落忽然醒来,迷迷糊糊可怜哭着让她不要走。


    你们都不愿意抱抱我......”她哽咽着说。


    虽然没有分化,但祁颂上过生理课。人们在特殊时期会有不同的生理或是心理反应,平日压抑的隐晦心绪也会更难克制。


    于是祁颂心疼,小心翼翼地抱着郁落,想守着她睡觉。


    可无论是发热期还是易感期,都是人类性别发展为ABO模式后的一种野蛮、原始的生理本能,无可避免带有某种潮热的意味。


    因此在郁落身体难受,嫣红唇瓣微张,吐息间幽香热气缠绵,神志不清地轻喘起来的时候,祁颂松开怀抱,连滚带爬地摔下了床。


    生怕多挨了一秒都算冒犯。


    她揉着摔痛的腰背,心跳将胸口撞得发颤,在难言的悸动中感受到了自己作为普通人的新一份悲哀——


    这份悲哀比被家里人弃如敝履还难堪,比听见周身人谈笑间无意透出的理所应当的鄙夷和歧视还刺痛。


    她不具有性别,于是似乎天然被剥夺了拥有爱情的权利,因为那关乎潮湿的渴望和致命的性吸引。


    她是残缺的。不能在爱人难受时用标记安抚对方,不能满足另一方可能存在的生育需求。


    更何况,她怎能用粗俗的爱慕回馈郁落赤诚的接济和温暖。


    祁颂狼狈地凝望着自己心中头一次浮出表面的对郁落的渴望和肖想,将它们再度压回心底深处。


    后来思绪浑噩间在地上睡着,现在醒来腰酸背痛。


    “你们今天是不是要上课来着?”郁落边探出手想将祁颂扶起,边问道。


    “昨晚给老师发消息请假了。”祁颂看了眼女人白皙如玉的手,没有伸手握住,而是自己撑着站起。


    郁落没在意,只挑眉笑道:“好学生就是不一样,三天两头请假也没事。”


    说到这里,她似是有些遗憾:“你们老师怎么都不和家长交流的?”


    当年她上初高中时,老师有时会想找她家长交流。那时她就常常幻想能有个温柔可靠的大人接电话,笑着告诉老师:“我们很爱郁落,谢谢老师对她的关心。”


    幻想到最后,她偶尔会忍不住幸福得笑起来,而后嘴角扬起的弧度被现实击落。


    “说、说起来......”看出郁落脸上隐隐的向往,祁颂有些踌躇地说,“我们快开家长会了。”


    其实已经开过一次。但是郁落的学业繁忙,还在国内最好的戏剧学院认了一位老师,经常过去上课,加上工作......实在太累了。


    每晚十点半准时来校门口接她,已经是祁颂曾经因为心疼而想推辞的照顾,哪还能劳烦她来开家长会?


    却见床上因生病而苍白懒怠的年轻女人眼眸忽地睁大,窗外细碎的日光携着春风缀入她墨黑的瞳孔,闪烁如星。


    “真的?!”郁落已经拿出手机查看日程,“什么时候呢?”


    “这周五晚上七点。”祁颂茫然地应道。


    眼见郁落给人打电话为推掉周五的晚宴而道歉,祁颂的心跳在某个猜测中开始鼓噪起来,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胸口,有微小的期待在那份撞击中荡开连漪,泛滥如潮。


