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要上次借款的合同？”男人坐在黑色的沙发上，一条腿横着搭在另一条腿上，手里还举着刚刚点燃的香烟。
“是，我想再看一眼，确认一下还款事项，免得下次又忘记。”云笑笑隔着还没有沙发高的茶桌，站在不远处。
这里说是一个家公司，其实就是在居民楼里租了个房子，在搬来几张办公椅和沙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楼的缘故，茶色的窗户外，焊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防盗栅栏，可能是年头太久，上面满是斑驳的暗红色铁锈。
男人手里掐着烟，不断地吞吐，灰白色的浓雾弥漫在房间中久久不散。
外面的阳光被这些烟雾稀释，暗淡地照进房间里，显得这里简陋又逼仄。
“云小姐，合同都是一式两份，你那份当时就拿回去了，怎么现在又来我这，说什么要看合同？”
男人眯着眼，狐疑地盯着云笑笑，嘴里吐出一口二手烟，随后将手中的烟蒂，用力按压在手边，看起来脏兮兮的玻璃烟灰缸里。
云笑笑微微蹙眉，抬起手轻轻在鼻子前来回扇了两下，“我那份，回去以后不知道放到哪里，找不到了。”
见男人还是半信半疑不愿松口，云笑笑放下手，拿出自己的身份证，“上次只用复印件，您就能给我批那么大一笔钱下来。这次，我只是想看一眼合同而已，老板你不用这么防着我吧？”
男人看了看桌上的身份证，云笑笑三个大字就摆在他眼前，男人的眼睛提溜提溜地转了两圈。
姓名能对上，样貌能对上，拿身份证复印件来借钱的细节也能对上。
除了感觉对不上以外，其余的都可以证明，女人和自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想要举报他，那她自己也跑不脱。
这么想着，男人也就打消了顾虑，“小孙，把云小姐的合同拿过来。”
话音刚落，一个看上去还在上初中的男孩，便抱着一个白色文件夹跑了进来。
没有一点图案的黑色短袖和蓝色牛仔裤，松松垮垮地套在男孩的身上。
露出的两只胳膊十分清瘦，没有什么肉，如同一层皮包着骨头，瘦瘦小小的一个，像是营养不良。
他低着头，缩起脖子，眼神躲闪，好像很害怕沙发上的男人。
把文件夹放在茶桌上后，立马快步跑了出去，整个过程没抬过头，也没说过话。
即使这样，沙发上的男人依旧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男孩的背影。
等男孩消失在门口，男人才又恢复了刚刚的奸笑，“云小姐，这就是你要的合同。”
云笑笑伸手刚碰到文件夹，男人就一巴掌按在上面，然后阴森森地对她说：“看可以，但你别想着能拿走。”
“自然不会。”云笑笑从男人的手下用力抽出文件夹，翻看起来。
前面几页，洋洋洒洒都是绕人的声明和条款，她要看的重点根本不在这。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看着乙方落款处‘云笑笑’这三个大字，她才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就是她要来这家信贷公司的目的。
云千千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
以前她们两个人还在一起上学的时候，云千千就每天都会趁晚自习的课间空余来找她，然后顺着走廊里的窗户，把十几本的作业和练习册统统一股脑地扔给她。
按云千千的要求，她必须在放学前全部写完，再送回到云千千手里。
没了作业的约束，云千千就可以每晚都大摇大摆地翘课，出去找一些校外的朋友玩乐。
为什么要顺着云千千呢？
因为，如果她没有按照云千千的话做，那么晚上回到家，云千千就一定会和秦艳他们告一些不实的状。
可笑的是，每次秦艳都会无条件地相信云千千所说的一切，而对她的澄清视若无睹。
轻则不给学费，重则被打一顿。
甚至有一次，她胃痛难忍，请假去了医务室。
等到云千千来找到她时没找到人，回家后，便和秦艳说她逃课出去和男人鬼混。
她记得清楚，那天晚上秦艳把她反锁在阳台，骂她是小浪蹄子，丢了她的脸面。
“不想上学，那正好别念了！明天我就去学校给你办退学！”
年仅15的她，根本无法独立，更无法替自己做主。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那晚，她跪在阳台里，不停冲着玻璃门里面的一家三口认错道歉，说哭着说她再也不会逃课，再也不会不听话。
不记得她到底重复了多久，才勉强让他们满意。
她只记得，那晚秦艳放她回房间后，镜子里映出她额头上成片的青黑色。
自打那天起，她就已经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她要架空云千千，让云千千变成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为了不被老师发现字迹不同，她会刻意模仿云千千的笔记，从弯勾提撇捺到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
她把云千千的字迹练得惟妙惟肖，就连云千千本人，有时候都会惊叹一句“太像了”。
所以，当看到眼前‘云笑笑’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立刻认出，这就是云千千的字。
拿出手机，云笑笑对着最后一页的双方落款，拍了张照片留证。
沙发上的男人看到云笑笑在拍照，立马就不乐意了，“云小姐，公司有公司的规定，合同是不能被拍照的。”
紧接着，男人起身威胁道：“你如果识相的话，最好是现在删掉，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你今天还能不能安全的从这间屋子走出去。”
男人凶相毕露，阴险神态下，如同一只瘦骨嶙峋的豺狼。
她本来还想着说一句“本来是就一式两份的合同，拍张照有什么问题”的，但她现在不敢说了。
手指指尖轻轻在屏幕上滑动，云笑笑把手机屏幕面向男人，“删掉了。”
“还有最近删除。”男人非常谨慎。
“也清空了。”云笑笑把空白的相册拿给男人看，相册上面写着‘最近删除’几个大字。
“很好，我还是喜欢和懂规矩的人做生意。”男人满意地点点头。
“嗯，合同我也看到了，也记住条款了，那我就先走了。”
云笑笑拿起桌上的身份证，她真是不想再在这个乌烟瘴气的房子里多待一秒钟。
“云小姐，下个月可要记得按时还款啊！不然别怪我找你麻烦！”
背后，男人高喊，云笑笑却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楼道。
临出小区时，她回头看了眼那间公司。
依稀看见，有个小男孩趴在阳台泛黄的窗户上，透过铁栏杆望着她。