    郁落收了手机,偏头望向她。


    “你觉得......”郁落抬手揪住自己的发梢,在柔顺乌色长直发的映衬下,那清泠出尘的年轻面庞、过分细嫩的白皙肌肤,怎么看都是个漂亮的女大学生。


    “我去烫个大波浪会不会更像个成熟家长?”她尾音含笑,难得露出符合年龄的雀跃。


    -


    周五,下午六点。


    正是日落之际,祁颂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抬眸望着天边橘色晕染云层。


    有高跟鞋的声音渐渐靠近,行走的频率熟彻心扉。


    祁颂心头一颤,视线收回,便见年轻女人的唇瓣有着比霞光更烂漫的颜色。


    郁落曾经一头垂顺的乌发,而如今发尾已经有了秾丽的弧度。


    长卷发好像格外适合她。热烈和妩媚将那份疏离清冷的气质糅合,殊色逼人。


    搭着敞开的黑色大衣里那条雾霭蓝色长裙,将她勾勒得风姿绰约。


    一眼看去不像大学生,而像是初具成熟风情的女人,端庄婉约,透着难以靠近的矜贵。


    祁颂看得一时丢了魂。


    回过神来,她已经被郁落牵着袖口在校园里闲逛。


    夕阳披洒在两人的脸颊,在年轻女人摇曳的裙摆,和少女干净的校服裤脚。


    “学校商店在哪里?”郁落问,“买瓶水,好渴哦。”


    祁颂带着她往商店走。


    还没进门,便见不远处四个同班同学打招呼:“祁颂!”


    看那几个学生明亮的目光,郁落偏头在祁颂耳畔笑道:“你还挺受欢迎的嘛。”


    同学们已经走了过来,目光纷纷忍不住集中在郁落身上,触到郁落温和的回视时又羞赧地逃走。


    “祁颂,这位就是你的姐姐么?”


    郁落大方和她们打招呼,唇角扬起的弧度好看得过分。


    祁颂望着,竟莫名觉得心里隐隐漫上一点酸意。有种私藏的、用每一份隐晦又炽烈的心意小心翼翼顾看着的珍宝正被其他人注视的感觉。


    下一秒,郁落亲昵地揉上她的脑袋,朝同学们说:


    “一起去商店吧,我请你们吃东西,感谢同学们平时对我家小颂的照顾。”


    祁颂心里的酸意便瞬间荡尽。


    晚上七点,高一教学楼灯火通明。


    少数前来的学生们在状似不经意间路过教室窗外,偷偷往里看一眼,又一起凑到幽暗的走廊角落里闲聊。


    “祁颂的姐姐真的好漂亮啊,比电视上的明星还漂亮得多......”


    姐姐妹妹都好好看,这就是基因的力量吗?不过你们长得并不像诶。?”


    “祁姐姐不止漂亮,还很大方。”有个同学吭哧吭哧吃着方才郁落买的零食,“祁颂也太幸福了!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姐姐。”


    一向独处的高冷祁同学这回难得参与聊天。


    浓密纤长的睫羽掩住发亮的眸光,她自以为克制地轻“嗯”了一声,“我的姐姐很好。”


    “哇,我第一次看你笑......”


    而灯光明净的一班教室内,班主任正在讲台上说明月考的情况。


    “祁颂同学这次又是年级第一。半年来,她为我们一班争了很多荣光。”班主任说着,朝祁颂的座位上看过去。


    旁边也不少家长顺着班主任的目光看来。


    郁落在多道注视中礼貌地浅笑了一下。


    “在孩子的学习生活中,家长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请祁颂的家长对经验心得稍作分享,给出一些建议么?”


    “......”猝不及防被点名要求发言,郁落的睫羽轻颤一下。


    她最终从容地凡尔赛起来,不紧不慢地说:


    “我们家祁颂从小目标明确,热爱学习钻研,在学业上全靠自己努力,我并没有什么经验之谈。”


    “若说建议,我觉得家长更需要多关照孩子的内心,毫无保留地向她倾注和表达爱意,支撑和分担她可能承受的压力。”


    那是她不曾拥有的,也是现在想给予祁颂的。


    再度入座,在家长们的掌声中,高中教室的座椅、黑板上工整的板书、天花板明亮的灯光、以及班主任身戴“小蜜蜂”的嗡鸣一起投落入郁落的心里。


    一瞬鼻尖发酸,洋溢起饱满的愉悦。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幸福。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给她开过家长会。


    -


    家长会结束,一向饮食节制的郁落难得有兴致拉着祁颂在校门口那条美食街的小摊上买夜宵。


    她手里端着一份麻辣烫,和祁颂并肩走过那棵她们每次碰头的梧桐树下,有一片叶子恰好坠落,拂过她的发梢。


    穿着高跟鞋的郁落比祁颂高出一截。


    眼看少女踮脚取下她头上叶片的努力模样,郁落轻勾起唇,抬手轻而易举地在她发顶揉了一下。


    祁颂微赧,信誓旦旦:“我会继续长高。”


    “好,快长吧。”郁落边笑着说,边将一块豆腐喂进祁颂的嘴里。


    “你们下次家长会在什么时候?”她似是不经意间问。


    祁颂下意识以为她是担心家长会太频繁开不过来,解释道:“大概一个学期一到两次,这个学期没有了。”


    却见郁落的眸光瞬间耷拉下来,“哦。”


    “嗯?”祁颂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没关系。”郁落睫羽微垂


    ,显得有些委屈:


    “就是家长会瘾犯了。”


    -


    又是一年秋去冬来。


    郁落又病倒在床上。


    室外正在刮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祁颂给郁落掖好被子,无法忽略女人的脸唇苍白。


    她担心地说:“姐姐生病得太频繁了。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郁落捂唇闷咳几声,眼眸里咳出了朦胧的雾气,拒绝道:“我秋冬一向是这样的,别担心。”


    祁颂:“可是你去年秋冬虽然也生病,但并没有这么严重。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我每年都去的。”郁落不忍她眼里的忧郁,解释道,“总是查不出什么大毛病,就是体质不好。”


    长期过量抑制剂的摧残下,身体底子已经脆弱不堪,却又难以对症下药,只能停止注射后慢养。而她不可能放弃过量注射。


    郁落有时觉得自己肯定会短寿。但每每想到这里,不曾难过。


    反正也没什么值得留恋。在年轻的时候拍喜欢的戏、看想看的风景,而后英年早逝,似乎也算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此时她看着眼前少女面上满满当当的在意和担忧,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


    好像有些舍不得让祁颂有天等不到她。


    于是她最终和祁颂说:“那,等我病好后,我跟你去跑步锻炼?”


    祁颂平时挺喜欢运动。每天早上会在小区里晨跑几圈,给郁落带回早餐。周末还会去上巴西柔道课,说要保护她。


    郁落此时说得信誓旦旦,但一周后的早晨被祁颂叫起床时,又不愿意配合了。


    被窝暖热,她就像缩在洞穴里的小动物,看一眼窗外懒洋洋的晨光就想冬眠。


    眼见郁落翻了个身背对自己,祁颂不依不饶地绕到床的另一边。


    “姐姐,要锻炼身体。”她无奈又好笑,摇了摇床上的鼓包,“昨天已经耍赖一天了。”


    半晌,鼓包里不情不愿地钻出乌黑的长卷发丝,接着是年轻女人睡意朦胧的面容抬起,脸颊上睡出红印,有些可爱。


    那双眼眸懵懂地眨了下。


    祁颂心头一动,以为有转机,却见那脑袋再度缩回去。


    “......”


    后来是如何被祁颂从被窝里扒着抱出来,郁落不太愿意再回忆,太丢脸。以至于忽略了对那种强势的一点回味。


    此时她撑着小区里的某棵树,快要喘不过来。


    而旁边少女身姿挺立,呼吸平稳,脸颊泛着运动后健康又朝气的绯色。


    一旁有一个老人独自推着轮椅经过,轮胎不慎卡在某个缝里。


    祁颂见了,几步跑过去帮老人抬起来轮胎,又将她推出这段不太平稳的路才转身回来。


    冬日的阳光眷顾她,将褪去稚嫩的精致面部线条勾画出一层淡淡光晕,有如神女降临。


    她垂眸朝郁落看来,伸出纤长白皙的手


    ,轻笑着拍拍她的背,“姐姐,需要靠一下我么?”


    郁落无意间抬眸和她对视,忽地恍神。


    这瞬间分明没什么特别,可她好像确实就是在这一瞬间蓦地察觉祁颂长大的。


    16岁多,高二过了一半。


    她已经比自己高半个脑袋,平时需要垂眸俯视自己。


    她不再是那个翻墙给自己送桃汁、摔得揉屁股的小孩儿,不再有蹲在枯草旁边哭边埋头吃饭的狼狈,更不再有在操场上因为追逐她的身影而忘了给别人拍照的那种窘迫。


    她已经变得自信而从容,行事稳健,总是游刃有余。


    但或许也什么都没变。这人用好不容易得来的整个周日在厨房里忙碌,就为学习如何给她做一道最爱吃的红烧鱼。下晚自习时,依旧是乘着风满眼星光地朝她奔来。会因为她生病太多,背对着她担心地悄悄流泪。


    郁落这一瞬间莫名有些仰头望着自己手中风筝即将飞远的欣慰和......慌张。


    她抬起没撑树的那只手,动作微滞。


    可少女已经顺从地低头,将发顶蹭进她的掌心。


    柔软的发丝蹭动间牵起绵长的痒意,郁落呼吸微顿,方才心里难言的思绪随之远去。


    她慵懒地用下巴轻倚上祁颂的肩头,手习惯性扶上少女纤细柔韧的腰肢,“嗯,借姐姐靠一下。”


    天气微冷,说话间的热气化作缭绕的白雾,搭着她呼吸不稳间的轻喘,轻易让少女红透了耳朵。


    郁落以前不会在意。


    可是这一瞬间,许是方才对“祁颂长大了”的认知作用,她目光触到眼前那流淌着富有生命力的绯色的耳垂,忽地心跳冲撞了一下胸口。


    是不是......要开始避嫌了?


    郁落后知后觉这个问题。


    在互相依靠、互相取暖的这些年,两人一直都很亲昵。平日虽然肢体接触不算太多,但也不那么注意分寸。


    譬如一分钟前,她还觉得靠在祁颂怀中理所应当,甚至很喜欢这种感觉——少女身体温软,发间香味馥郁。


    想着,郁落缓缓站直身体。


    她抬眸注视祁颂出落得愈发漂亮的面容,想起前几天去开家长会时,无意发现祁颂抽屉里的那一大叠情书。


    思绪越扯越远,等郁落想到“这小孩儿该不会早恋了”的时候,祁颂关切地开口:


    “姐姐不舒服么?不想运动了我们就回家,我给你按摩。”


    郁落后知后觉自己抿起了唇角。


    在这些年里与祁颂坦诚的交流习惯中,她最终还是问道:“说起来你都快十七岁了,有没有恋爱?”


    女人的语气轻快,顺着初冬清晨的微风拂过祁颂的发丝,那般温柔。


    涌入胸膛时却感觉有些凛冽。


    祁颂感觉心脏被那份凛冽剐蹭得发痛。她唇瓣微动,最终理所当然地说:“我怎么会恋爱?”


    郁落瞳孔里流过清幽的光亮,好奇地问:“为


    什么这么说?担心教导主任抓到?”


    祁颂一愣。


    郁落的重点怎么落在这里?


    她说:“我是普通人,姐姐。爱情这种东西应该轮不到我的吧......”


    郁落的眉梢敛起。


    祁颂知道,这是有些低落了。


    她心头微涩,想要修正方才的话。


    却见郁落开口,语气放得很温柔:“对不起,是姐姐的失误。每次和你交流这件事,我都将重心落在让你不要因为别人的狭隘惩罚自己上,而没能考虑到更远的、随着你的成长会逐渐触碰到的层面,比如爱情。”


    “我觉得你并不会因此失去拥有爱情的权利......”


    “相反,你能比别人更深刻而真实地触摸到爱情。”


    祁颂微怔。郁落的最后一句话重重砸响在她心头,好似在海深处翻涌起了浪涛。


    郁落唇角轻勾,面上温柔的笑意如在冬日吹拂的春风,循循善诱:“你想啊——”


    “那是一场不因发热期或易感期而起的绝对躁动,是不依靠标记而完成的取悦,不受信息素匹配度影响的纯粹情感浪潮,不用信息素刺激、撩拨、征服对方就生出的强烈吸引。”


    “这意味着没有生理本能的帮助......”


    “你们有多爱对方,才能获得多少。”


    “所以祁颂,你天然能拥有最纯粹的爱情。”


    清泪在祁颂的脸颊淌下,郁落看着少女眸里随水光波动的、逐渐璀璨的晶亮,心头竟涩痛了一下。


    祁颂面上的顿悟,让她有种亲手教对方离开自己的感觉。


    -


    郁落不喜欢跑步这种运动。


    因为拍戏需要,她偶然接触到冲浪,忽地喜欢那种征服波涛的畅快。


    为了练身体核心,她在家里铺开瑜伽垫积极运动。


    运动的效果很明显,不仅身体强健了一些,冲浪也逐渐游刃有余。到最后正式拍那部电影前,她连冲浪的证书都拿了两个。


    而高三忙碌之际,祁颂只能在晚自习下课后一起回家的那点时间里听郁落说这些事。


    她想象浪涌上女人潇洒的身姿,发丝在咸湿的海风中飞扬。


    “姐姐,你以后有空教我冲浪吧。”那天祁颂忽然说,“我想和你学。”


    许是觉得郁落的世界宽阔,而她被困束在高中那小小的一隅,感到心慌意乱。


    以至于她开口时,语气里甚至带了点恳求。


    郁落微怔,继而说:“好。那就预定你为我的第一个学生了?”


    祁颂点点头,甚至抬手要和她拉钩。


    郁落从善如流地和她拉钩,另一只手点点她的鼻尖,轻笑道:


    “这么庄重啊?可别最后我等着教你,你转头不小心找别人学了。”


    她的语气散漫,全是揶揄。


    因为她知道祁颂肯定不会对自己食言。


    “嗯,姐姐等等我。”祁


    颂用脸颊蹭着郁落的手背,语气轻巧又深重,“一定要等我。”


    手背肌肤上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郁落在少女幽邃的目光里失了神。


    -


    郁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窍的。


    第一部电影上映,拿下新人奖和金奖,出名爆火,所有这些都冲击着她的生活。


    以至于无法再每天都站在梧桐树下等祁颂晚自习下课。


    但她一有空就会开车去梧桐树边的空地停着接人,而祁颂会从以前飞奔向梧桐树下的她转变成飞奔向她的车。


    总是不愿意先上车。


    要先在驾驶座边的窗户上敲两下,等郁落降下车窗,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


    所以,什么时候有感觉的呢?对自己领养的、亲眼看着长大的小狗。


    是上次祁颂的唇瓣不小心触到她的耳朵后,她默不作声地面红了很久;还是上上次分明已经注射了抑制剂,却拿发热期当借口,贪恋祁颂的拥抱;还是上上上次祁颂如往常一般要她摸脑袋,而她在少女一瞬不瞬清亮又专注的目光中,不自觉一路抚到少女的下巴......


    郁落抬手揉了下胀痛的额角,一边惊觉自己竟是坏女人,一边又感到有些委屈。


    祁颂心疼她工作忙,每次假期都会给她按摩头部和腰背,温柔又有力,很舒服。噢,还会给她做红烧鱼和桂花糕吃。


    现在却不管她,出去和别人玩了。


    终于等到国庆假期,她好不容易给自己争取五天假,满怀期待地回家,而那人竟然罕见地不黏她,选择和别人出去玩了。


    是那个人很重要么?


    郁落心慌意乱,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想起今天早上的那幕。


    祁颂近三天早出晚归,晚上回来时身上总有不同的香味。极淡,奈何郁落嗅觉灵敏。


    莫不是高三压力太大,出去和不同的女孩子玩,通过社交解压了?可是祁颂说自己都是和同一个叫沈含的Beta同学玩。


    郁落觉得祁颂不会骗自己,但又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想都想不到正直的答案。


    总不能是去图书馆边学习边喷香水吧。


    于是今天早上,她心里的情绪和猜测堆积到快要承载不了,终于忍不住委婉问道:“你天天和那位叫沈含的同学出去玩,都玩些什么呢?”


    祁颂当时微乱的眸光让郁落知道了——她有不可言说的心事。


    由此,郁落开启了躺在沙发上一整天的胡思乱想,饭都忘了吃。


    大家眼里影坛中冉冉升起的皎洁明月,初碰爱情一隅,便已坠入纠结的深渊。


    想不通。她不过是出差忙碌了一阵子,回家后小狗就不朝她摇尾巴了。


    郁落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只是祁颂的姐姐,是她自己生出不可告人的想法,祁颂不需要为此负责,也更没有义务配合。


    何况,她的小狗显然要陷入属于自己的青春期热恋了。


    这句话响彻心头,郁落感觉整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捏紧,指缝挤出一点血肉来。


    疼得闷而窒息。


    她抬起手,指尖抠着沙发皮,无意间用力刮得心神俱颤,呢喃得很可怜:“可是,明明是我带大的......”


    门口忽地传出些许响动。


    郁落睫羽轻颤,收回手。看着沙发皮上抠出的痕迹,她瞳孔骤缩,心虚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祁颂几步过来兜住了她。


    郁落鼻翼煽动,又闻到了新的混合香味。


    方才想克制、想压抑自己的理智霎时被这陌生香味冲乱,有一种毫无根据的委屈和恼意涌上心头,迅速将她浑身缠裹。


    她巴巴地等在这里,活像个苦等出轨女朋友归来的恋爱脑。更何况,祁颂才未成年,她怎么好意思肖想小孩儿?人家17岁,最青春纯粹的年华,同龄人之间自然有自己的浪漫和躁动。


    你现在不许享受恋爱,等成年了来和我谈——这话听起来就是个坏人说的。


    心思起伏间,郁落没能注意到祁颂藏在身后的礼物盒子。她伸手轻轻把人推开,连同那点陌生的香味一起。


    和往常无异,她不紧不慢地说:“姐姐出去喝酒,不用等。”


    祁颂握着礼物盒的手微紧,慢半拍地“哦”了一声,眼里浮起一点失落。


    她有些在意:“和谁喝酒?在哪里喝,我一会儿去接你?”


    郁落留下一个高冷的背影:“不用接我,晚上不一定回来。”


    十月份的B市,夜里已经有些冷。


    “我警告你不许喝酒啊。”经纪人苦口婆心,“本来秋冬就爱生病,不许乱造身体。”


    “谁说我要喝酒了。”郁落戴好口罩和鸭舌帽,理了下长发,从副驾驶座开门下车,“很快就回来。”


    经纪人蹙起眉。这条街就一家酒吧开着,骗谁呢?


    果然,女人身姿绰约,步履从容不迫地笔直进了酒吧。


    却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两罐什么。


    经纪人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气。


    掩耳盗铃,难道不在酒吧里喝就不算喝酒了?还一次性买两罐。


    车门开了,郁落坐上来,将其中一罐塞进经纪人手里。


    “我可不陪你喝啊!”经纪人连忙说。


    郁落置若罔闻,取下口罩,将另一罐的盖子利落揭开。


    仰头,姿态潇洒风流地喝了一大口,而后眼神迷蒙地用指尖拂去唇角余留的一点液体。


    经纪人皱眉,下一秒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大呼:


    “我靠,你去酒吧买两罐旺仔牛奶?这什么酒吧啊,卖这么不正经的东西!”


    郁落摇晃了一下旺仔牛奶的红色罐体,那优雅妩媚的姿态,仿佛是在摇晃红酒杯。


    她哼笑一声,“你不懂。”


    经纪人还没意识到这能怎么懂。


    直到半小时后,郁落的电话响起。


    清润年轻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透露着紧张和担心:“姐姐?在喝酒么。”


    郁落似有若无地低应一声,像是微醺。


    祁颂一顿,小心地问:“你在喝什么酒呢?是不是醉了。医生说你不能多喝酒的......”


    郁落垂眸看着罐里甜腻的牛奶,嗓音压得低沉悦耳:


    “在喝白的。怎么了?”


    白酒?


    祁颂的心颤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